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边的动静过大, 很快也吸引了一些当地媒体前来踩点。

  被疏散开的乘客和群众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边往远处走一边忍不住回头看。

  那艘游轮太高大了,火焰冲天直上, 遮天蔽日。

  为了迎接王后号的停靠, 这个小港口本来就没什么船只停留, 现下更是只余它一艘独自燃烧着。

  “是怎么回事?”

  “船上有□□?”

  “不像是单纯的意外啊!”

  迅速赶来的媒体也一头雾水, 采访下船的乘客,也没人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只说:“刚刚下船时听见船上有爆炸声,迅速疏散,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知道。”

  这还是一艘载满名流显贵的游轮, 这场事故就显得尤为不敢小觑。

  可如果说是针对船上的人, 那爆炸在他们下船之际, 这个说法又站不住脚。

  倒更像是赶他们下船的。

  所有人面面相觑。

  高大的船身之上,火焰蔓延。

  经历过短暂的控制和抢救, 火势得到了一定的控制,加之尤逸思清楚路线, 有惊无险地取到了工具箱,进入了船舱。

  四壁滚烫。

  像无数次置身于爆炸之中一样。

  在这一次承载记忆之前,尤逸思有过很多种猜想。包括两个世界是否平行存在,在某些地方重合。

  又或者是和江川澈构想的那个世界有关。

  直到今天才解开疑问。

  她被记忆残留骗了。

  误以为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情是一个故事, 这是别人的人生等着她去体验。宋眠、林烈影、顾长青、张栋国, 还有形形色色的人,都不止是角色而已。

  和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相遇,都是无数时间线交织而来的缘分。

  十二分钟。

  尤逸思找到了目的地。

  她放下频率干扰仪, 开始破坏引燃装置。

  拆弹并不是两根线二选其一剪断那么简单。

  现在难就难在引燃装置太复杂。

  拆除的技术难度并不高,但需要的是足够的时间和速度。

  跳绳一千次,给出足够的时间任何人都能完成。如果限时五分钟,那就成了只有少数专业人士能够尝试的挑战;如果限时一分钟,那就根本不会有人去尝试,并会觉得提出问题的人是神经病。

  边良泽是一个疯子。

  还好,尤逸思专门应对疯子。

  上一次差的时间,这一次足够了。

  她的手稳得像在手术台上过了半辈子的名医。

  张栋国在地上走来走去,跟地板烫脚似的。好不容易看见救援队拥着一个外国老男人回来,他赶紧上去,问:“我师父去干什么了?”

  “啊?”他们也懵了,“不知道啊。”

  帕特里克从胸兜里掏出帕子沾去脸上的汗,放回去后,彬彬有礼说:“你好。”

  张栋国一点想认识他的欲望也没有,手从他手上滑了下,转头问:“师父刚刚自己跳进船里去了,我也不敢问,这是要干嘛?”

  帕特里克也转过头去。他看着高大的游轮,神情有些恍惚。

  直到此刻,他脑海里才终于能分出空隙来回忆昨晚贝弗利告诉他的事。

  原来尤小姐是这样的身份……

  “据我对边良泽的了解。”帕特里克深深吐了一口气,“他大概在船上留下了后手。”

  张栋国愣了:“我艹,那师父是?”

  他猛地看过去!

  这不玩命吗?!

  那师父说什么十几分钟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船上有炸弹?刚刚她说还有十几分钟,那我们赶紧撤离就行了啊,干嘛还上去呢?”

  “可能还有别的。”帕特里克叹气,“他这个人阴险得无法想象,既然尤小姐冒险的话,想来一定是到了不得不上船的危险时刻。”

  “那也太危险了——”

  “做这行有什么不危险的时候?”

  张栋国一下子眼眶就红了!

  师父!

  师父从来没有背弃过组织的信念,一直在践行组织的口号!

  这是什么样的英雄?这是什么样的气概?

  这世界上,还有人比他师父更英勇吗?

  边良泽的下属们正在紧急疏散中,突然觉得不太对。

  明明是突发事件,哪来的这么多公职人员,看起来像早有准备似的。

  才刚刚提起警惕,还没来得及彼此通知,他们就一个一个被制服。

  带队的负责人插着腰看了眼被送上车的这群人,拿起对讲机问:“尤小姐还没有下船吗?”

  “没有,回讯也没有!”

  他们都很紧张。

  拆弹现场要隔断信号,根本没人能知道船上发生了什么,可又不敢贸然上船,只能先联系直升机灭火。

  “做好援助准备就行,你们相信尤小姐。”费隆安抚道,“她这个人不会答应自己做不到的事的。”

  她说要给他赢下一个亿,就真的赢下了。现在华城地下还流传着她的传说。

  无论如何,他都相信尤逸思有自己的把握。

  但没有任何人知道游轮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这一次尤逸思的心情甚至是坦然的。

  她熟悉自己的每一块肌肉,也清楚自己的血压和心跳频率,因此可以分辨出离肉身的极限还有多远。

  还不到。

  她压下头上的眼镜,拿起手持X光机透视装置内部,迅速确认位置。

  好在现在省去了分析构造这一步,她只需要从记忆里调出这一部分关键词,就可以直接剪除拆卸。

  尤逸思拧开外壳,直面□□内部复杂的机械构造和线路。

  不需要分神看时间,她用自己的心跳声倒数。

  还有六百下。

  如果失败,这也就是她最后的六百下心跳。

  四周安静而空洞,像静了音。

  在极静中几乎凝固的时间,会让人有此刻是永恒的错觉。

  她的精神已经很疲惫了,经历过一场直升机追赶和记忆灌顶,还能够站起来已经属于人类极限。

  胸腔溢出闷痛,肋骨仿佛经历了撕裂。

  尤逸思表情平静,钳断下一根钢丝。

  同一天。

  剧组已经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尤姐那边通知了不用等她,剧组还有别的取景地,行程不好耽误,于是也就赶紧踏上了归程。

  宋眠整个脸都贴在舷窗玻璃上,甚至都没顾得上没消毒过的玻璃窗会不会损伤皮肤,放空地往外看,都看出幻觉了,还是没看见尤姐回来。

  尤姐干嘛去了呀?

  又、又去火拼了吗?

  她只能默默祈祷,尤姐千万要完好无损地回国来。

  林烈影也焦躁不安地在后台踱步。

  尤姐说了总决赛能赶回来的,可是现在马上就要开始录制了,还没见一个人影。

  不管是她本人还是宋眠,都还联系不上,人间蒸发。

  林烈影抓了抓头,只能往好处想。

  莫非是在飞机上没有信号?

  那几点到海市?能赶上吗?

  他还给尤姐特地准备了节目呢,如果不能现场听见这首歌的第一次公开演唱,那简直亏大了。

  江展波和一群人在会议室里站着。

  一份又一份的资料送上来,打不完的电话,联络不完的人,关于现场的状况不停传回来。

  十一个小时的时差,国内已经是黄昏了。

  他看着窗外如血的夕阳,额头都开始冒汗。

  “还有多久?”

  “六分钟。”

  这是命运攸关的六分钟。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后果是什么。然而在此刻,只能寄希望给尤逸思。

  “三分钟。”江展波按着听筒,心率快得让他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声音颤巍巍的,“倒计时。”

  理智告诉他们应该做好最坏的准备,可情感上又不愿意去想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人都难免有受情绪控制无法理智的时候,如果在这种时候还能够完全保持镇定,那不知道是经受了什么恐怖的训练。

  秒针滴答声抽干了空气,因为情绪过于紧张,有人甚至开始胃疼。

  江展波难免地想起第一次看见尤逸思的时候。

  在海岩山军训基地里,他看见那个年轻女人双肩展开,不怕脏也不会累似的,在操场上做俯卧撑。

  江展波没忍住走下了车,走向了她。那时还不知道,他接近的是一个传奇。

  后来每一次看见尤逸思,都是以工作伙伴的身份,目睹她制服歹徒,从她手中接触到那些神奇的工具;听闻她射击的战绩,协作抓捕了嫌疑人,甚至是被她带在坦克上漂移。

  江展波这辈子很少佩服什么人。

  但不论从身手还是意志力,道德还是正义感上,他都由衷地敬佩尤逸思。

  她见过的世面并未成为她傲慢的理由,强大也从不是无所畏惧的依恃。

  她心里有敬畏,也有自己分明的原则。

  这样一个人,实在让人很难不臣服于她。

  “一分钟。”

  喊出这三个字时,江展波眼睛都没再敢眨一下。汗水流到眼皮上,挂住了视线。

  这是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分钟。每一秒的距离好像都被拆解成一个格子,所有人一格一格地走过,尽头处光线昏昧,不敢去看暗处潜伏着什么。

  由于边良泽死亡时间并不明确,能够定位到分钟已经很不容易,最后还剩下多少秒,没有人知道。

  或许刚刚走到一分钟的倒计时,就已经是结束。

  最后的片刻,像是等待法官落槌前的寂静。

  有人抱在了一起。

  有人瘫软在座位上,浑身使不上力。

  有人僵硬成了一座雕塑。

  王后号的火已经基本消灭,只有一些零星的火苗冒出来。雪白的船身现已斑驳焦黑,海鸥终于敢鸣叫,绕着船身飞过。

  张栋国腿一软坐了下去。

  他看着时间归零了。

  “师父。”他悲痛得几乎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我会传承你老人家的夙愿……我会帮助师姐走下去,我会好好接管海星娱乐,我会发展我们的组织……”

  他颤巍巍念着组织的名字,越念越悲痛:“M……IN……OS。”

  张栋国放声大哭!

  他哭得是如此悲从中来,以至于周围人都被他吓得一动不敢动。

  张栋国被悲痛淹没,趴在海岸上用手捶地,脖子上系着的针织衫袖子耷在地上,他嗷嗷乱哭,脑中回放着和师父相识以来的画面。

  从第一次在遇见师父被她的车差点撞死,到得知这位是暗中保护自己的特工,再到后面前往博方视频救急拜师,还有后来师父的种种教诲,和师父一起参加节目,出任务的美好时光……

  师父啊!

  张栋国重重地抽了下鼻子,“师父啊!!”

  “叫鬼呢。”有人不轻不重地说。

  张栋国一句嚎哭猛然掐在鼻腔里。

  尤逸思力一卸,工具箱从手上落到地上,乓啷几声,箱子倒下去。

  她屈膝,蹲下来,拍了下张栋国的肩膀,说:“你立功了国仔。”

  张栋国整个人都傻了,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好一阵才火速拿起针织衫的袖子擦了擦眼泪,抬头一看,却只见一道黑影倒下来。

  “我没死。”尤逸思倒在地上,闭着眼,轻轻说,“为防你把我埋了,提醒你一下。”

  “去给我办手续。”她又呼吸了一次说,“我要入院。”

  张栋国还在三魂七魄出窍中,帕特里克就反应过来,大声喊:“医疗队!医疗队!!”

  她的声音还是涣散而虚弱的,但气势比小时候亲妈叫他大名还让他觉得害怕:“——听见了吗?”

  张栋国浑身一抖。

  他不出窍了,也不傻眼了,他反应过来了。

  ——他师父回来了!

  师父,成功了!!!

  张栋国一瞬间从大悲到狂喜!

  他就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师父做不成的事!没有师父拿不下的任务!一个小小毒枭,怎么能逃出他师父的手掌心!

  “医疗队!医疗队!”张栋国也赶紧回头喊,“快点忙活啊怎么那么没眼力见呢?”

  “赶紧给我师父上VIP海景病房啊!!”

  声音传出去,振飞白鸥。

  另一端办公室里的人也寂静了片刻,才终于反应过来。

  须臾后,江展波脱力地重重坐在了座椅上。

  像每一次接收到尤逸思任务成功的消息一样,眼前云开雾散,重见了光明。

  ……

  前面是火。

  尤逸思在黑暗的隧道中走了很久。冰冷而黏湿的水流浸泡着双脚,阴冷的风包裹着身躯。伸手触碰到的地方却是滚烫的,像炙烤中的铁皮。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爆炸起点的电车里。

  一睁眼,周围晃晃荡荡,每个人的面目模糊,或站或坐,没有人关心电车上与缆线擦出的火花。

  他们手中拿着报纸,或是低着头,麻木地保持沉默。

  尤逸思左右看了看,透过破损的玻璃窗,看见天幕的巨大行星和残败的城市。

  砰一声,远处浓烟逼天。车窗玻璃震了震,有人终于抬起头来,又不关心地低下头去。

  耳边的议论声像隔着一层水,听不清晰,尤逸思却清楚地知道说的是什么。

  是个老太太抱怨:“天天炸天天炸,六十年前哪有这种事。”

  画面中又是她在破败的楼里穿行。

  铁栏杆的楼梯绕在居民楼之外,之字形向上延伸。她的身影在残垣断壁间闪回出现,直到登上楼顶。

  在那栋楼的顶端,可以纵观几乎整座城市。

  掉落一半的灯牌,墙皮脱落的密密麻麻楼体,熄灭得十不存一的霓虹灯,组成了灰蒙蒙的城景。

  不知道是谁问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也听见自己回答:“为了让世界回到过去。”

  “过去?”那道声音说,“你对那个世界最留恋的是什么呢?”

  这大概是一个很宏大的议题,至少是关于人性的分析和欲望的拆解,再不济谈到时间悖论,过去和现在的真实性。

  而尤逸思的答案很简单,简单到甚至不需要更多的理由,同时也是她那一刻最真切的想法。

  “热可可。”她只喉咙干涩地说,“我想喝一杯热可可。”

  似乎是谁也没想到这个回答。

  一眨眼,她又回到了电车里。

  还是那个场景,她经历了无数次,对身边的人会在什么时刻做出什么动作都一清二楚。缆线刮起火花,前方即将经过隧道。

  远处发生了爆炸,车窗玻璃震了震,车里的人包括她,都抬起头向窗外看了一眼。

  电车正好行至最高处,依仗山坡往下鸟瞰,整座城市尽收眼中,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却在那一瞬,尤逸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在车厢中所有人的目视中,她把手放了下去,站起来。

  其他人的目光随着这个异常的人挪动。

  隧道就在前方。

  尤逸思握住扶手,面对着他们缓缓转身站定。依然看不清他们的脸,可这次好像有了表情。

  “明天醒来,就不会再发生这些了。”她落下最后一句话,侧过头,看向即将被隧道洞壁吞没的天际线,承诺的声音放轻。

  “世界,”白光来临之前,最后两个字逸散出来,轻柔得不像她,像飘在城市上空的羽毛,悠悠缓缓,终于落了地。

  “晚安。”

  ……

  海面上的阳光一点一点地渡进窗户。

  尤逸思在病床上醒来。

  滞留针扎在手背上,胸腹有明显的捆缚感,脸上闻见药味。

  她还不太能适应强光,半睁着眼看向床边。

  削完没吃的苹果摆放在盘子里,一个玻璃瓶密密匝匝地插了几把花,凳子甚至没有摆好,看上去像哪个陪护刚刚临阵脱逃了。

  尤逸思试着坐起来,但腹部并不容许她做这个动作,于是像个只有眼睛能动的植物人一般躺下,开始注意到墙上的电视。

  说实话,由于电视机屏幕过大,很难不注意第一眼到它。

  屏幕上正在播送新闻,似乎不止这一个国家,许多国家的电视台都在争相播报。

  “……这次行动牺牲巨大,据前线记者在王后号爆炸现场回讯……”

  “其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一名女性特工,很遗憾,由于工作性质的特殊性无法接受采访。”

  “另外,企业家张先生在此次行动中具有重大贡献……”

  全世界观众正在收看着各国电视台的新闻。

  国内的网友也在讨论这回事。

  “张先生?华裔还是国人?”

  “哇是女特工诶!好牛逼的姐姐!”

  “卧槽想想就帅飞了!追捕毒枭!拆弹!”

  “还有制止高致命性废液排放!!这是要留名青史的大功德啊!”

  观众们本来只在感激,并没有想知道英雄是谁的想法。

  然而新闻里镜头一闪,角落里出现了一架深绿色的直升机。

  尽管只是一晃而过,但还是有眼疾手快的人迅速截图,放到网络上,问:“这个,像不像尤姐的座驾?”

  尤姐的直升机从接顾长青去上班之后,就已经爆红全网了,这架小绿现在是无数人的情敌。加上这个机型并不常见,把红毯接人视频盘包浆的网友们很快就认出来,这就是尤姐的那辆。

  “尤姐还去参加游轮派对了?好危险啊卧槽,飞机都成这样了,人应该不会有事吧?”

  “卧槽,好像乘客零伤亡?应该没事吧?”

  “尤姐人脉也太广了我去……”

  正常的讨论还没展开多久。

  忽然之间,有人打字的手一卡,意识到了什么。

  也是同一时间,更多人意识到了什么。

  ——女特工。

  ——张姓企业家。

  ——尤姐的座驾。

  不是吧。

  ……不是吧?认真的吗?!就算知道尤姐是兵王可是这是不是有些过于离谱了呢?!合着你出国不是陪宋眠拍戏是去抓捕毒枭?!这是正常人能干的吗?

  不,不不,尤姐根本不是正常人啊!

  这特么越想越合理,越想越可能啊!

  很快!更多人也都意识到了这回事!

  他们快要吓疯了!

  明明心里有一万种猜测,可是新闻都说了身份不方便接受采访,那说明尤姐的身份不能暴露——虽然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神秘身份。

  可身为尤姐的家乡人,网友们还是自发地形成了一套暗语,并心照不宣地进行起了一通掩耳盗铃的解释。

  “不不不,不是尤姐,尤姐只是去交流东西方演艺经验的。”

  “对对对,我尤姐是个敬业的经纪人,干一行爱一行没有别的兼职的。”

  “她为什么还没回来?呃废话,交流完了演艺经验不得看汇报演出吗?”

  “支持尤姐对外输出优秀文化!把交流经验带回家!”

  “支持!尤姐最敬业经纪人罢了!”

  尤逸思对此浑然不知,她看了一会儿新闻,换了个频道,看起了当地机械制造技术展览会的报道。

  看着看着,她的目光被其中一套吸引住。

  “你就别多问了师姐,有我在,师父好着呢。”张栋国牢记着报喜不报忧的原则,对宋眠说,“嗯嗯,师姐好好演戏嗷,我还带师父多旅游几天,享受享受再回国呢,告诉大家都别担心,嗨没有的事,我们这几天天天都在海边晒太阳,哪来的什么任务——我们都是普通人。”

  电话打到尾声,张栋国承诺了一堆土特产,一边挂电话,一边回头看见了来探病的贝弗利和帕特里克。

  帕特里克看上去至今仍然对尤逸思不是自己女婿的事情非常失落,老脸上提不起一个笑脸来。

  “爸爸,请不要摆出你的脸色。”贝弗利清清嗓子,说,“我们都是权宜之计,你并不相信,而我们已经解释过了。”

  帕特里克的表情看上去更抑郁了。

  “哈,你们来了。”张栋国说,“费隆刚刚走。”

  边良泽泡海里都泡发了,他们这两个老奸巨猾的朋友一拍即合,当即雷霆手段分割了利益,并表示乖乖配合调查取证。

  “尤小姐醒了吗?”贝弗利问。

  “刚刚没有醒,但按医生所说差不多了。”张栋国敲了下门,“护工女士刚刚去吃午饭了,看看里面有没有回应。”

  他只敲了两下,门就往里面打开。

  尤逸思收回在床边按钮上的手,继续看电视。

  “……师父!”

  张栋国高兴了一瞬间,就想起了自己那没削完的苹果。

  他卡壳了一下,迅速大步上前把盘子放到远处的桌子上,坐在师父床边,又立马道:“师父!”

  尤逸思往右偏了10度。

  张栋国立马察觉到挡住师父看电视了,有点小尴尬。

  那对父女也跟着坐下来,客气寒暄。

  “尤小姐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帕特里克看上去还不甘心,“我为你安排了十二天的周边国家游,要不要度个假?贝弗利也会和你同去……”

  张栋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总感觉这个老头有什么居心。

  “不必费心了,回国还有事情要处理。”尤逸思婉拒。

  帕特里克特别特别失望。

  张栋国感觉他嘴都快瘪起来了。

  说了没几句,有眼力见的张栋国就又察觉到师父很显然对电视里的东西比对他们感兴趣,回头看了一眼。

  那是本地举办的一个机械制造技术展览会,有一定名气,每年都会吸引世界各地热爱机械发明的人来参会,展示自己新制作的作品。

  此刻,电视机上正在展示的,就是一套辅助飞行装置,利用喷射装置和动力外骨骼,实现起飞梦想。

  单是穿戴上这一套装置,就可以一定程度上在低空成为超人。

  张栋国徐徐看了一眼电视。

  又回头,看了一眼师父。

  ……孝敬!

  这必须得孝敬!

  等到出了院,四月都已经过去了,宋眠的电影杀了青,林烈影的总决赛也早已经结束。不仅结束,还人气大涨,现在都有计划开个人演唱会了。

  虽然演唱水平依然不能说是脱胎换骨的进步,但至少现在林烈影上台不会输给平均水准的爱豆了。况且,他镜头感好啊,会活跃气氛啊。

  他可能不一定适合唱跳,但一定适合舞台。

  尤逸思也准备回国。

  “师父,您是不知道最近娱乐圈是大变样啊。”张栋国在路上跟她碎碎念,“海豚娱乐跟人立了对赌协议,输了,赔光了底裤,正在找人收购,属于是丧家之犬。您那几位艺人呢,却是前途光明,一片大好,未来可期啊!”

  他继续拍马屁,“海星娱乐的一切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就只有选新艺人这一块上还需要您把把关,搞个面试。对了,海星娱乐那大楼也旧了,要不换个大的吧,门牌也换个新的?”

  “不用那么奢侈浪费。”尤逸思按上机场的直升电梯,手插回西装裤袋里,“节约资源,多二次利用。”

  “啊对对对,”张栋国赶紧跟上去,道,“节约资源,从我做起!”

  即便是做了老板,师父也还是这么的节省,不堕祖上之风,真是令人十分敬佩,高山仰止。

  虽然他们已经很低调,但尤逸思过于出众的身材和气场还是难免地吸引了一些目光。

  从国外一直到国内,都总是有不少视线落在她身上。

  手里推着的行李箱对于她来说有点娇小,看着不像是刚从国外呆了一个多月回来的。

  张栋国亲自开车,把师父送回了家里。

  尤逸思还没进门,看见门口放着一大堆东西,不知道是外卖还是快递。她松开行李箱,弯腰捡起来,箱子最上面是一张用细绳缠好的贺卡,漂亮的字迹谨慎地写着祝早日康复。

  翻过来看背面,细绳里还缠着一朵干花。

  她拉开门,把纸箱子拎进去。

  一拆开就知道是谁送的。

  十几种汤底和调料包,整整齐齐地排列好,每袋上用便利贴详细地写好了用量和烹饪方式,和一些干货一起收纳得很精细。另外,还送了一个腰枕和按摩仪。

  尤逸思笑了一声,把行李归置好,调料包挨个放进橱柜里。

  等她洗漱完休息下来后,才把按摩仪挂在肩膀上,靠在沙发,打开电脑。

  消息太多,她拉过不怎么重要的,看了眼海星娱乐的群里,才开始回他们的消息。

  对于尤姐的忽然出现,他们表示痛哭流涕。

  “姐,你终于回来了!!!”

  宋眠嚎啕,“杀青宴都错过了!对了,姐,新闻上那个是不是……”

  问到这里,宋眠忽然间警觉地把话咽了回去,补充道:“嗯,不是我想知道,是网友们眼太尖了,根本藏不住……”

  尤逸思这才知道网上已经炸翻天了。

  她食指敲了三下键盘,才回:“……没事。”

  也不是什么必须要保密的任务,猜测就猜测,不是什么大问题。她都接受过见义勇为表彰了,对这次也算习惯。

  她看了眼窗户边已经蔫下去的那些花,想起了落灰的社交账号,又登了上去,发了自己的第二条状态。

  “平安到家,谢谢关心。”

  配图就一张飞机落地前拍摄的海市。

  明明什么都没说,可网友已经能解读出很多种含义。

  互联网又一次沸腾了。

  尤姐回来了!!

  尤姐知道我们在关心她!!

  她没解释!没否定!我靠!那就是承认了!

  尤姐她真的是去国外干这个啊喂!

  她连毒枭都能干灭啊!!

  女英雄不止是他们说说而已,尤姐是真的实打实在做!

  大家泪奔了,开始自发为尤姐掩耳盗铃隐藏身份:“朋友们,尤姐刚刚是从国外交流回来,懂吗?”

  “懂懂懂,文化交流!”

  林烈影看到微博才知道消息,急得跟什么似的,又知道尤姐现在联系她的人肯定很多,只能委曲求全地发了条文字消息:【姐!!我的总决赛你没看到!说好了回来的TAT】

  尤逸思:【这不是赶在你演唱会之前回来了吗。】

  林烈影:【!!这么好!那我等你!=3=】

  尤逸思:【你在发的这几个标点是什么?】

  林烈影:【……】

  比起这两个不淡定的同事,顾长青就相对成熟多了。

  他放下笔,拿起手机才看见消息,发现尤姐回来了。

  很有自知之明的顾长青并不准备在这个时候问东问西给尤姐添加工作量,只混在工作群里跟队形发了一句问候,等之后公司再见。

  没想到尤姐过了会儿直接私聊他:【工作怎么样?】

  顾长青吓了一跳,腾出双手来毕恭毕敬回她:【非常顺利。】

  又看了看桌子上的政治题,继续打字:【准备再学点东西。】

  这俗世只有学习能让人心静。

  过问完了公司最近的情况,尤逸思才想到一个人。

  周瑞辰不知道跑哪去了。

  周瑞辰半个月前就配合完调查,被遣送回了家,现在正天天在父母恨铁不成钢中挨揍,生活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得知尤逸思终于回了国,他如蒙大赦,赶紧问她:【尤姐!!你最近需不需要我为您干点什么?!】

  尤逸思:【不需要。】

  周瑞辰脸顿时垮下来。

  尤逸思:【等我去阿拉斯加再找你。】

  至此,海星娱乐动物园算是成立了。

  由孤狼带头,小狐狸、二哈、老兔子齐全,现在还添了只雪橇犬。

  林烈影的个人演唱会就在隔壁市的体育馆,第一次开这玩意儿,心里还有点紧张,不知道能来几个人。

  等到放票那天,他们还没眨眼呢,票已经抢光了。

  林烈影愣了下:“这么抢手?不是黄牛抢的吧?”

  “没有,黄牛可不干你的生意。”王小涵说,“都怕被尤姐击杀。”

  “……”

  “自信一点,烈影!”王小涵如今也不是畏缩颓靡的模样了,抬头说,“这就是你的真实人气!”

  当然了,说归说,这个认知还是等他真的到了演唱会现场才有了明确的概念。

  这是个万人场,所有座位上都贴着数字。尽管还没有坐人,一眼看去已经很震撼。

  “我去。”林烈影比谁都震撼,“我也有这排面?”

  他恍如隔世,前几个月他还是一个无人在意的糊豆啊。

  这才多久,不仅是他,还有宋眠和顾长青,还有海星娱乐的所有人,人生几乎都天翻地覆了。

  布置演唱会现场这个活儿很重要,要有他自己的特色。

  林烈影看了半天,除了常规的灯光大屏,觉得还差点什么东西。

  他得搞一个别人一看就知道是他的特色设计。

  尤逸思到的时候,这厮正在台上大声嚷嚷。

  “能不能挂上去?咱们时间不多了嗷!”

  “这个都怪厂子出图太晚,我订做了好几天了,明明时间很宽裕的……”

  “上不去?那怎么办啊?”

  林烈影开始急了,“这我最好看的一张海报呢!没有这个海报挂在舞台上将会成为毕生的损失!”

  “哎呀!”

  林烈影抬头看了看舞台上的灯具和架子,急得撸袖子,自己往梯子上爬上去,“我来看看够不够得着——”

  他多虑了,他离天花板起码还有十米距离。

  林烈影尴尬地停在半空。

  过了会儿,他又倒退着爬下来,“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怎么了?”

  身后有声音问。

  林烈影吓了一跳,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一回头才看见是尤姐。

  他赶紧跳下地,“姐!”

  了解了情况之后,尤逸思沉吟了片刻。

  “一定要挂吗?”

  林烈影用力点头。

  粉丝已经在外候场了,没有更多时间了。

  过了会儿,正在焦急沟通的林烈影看见尤姐拎了个小皮箱进来。又愣愣地看着她打开箱子,拿出一个礼花筒似的东西。

  林烈影挠头问:“这是什么?”

  尤逸思把礼花筒举起来,对准海报上缘的挂绳,面色平静:“装修工具。”

  下一秒,嗖的一声!

  礼花筒里钻出个影子,穿过海报的挂绳,带着卷筒一路射向舞台上空!!

  随着叮一下,卷起来的海报唰地展开,滚出林烈影那张硕大的精致的脸。

  又嗖的一下,尤逸思收回了锚枪。

  这个改造过,枪头是磁吸的,虽然没有原来的稳固,但也不会对建筑造成太大伤害。说是装修工具,差别也不大。

  等她收起锚枪回过头,看见林烈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拧着脖子回头看着她,表情痴呆。

  尤逸思拎起箱子,说:“继续。”

  顿了顿,又回头说:“有困难叫我。”

  林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