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同谋【完结】>第97章 渴望爱的人 全部爱得很英勇

  任祺安很难不想起凌子夜不知道多少次跪在自己脚边,求自己把他从地下室放出去的场合。

  的确,下跪没用,否则凌子夜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任祺安也很清楚,如果把自己带给凌子夜的痛和欢愉放到天秤两头去比一比,左边那头该狠狠沉下去。

  可他现在还是在本能地乞求凌子夜不要忘记自己,不要忘记他们之间的种种,不要忘记自己给他的快乐,也不要忘记自己给他的痛。

  于情于理,他的主张都没半点论据支撑,因此即便是乞求,他都没说辞可讲。

  少将尤金开口:“大家都冷静一点,希望大家明白,记忆消除手术是绝对不可逆的,尽管研究院出产了很多辅助恢复记忆的仪器,但都没有实效。”

  “你自己应该最清楚你做了些什么,任祺安。”乔斯钦没理他,只是盯着任祺安,“记得你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的确,为了让凌子夜留在自己身边,他胆敢剥夺凌子夜的自由,而现在,他竟然还想要凌子夜即便痛苦也不要忘了他。

  【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月岛薰一头雾水,但没人回答他。

  任祺安被几个人架起来,正要说什么,凌子夜却突然轻声开口问道:“烛火祭…什么时候才开始…?”

  他似乎根本没有和大家在同一个次元,只是话题转得太快,大家都愣了片刻,苏医生算了算日子才说:“快、快了…!十天后就是!”

  凌子夜没说话,只是疲惫至极地抬手捂住了酸涩到发痛的眼睛,蜷缩成一团。

  “让家主休息一下吧…”陆子朗担忧地开口。

  乔斯钦没再说什么,任祺安也被戚星灼拉到了一旁。

  苏医生看气氛凝重,去外面撇了两枝青蓝色的小瓷梅拿进来,插到花瓶里放在窗台上,本是想让大家看着舒心些,可凌子夜一抬头看见这花,好不容易歇了一会儿的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掉。

  医生也不知道这又戳到他什么伤心事了,立马一侧身挡住,跟旁边的中士偷偷打了个手势:“快拿走。”

  思及凌子夜刚刚去世的朋友就是个棕熊超越者,“超越者”三个字还没说完就被他咽回了肚子里:“总之,你们可以带他出去走走,克罗卡斯就算只是普通的街道也很漂亮。”

  陆子朗思忖片刻,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便和医生道了谢,打算晚些时候问问凌子夜想不想去。

  乔斯钦到军团楼顶的天台抽了支烟,即便是军团,天台上也种满了鲜花草木,被护在通透的玻璃顶棚之下,金属顶栏还垂下坠满紫色花串的紫藤萝,溢散丝丝甜香。

  之前听凌子夜说任祺安爱花爱到痴狂,乔斯钦倒是觉得克罗卡斯人才是爱花爱到痴狂,鲜花仿佛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在别人钻头觅缝用先进科技造些高新武器时,他们却在闷着头培育这些异种鲜花。

  角落繁茂黯绿的月桂树下还种着几株纯白的云葵——他以前经常带回组织、借凌子夜的手送给程宛蝶的那种花。

  刚想到这儿,身后的楼梯突然传来很轻巧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竟看见程宛蝶走上来。

  她的翅膀没能很快长回来,还是残缺的,但仍然挥洒着那比初晨清光还要璀璨灼眼的白金色辉光,半透明的翅膀上隐约的金色纹路像叶的脉。

  看见他时,程宛蝶也愣了一下,但没说什么,只是在那株云葵旁边驻足,微微俯身轻嗅它很淡的清香,发间伸出金色的触角。

  不知为何,乔斯钦觉得她变了。以前她总是笑着,一副天使面貌,眼神却如恶魔一般暴戾,整个人都透漏出愤怒和仇恨的气场,叫人不寒而栗。

  而现在她不笑了,那双粉金色的眼眸流泻出的微光却平和又柔软,像一个真正的天使。

  乔斯钦心思正在绕时,她突然垂着眼开口:“在组织的时候,子夜很喜欢送我这种花,后来离开组织之后,我才听说这种花的花语是:你值得真正的快乐。”

  乔斯钦没说话,她又直起身转向他:“现在我也想把这句话送还给他。”

  “他会的。”乔斯钦看着她,“你也是。”

  “谢谢。”程宛蝶弯起眼睛,“……谢谢你救我。”

  习惯了在屏幕后面看一个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总难免有不真实感,她比监控录像里要更美。

  乔斯钦动了动嘴唇,避开了她的目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良久才憋出一句:“……不用客气。”

  程宛蝶忍不住笑,觉得他和那个对任祺安凶神恶煞的乔斯钦像两个人。

  “其实…祺安没有你想的那么…他很爱子夜,只是方式不——”

  “我知道。”乔斯钦说,毕竟他觉得凌子夜这个弟弟虽然在感情这件事情上太过偏执,但眼光并不差,“可有些后果已经造成, 破镜是不可能重圆的。”

  花本娇弱,只有懂得惜花,才算得上是真的爱花。

  程宛蝶歪歪脑袋:“也许…并没有真的破呢。”

  凌子夜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的他却破天荒地做了个梦,还破天荒的是个美梦。

  他梦见他和棕熊在碧绿的森林,金色的阳光渗过交纵的枝叶斑驳在浅溪中;然后他们突然又去到了一片日落的雏菊花田,清风携来阵阵花叶的清香;最后,他们去了烛火祭,而运气值只有七个点的他竟然成功点燃了烛花,获得了许愿的机会,可他正要许愿的时候,却突然醒了过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去了。

  有那么一会儿,半梦半醒的他还没有搞清楚自己身处哪里,只是撑着上半身起来,想去找棕熊分享自己这个奇怪又缤纷的梦。

  “醒了…?”守在床边的任祺安很快从臂弯里抬起头。

  时隔许久,凌子夜的目光终于也在他身上聚焦了一次,随即很快问他:“绒球呢?”

  任祺安皱了一下眉:“……什么…?”

  “这是哪里?”凌子夜又问。

  任祺安顿了顿:“——联合军团。”

  “我为什么会……”凌子夜正要问自己为什么会在联合军团,记忆却开始慢慢复苏,然后棕熊已经离开的事实猝不及防闯进他原本模糊的大脑。

  他本能地把这归为一个梦,有些焦灼地又问了任祺安一遍:“绒球呢…?”

  任祺安满眼不忍地看着他,想了许多种措辞,又觉得都无法说出口,最后便没说,只是抬手想要顺顺他脊背,手靠近他脖颈时,他却本能地闪避了一下,仿佛已经对任祺安总一言不合就要死死掐住他的脖子这件事情产生了一些条件反射。

  任祺安不敢再碰他,而他看见任祺安缝合起来的手,想到了些什么。

  他完全没有考虑他自己,只是毫不犹豫地在手掌被撕裂的前一秒将绝磁衣扔给了自己,是自己没有能够保护好棕熊,如果自己能再快一些,至少再快一秒,或许有些事情不会发生。

  清楚意识到再也见不到棕熊这件事情时,凌子夜突然惊恐地尖叫着蜷缩到床角。

  原来最可怕的不是噩梦,而是醒来之后发现梦里的美好自己再也不可能拥有。

  凌子夜始终记得,在莫以微回来,所有人、甚至是任祺安都无法顾及到自己的感受的时候,只有棕熊始终站在自己身后,也只有棕熊,从始至终都只站在他一个人的角度着想。

  他怎么就把这样的棕熊弄丢了呢。

  陆子朗实在忍无可忍,扬起一拳就重重往任祺安脸上砸,原本可以轻易避开的任祺安却没躲。

  他只能擦擦嘴角渗出的血,站在一旁看着陆子朗把凌子夜拥进怀里柔声安慰。

  然后他过分滞后地明白,只会给凌子夜带来伤害的他,根本就没有占有凌子夜的资格。

  任祺安觉得自己仿佛被淹没在凌子夜的眼泪里,他无法死去,也无法呼吸,他知道这是对他的惩罚,他没所谓,但他不希望这惩罚也要建立在凌子夜的痛苦之上。

  “你放过家主好不好…?”陆子朗不再怒骂指责他,只是像地下室里的凌子夜一样,哀声乞求他:“你放过我好不好…?”

  没有人知道,任祺安比任何人都更恨自私的自己。

  他有些脱力地扶上墙,在心里说:好。

  乔斯钦和巨翼蝠一行人临时去了极洲,凌子夜在联合军团住了三天,终于不再没日没夜地流泪,但仍然木呆呆的,也基本不会理别人的搭话,只是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进不去,他也不会出来。

  不过陆子朗小心翼翼提议去空中花园逛逛时,他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陆子朗扶他起来,他就起来,牵着他走,他就走。

  他们乘坐空轨,在空中花园下了车,而公会的几个人也跟在后面。

  刚进园的大道两旁种的是浅紫色的垂丝海棠,抖落了一地花瓣,掺在薄薄的雪层中,让人不忍心踩上去。

  凌子夜的步伐很乱,大部分时候轻缓,想起来了又走快几步,像一个被提线牵着走的木偶,只是提线师还不很熟练。

  金闪闪的栀子香气扑鼻,折射偏光的各色无尽夏自纯白的阶梯状琉璃花架流淌而下、簇拥成绚烂的花瀑,落了碎雪的巨型红玫瑰娇艳热烈,如同赤裸行走在雪地中的红衣美人。

  上千种千奇百怪的异种植物令人眼花缭乱,却都没能分走凌子夜半个眼神,即便是桃树伸着一枝艳红的花团勾了他的头发,也没能得他驻足分秒。

  陆子朗的手臂始终在他后面虚护着他,从玫瑰园走出来时,他像是有些走不动了,坐到了花园中央一株蓝樱花树下的长椅上,细碎的蓝色花瓣纷纷扬扬飘飞,落到他发顶和肩头,旋绕浮游的花瓣雨却只显得他愈发死寂。

  非要说的话,除了过分瘦削的身材和那惨白的皮肤之外,他的外貌并没有什么变化,可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他身上那种自带的光彩消散了,以前的他盛绽到极致,一笑倾城,如今的他不过是一树枯枝,零落一地的花朵也失了艳色,只余下沾染了尘埃的破碎残香。

  他彻底地凋零,可任祺安却仍在怀缅他肆意盛放时的芬芳。

  任祺安缓步走上前,陆子朗戒备地挡在凌子夜身前,他也没争执,只是兀自开口:“凌子夜……”

  “——我说过,如果爱我真的那么痛苦,就不要爱我了…”

  “现在也一样,如果记得我真的那么痛苦,就去做记忆消除手术,忘了我吧。”

  归根结底,一切都是因为凌子夜爱他而起,可在这场爱里,他却得来了眼泪、疼痛、伤疤,甚至失去了自由——这远比杀了他还要残忍,任祺安本该十分明了。

  如果非要说凌子夜做错了什么,那就是选择爱自己这件事。

  “我没有办法弥补自己的过失,但是你可以抹消我存在过的痕迹。”

  “我只希望你可以快乐。”

  即便凌子夜的生命中再也不会有他,但那好过眼睁睁看着凌子夜走向毁灭。

  只要忘了自己,他就可以忘掉自己带给他的那些无法愈合的伤痛。他是那么坚毅,任祺安相信他的人生抹消了自己之后,还能重获生机。

  植物就是这样的,任凭冬天来临时怎样败落,春天来临时都还能再抽出新的叶,开出新的花。

  而任祺安会像以前躲在屏幕后面的他一样,躲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默默守护他,不求回报,不再向他索取任何,只想亲眼见证他走出阴霾。

  凌子夜缓慢地抬起头,眼神很空,却有种没有生命力支撑的执拗。

  “……你把我当什么。”他轻声开口,仿佛是气声,语气也很平淡,“如果忘了你,那些年因为你而坚持下来的我、我这个人又算什么。”

  老实说,他并不喜欢别人替他做决定,但前两天实在没有心力去和固执的哥哥分辨那些错对,却没想到任祺安也半点都不了解他。

  棕熊说希望他快乐,却离开了他;任祺安说希望他快乐,却根本不懂他。

  而他,也同样不知道自己究竟怎样才能快乐,他只知道他的快乐绝不是要依靠遗忘和逃避才能实现。

  “我选择了爱你,结果如何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没有资格否定我的选择。”

  “我选的路,我从不回头。”

  憔悴不堪的他,被淹没在过分明亮的日光中时如摇曳的风灯一般脆弱,却仍在奋力坚持自己孤注一掷的爱。

  花本娇弱,美丽却易碎,可许多人都忘了,破土而出、挤开花苞、风雨中飘摇却未曾低头的那些时刻,它们都在用生命为自己书写勇敢的本色。

  永不淡褪。

  作者有话说:

  【杨千嬅《勇》,作词:黄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