戚陆霄垂下眼睫, 眼眶热了一瞬,低头亲了亲池容的指.尖。

  其实他之前就想过, 他能重生的契机, 也许就是因为池容病死前写的那本书,一辈子不够,就算他忘了, 也总想再见他一面。

  离开墓园的这条路,得走将近半个小时,剧组是在墓园深处拍的这几场戏。

  等下去的时候,池容终于能忍住不掉眼泪了, 他脸颊很苍白, 眼眶却是通红的,睫毛上湿颤颤地挂着泪珠, 嘴唇也抿得很红。

  戚陆霄将他放在车后座,捧起他的脸颊, 拿指腹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

  要是当初是他去池容的世界就好了, 只要他们见面,他觉得他还是会爱上池容, 他也不再是书里一个下场凄惨的反派。

  “别哭了,”戚陆霄亲了下他的眼睫, “待会儿眼睛疼。”

  池容裹了张毯子, 萎靡不振地躺在后座,主要是体力不支, 哪怕这几场戏不需要演,从墓园这条路来回走这么多趟也很累人。

  而且实在很冷。

  池容眼皮发沉, 鼻尖埋在毯子里, 呼吸好像都有些燥热。

  他感觉自己要发烧了。

  许小遥提前泡好了姜茶, 戚陆霄接过去,池容撑起身在他手中喝了一口,然后又抿住嘴躺下,趴在戚陆霄的膝盖上一动不动。

  “大家今天都辛苦了啊,”倪飞红说,“剧组从明天开始放三天假!”

  他们这部电影到现在已经拍完了一多半,进度比计划中快了很多,倪飞红怕情绪中断才想让他们连着几天一口气拍完老年的戏份。

  确实累,别说演员了,工作人员跟着跑也很累,得稍微缓缓才行。

  戚陆霄就带着池容回家。

  池容躺下没几分钟就睡着了,戚陆霄将车后座放倒,抱他躺到后面,池容都没醒,还犯着迷糊往他怀里钻,脸蛋都埋在他肩窝里。

  戚陆霄低头在他微凉的发顶上亲了亲。

  到了家,等到半夜,池容果然发烧了,眼皮都烧成一片酡红,晏余匆匆赶来,给他输液,过了两三个小时才稍微退下去一点。

  但额头仍然滚烫,池容昏沉睡了一觉,睁开眼时还有些发懵,眼睫迟钝地眨了眨,嗓子彻底哑了,想开口却只发出很小的一声闷哼。

  “还难受么?”戚陆霄抚了下他的脸颊。

  池容摇了摇头。

  他就觉得有点热,眼睛好像还有点肿。

  几乎拍了一整天哭戏,昨晚戚陆霄一直在给他敷眼睛,现在看起来倒是不太红了,但又在发烧,眼底水光湿润,雾蒙蒙的。

  “起来吃点东西再睡。”戚陆霄俯身抱他。

  池容蔫答答地歪在戚陆霄怀里,他也没什么胃口,喝了几口粥又躺回去,但嗓子没刚才那么干涩,他攥住戚陆霄几根手指,“戚老师,你别走,过来陪我睡觉。”

  戚陆霄就躺下将他抱住。

  池容其实不太敢睡了,他刚才做了一个梦,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整个胸腔和腹腔里都剜心挖肺似的疼,他抬起手好像还摸到戚陆霄的眼泪。

  把他吓坏了。

  他都没想过戚陆霄会掉眼泪。

  但是在梦里无能为力,嗓子被堵住一般,发不出声音。

  他搂住戚陆霄的脖颈,又往人怀里钻了钻,戚陆霄比他高了许多,他恰好能严丝合缝地嵌在戚陆霄怀中,冰凉白皙的脚趾也踩在戚陆霄小腿上,蜷起,又松开。

  然后突然眸底亮亮地仰起头,晃了晃戚陆霄的肩膀。

  “小陆,你知道小说里发烧的时候都要干什么吗?”池容羞涩。

  戚陆霄不解地皱眉,“去医院?”

  池容:“……”

  池容又往前蹭了蹭,凑在戚陆霄耳旁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戚陆霄耳根几乎立刻就蔓延开一片薄红,连脖颈都是红的,捂住了他的嘴。

  “不许胡说。”戚陆霄忍着浑身滚烫的羞臊,垂下睫毛望向他。

  池容不满地在他手心底下挣扎。

  戚陆霄才将人放开。

  池容下巴颏搭在戚陆霄的手臂上,眨巴着眼睫遗憾道:“真的不试一下么?”他呼吸还是灼烫的,掠在戚陆霄的手臂上,脸颊绯红,小声说:“听说里面会很热。”

  “别闹了,”戚陆霄耳朵通红,抬起指.尖将他的唇瓣捏住,“生病了都不能消停。”

  池容见戚陆霄怎么都不愿意,哼哼唧唧地蹭到被子里躺下,但又不太甘心,他抬起头在戚陆霄的脸颊上亲了亲。

  戚陆霄捂他的嘴,他就咬住人的手指.尖,湿软的唇瓣蹭上去,满眼无辜地问:“这个也不要么?应该也是热的。”

  戚陆霄眼眸幽深晦暗,却透出股克制。

  池容只好遗憾地放弃。

  “对了,戚常他们被抓都一个月了,怎么没动静,什么时候才能出审判结果?”池容一直惦记这个事情。

  “很快,”戚陆霄眸底冰凉,“最晚元旦后。”

  池容捧起戚陆霄的脸颊搓了搓,直到戚陆霄耳根再度染上红色,眼神落在了他身上,褪去冰冷,才松开手趴在戚陆霄肩膀上。

  “宝宝。”戚陆霄亲他的耳朵尖。

  池容不想睡了,索性跟戚陆霄上线去打游戏,他这段时间忙着拍戏,账号都是许小遥在给他打理,但才点开游戏,手机屏幕上方就突然跳出来一条消息。

  他似乎看到了戚陆霄的名字。

  点进去果然是。

  “这是什么?”戚陆霄余光瞥到,轻声问。

  池容靠在他怀里给他看,“原斐之前发给我的一个论坛。”

  原斐家里不算是荣城的名流,他混进这个圈子,主要是跟戚陆霄关系不错,而且他在娱乐圈也风生水起,多少能接触到一些。

  这个论坛圈外人根本没办法进来。

  这段时间论坛里几乎都在讨论戚陆霄接手戚氏的事情。

  【戚家这次算完了吧?戚老爷子病倒这么久了,戚陆霄这是要赶尽杀绝啊,听说戚氏内部开始洗牌,很多戚家旁支的人都被赶走了,以后戚氏到底姓谁的戚还不好说。】

  【貌似老爷子病了这么久,戚陆霄只去探望过一次。】

  【生病这事儿也有猫腻,真病假病还不好说,就算真的中风,估计也是被气出来的。】

  ……

  戚陆霄低头看去,沉着眉,神情很冷淡,不太在意的样子。

  现在满城风雨,荣城上流圈子都在指责他不孝不悌,当年离家是他自己做的决定,戚老爷子并没有赶他走,甚至还去找过他。

  多半是陈赫缇的手笔,不知道收买了各平台的多少账号,制造舆论。

  池容退出了论坛。

  心底忍不住喟叹。

  都是无稽之谈,反正戚常他们的审判结果下来之后,肯定会被公开出去,尤其戚常,他的事情都属于社会事件了,建筑材料以次充好,很多跟他合作过的公司这几个月都在闹。

  不给一个交代是不行的。

  池容病了几天。

  倪飞红索性给他多放了两天假,再去剧组,他就跟秦玺集中拍完了高中的戏份,到元旦《学神》上映之前,一直很忙。

  但池容没想到,戚常没消息,反而是戚文月这边先开庭审判。

  人证物证一应俱全,条条证据确凿。

  戚文月涉嫌三次故意杀人,一次成功,两次未遂,陈赫缇为她请了最好的辩护律师,但已经辩无可辩,当庭宣判死刑,立即执行。

  戚文月在法庭上痛哭失声,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明明在两三个月之前,戚老爷子还算康健,她还是戚家的三小姐。

  她哭喊着想见自己父亲一面,戚老爷子却病重起不来床,而且在她被警察带走的那天又受了刺激,现在连人都不太能认得清。

  最后只有陈赫缇送了她一程。

  葬礼都办得很潦草。

  戚文月的审判结果一出来,轰动了荣城上流圈子,甚至因为性质极端恶劣,警方从戚文月的买凶途径下手,又排查到不少蛛丝马迹,破获了另外三起陈年旧案,所有相关的犯罪嫌疑人都已逮捕,整个社会都被惊动。

  舆论瞬间逆转。

  警方的通报并没有提及戚陆霄,戚陆霄也不愿再牵涉到这些人中间,不管是澄清还是诋毁,都与他无关,更不需要任何怜悯。

  之前还在指责戚陆霄心狠手毒,连自己的血亲都不放过的那些人纷纷噤声,不敢开口。

  戚文月死得像个悄无声息的哑炮。

  但戚常还在狱中,周与珍一直没去看过他,也不许儿子去看他,至于他的私生子,就更不敢露面,生怕戚常的事牵连到他。

  毕竟戚常现在仇家众多,周与珍要不是连夜带着儿子回了娘家,恐怕就得被当成靶子。

  傍晚,池容下了戏,先是看到警方通报,然后就看到了戚陆霄发给他的消息。

  【唔西迪西:你要去见戚常?】

  【小陆:嗯,还有点事要跟他说。】

  戚陆霄垂下眼眸,他盯住自己冰冷的机械义肢,心头已经没有半点波澜,但他还必须得去见戚常一次,这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

  【唔西迪西:我陪你去吧?】

  池容给他发了个垂耳兔很黏人地挂在胳膊上的表情包。

  戚陆霄唇角抬了下。

  【小陆:没事,我自己去就好。】

  陈年的龌龊事,没必要再让池容为他担心。

  …

  戚常怎么也没想到,这次被拘留之后,头一个见到的人竟然是戚陆霄。

  他整个人已经瘦到脱相,颧骨高耸,脸色黝黑,抬起头见到来人,眼中就透出一股深深的痛恨,恨不得将戚陆霄生啖血肉。

  “你不让陈叔见我,”戚常咬牙切齿道,“也不让与珍和小庭他们见我,戚陆霄,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戚陆霄无心跟他废话,将戚老爷子的病危通知书,和戚文月的审判结果一并递到他眼前。

  戚常脸色顿时惨白,目眦欲裂,几乎摇摇欲坠,猛地想站起身,但还没站起来,就又颓唐地跌坐到了椅子上,嘴唇都在发颤。

  “小月死了?”他不敢相信。

  他跟戚文月这十几年来关系不好。

  但小时候,戚陆霄的父亲,他们的大哥还在的时候,他们三个甚至形影不离,他也是真的很疼爱这个比自己小了很多岁的妹妹。

  现在戚文月死了,他连葬礼都没能去。

  等再看到戚老爷子病重,他心里的恐慌完全压抑不住,泛起血丝的眼睛紧紧地盯住戚陆霄,“你都知道了,你还跟我装什么?!”

  既然戚陆霄能查到戚文月故意制造的那场车祸,肯定也查到了他身上。

  戚陆霄直截了当,“陈赫缇的确想见你,但你的妻儿为什么不来,你该问你自己。”

  戚常不信,冷笑了一声。

  “我会让陈赫缇和律师过来见你,在劫难逃,我无所谓你再做怎样的挣扎,”戚陆霄眼眸冷淡,“你也不必担心,你当初是怎么照顾我跟我母亲,我自然也会替你照顾好你的家人,免得外界流言非议。”

  “你想对他们做什么?!”戚常只觉得他话里有话,顿时坐不住。

  “我会照顾好他们,”戚陆霄抬眸,“会每个月都派人来告诉你他们的近况,不必挂心,万一你被判了死刑,在天有灵想必看得更清楚,他们会过得很好。”

  戚常手心都冒出了冷汗,他不是个好哥哥,不是个合格的丈夫,更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但不等于他完全不在乎周与珍他们的死活。

  落到戚陆霄手里不会有好下场的。

  “小庭他们没有得罪过你啊,你非得赶尽杀绝吗?”戚常慌乱地说,“你这样等于跟周家对立!就算你继承了戚氏,你在荣城到处树敌还能混得下去吗?”

  “不劳费心。”戚陆霄神情漠然。

  戚常瞪着眼睛呼吸急促,还想说什么,却被戚陆霄打断。

  戚陆霄厌恶跟他周旋,沉黑的眸子抬起来,眸光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你该问你自己,你的罪,靠你一个人就能赎得清么?”戚陆霄问。

  戚常心底一惊,却还在装傻充愣,“你什么意思?”

  “我母亲是怎么疯的,”隐忍了整整十六年,戚陆霄头一次开口,“你比谁都清楚,她真的疯了吗?她在怕什么?你们送她去了什么医院?给她吃了什么药?”

  戚常随着戚陆霄的冷声质问畏惧到了极点,冷汗顺着黝黑的脸往下淌,甚至想离开,却脚下狠狠一个趔趄。

  “你竟然知道……”戚常浑身发软。

  戚陆霄面容阴冷,薄唇紧抿。

  他早就知道,他母亲在幻觉中害怕的……是高大的男性,她曾经在画纸上神经质地涂抹,全部都是,高大扭曲的身影。

  戚常曾经借口要带他母亲去看病,将她带到了一家疗养院,当时戚陆霄还在读小学,年幼受他蒙骗,信以为真。

  谁知道庄心浓到家后,吃了药,病反而更重,彻底疯了。

  几年后戚陆霄也被送去疗养院,他才终于知道,那根本就不是治病的药,只会让她精神涣散,疯病加重。

  戚常嫉妒他父亲受到戚老爷子和谢老夫人的偏爱,觊觎他母亲。

  这才是她疯了的原因。

  所以她自杀前穿了结婚时的婚纱,不是她刻意想这样死,她应该只是太害怕了,当时在想念他父亲。

  “戚陆霄……”戚常死死盯着戚陆霄,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在劫难逃。

  戚陆霄绝对不可能放过他。

  他会死在这个地方。

  戚常突然开始拼命挣扎起来,满脸涨红,就像癔症发作,身后的警察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人带走。

  离开监狱,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戚总,直接去片场么?”韩城等在外面,见戚陆霄出来,就拉开车门问。

  “先去趟墓园。”戚陆霄顿了顿说。

  池容还没下戏,他恰好能过去看一眼。

  韩城就去开车。

  他并不善于言辞,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将那捧满天星放在父母的墓前,久久伫立,转身离开时,脚步却又一顿。

  他指腹冰凉,摩挲了一下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心底的仇恨在此刻平静下去。

  戚陆霄垂下眼睫,轻声说:“改天再来看你们,我要去接他回家了。”

  若有在天之灵,能不能保佑他到发鬓全白的时候,还能像这样去见他的爱人。

  墓园深夜很冷,戚陆霄裹挟了一身冷风,想独自下山时,抬起头,眸光突然一顿。

  池容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那捧满天星都不及他眼眸中星星点点的光更灿烂。

  瞿白尽职地待在不远处,在外不让池容离开他的视线,也不过来影响他们。

  “戚老师,”池容朝他跑过来,眼睫弯弯,“今晚我来接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