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酀将三枚双鱼佩全部攥在手心, 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那名侍卫,叫什么?”

  邓容仔细想了想:“哎哟,还真记不得, 只记得姓胡,是个新人,小子挺机灵。”

  “哼。”赵酀冷笑。

  邓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赵酀已经抬脚:“回宫。”

  至今赵酀也没查到另一拨刺客的身份,他虽有怀疑, 却也不止一份怀疑,眼看短时间内也查不明白, 他已决定三日后便开启内城,程文祥留着本来已经没有用处, 赵酀本想一并除去, 是以他这次对程文祥的处置是毫不留情、毫无退路。

  但正如余心乐所说,程家到底与余家是姻亲。

  赵酀少不得要考虑一二, 程文祥自然不可留,却还是得做得和缓些, 看来还是得让程文祥先回家, 总不能因此坏了余心乐与余家的名声。

  余心乐是无辜的。

  待到将余家与程家之间的关系完美切割, 程文祥事后照样可以收拾。

  至于平江府的王知府, 王贵妃的亲弟弟, 已经被“太子登基”一事骗来京城,这一两日便能到, 到时该怎么做便怎么做。

  赵酀回到宫中, 前后再一番细想, 确定没有遗漏, 才算是松了口气。

  此时天已大亮, 有位大太监端了托盘过来, 将盏茶放到他面前,颇有些心疼地说:“朝政要紧,陛下的身体也要紧。”

  “秦叔。”赵酀抬头看他,面露笑意。

  秦太监忙惶恐道:“小人当不得。”

  “我说你当得,你便当得。”

  这位秦太监,便是赵酀夺位最大的一张暗牌,在这之前,秦太监是先帝身边最得力,也最信任的大太监,这些年,也多亏秦叔私底下接济他,给他提供情报、线索,一个月前,更是由秦叔相助,他才能顺利在众目睽睽之下,借由赵琼的手弑君。

  起初,赵酀这样多疑的人,也不能相信这样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太监。

  哪怕多年来诸多相助,即使到杀死老皇帝时,他还是不能百分百给予信任,不是赵酀太不知好歹,而是这位秦太监没有任何帮助他的理由。

  人与人之间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或恨。

  直到他将冷宫中的母后救出,看到母后满脸的惊异,他才从母后口中知晓一切真相。

  当年,江南首富还不是余家,是颜家,因为看中颜家的家财,先帝才娶了颜家的姑娘做皇后,将人娶来,将颜家利用得干干净净,到头来也不愿意给颜家一个好结局,非说颜皇后与外男勾结,还说他赵酀是颜皇后与野男人生的。

  颜家也因此而满门覆灭。

  说真的,赵酀宁愿他自己是母后与外面的男人生的。

  他厌恶赵家的血液。

  可他母后既然已经进宫做皇后,又怎会做出那等荒谬的事来?

  他确实是赵氏血脉。

  这么多年,他一直想着复仇,见到母后才知道,当年母后本有位未婚夫婿,只是两家私底下说定,并未公开,为了儿子能够顺利娶到颜皇后,得到颜家富可敌国的家产,赵酀的皇祖父直接派人悄悄杀了那名男子的全家。

  谁也没想到,颜皇后的那位未婚夫婿却是活了下来。

  皇祖父一死,赵酀的生父,也就是先帝,再也无法忍受颜皇后,一心想要让自己的真爱王贵妃上位,各种栽赃、泼脏水,颜皇后被囚,他也被送往岭南,几乎是同年,那名男子,也就是如今的秦叔,混进宫做了个太监。

  这些年,是赵酀忍辱负重的二十多年,于秦太监又何尝不是?

  秦太监虽只是个太监,赵酀却已决定将他当作自己的父亲,照顾一辈子。

  “小人叫人每日去劝,娘娘去意不改。”

  赵酀叹气:“也罢,我能理解母后,这座囚笼困了她半辈子,我会令人在山里修建一座清静秀丽的山庄,母后出去住,倒也好。”

  秦太监点头,想了想又道:“陛下,有些话,或许不该小人来说。”

  “秦叔但说无妨。”

  “有些事,已然过去,整个天下尽在您的手中,您可以做一切您想做的,于您而言,这里不再是囚笼。”

  “我知道秦叔的意思,当然,这里往后就是我的天下,谁也不能阻碍我想做的任何事。”

  赵酀当然不会受从前的影响,这个皇位,他坐得堂堂正正。

  秦太监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亦是欣慰。

  赵酀却是话音一转:“若是我想让秦叔陪母后去山庄,请你往后好好照顾母后,你可答应?”

  秦太监慌张抬头,触及赵酀带着笑意的眼神,又赶忙低头:“这,这,这不妥……”

  赵酀笑:“再没有人比秦叔更妥。”

  秦太监默然低头,却也没有再反对,可见他也是答应的。

  秦太监离去后,赵酀也一直支着下巴坐在桌前,想到母后与秦太监的事,恐怕会有许多人觉得他疯了,首先母后曾经是皇后,如今是太后,其次秦叔只是个太监,哪怕还未家破人亡时,也不过是个商贾人家,他作为一国皇帝,却如此撮合。

  他却清醒地知道,自己没疯。

  他辛辛苦苦走到这一步,就是为了有能力去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任何想做的事,世上再无人能够捆绑他,凭什么他就不能做那些不被允许的事?

  太后如何,太监又如何,曾经他这个太子还被称作孽种贬为庶人。

  其实,秦太监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给他的感触甚大。

  似他这些年复仇,是因为他不甘,他恨,他要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他要杀死一切害他的人,做所有人的主。

  秦叔独自一人,却只凭一腔对母后的爱意,苦撑至今,还这样帮助他。

  怎能不令人动容?

  似他这样冷血之人,本该不信所谓情爱,可眼前就有这样活生生的例子,他又如何不成全?

  自然,日后两位如何,他不会再管,也不强求,只愿他们两个可怜人都能得到该有的幸福。

  秦叔的这份情意对他影响颇大,但他天生冷血,很快就已能平静对待。

  只是不知今日为何——

  他将那三枚白玉双鱼佩依次排在桌面,想到月光下,余心乐憨而天真的笑容,与那盛满星光的双眼,他用手拨弄着玉佩上的穗子,心道,却不知今日为何又会频繁想起此事?

  冰冷已久的心,到底是因那笑容而染上些许温度。

  赵酀摇头笑笑,将几枚玉佩小心收起。

  与赵酀分开后,余心乐回到家,泡了个药浴,又将身上蚊子咬出来的包再用药膏涂抹一遍,倒是睡了个好觉。

  不论怎么说,他也是宫里有人的人了!

  这心里的忐忑总归少了许多。

  他还反过来安慰父母,叫他们别担心,因为他也不知道赵兄到底能否帮上忙,他也不愿意叫父母空欢喜一场,是以这件事他暂时还瞒着,等事情办妥之后再说也无妨!

  他的乐观向来能感染人,余家夫妻被他那样插科打诨,心中的郁闷都跟着散去许多,一家三口都在家静静等待消息。

  到第三天时,余心乐多少有点坐不住。

  按理说,赵兄已经去过宫里见过皇帝了呀,怎么还没有消息传来?成,或不成,总该有个消息吧。

  他又不敢去客栈找人,他便带着西园跟刘小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

  长大后,他还是头一回来京城呢,虽然内城还封着,百姓们早已习惯,也不见恐慌,街上还是挺热闹的,余心乐没心情去感受京城的繁华,正在犹豫要不要去赵兄所住的客栈附近去晃几圈?

  犹豫间,身后有人突然开口叫他:“小少爷!”

  “……”余心乐纳闷地回头看去,看到一人正朝他笑得牙豁子都露了出来,余心乐略一细想,就想起来了,他手中折扇一拍,“这不是那位大人?”

  正是当天在码头跟他说与他们余家无关的那个小侍卫啊!

  余心乐心中大喜,赶紧走去,小侍卫,也就是小胡也高高兴兴地跑来。

  “大人——”

  “嗨,我算哪门子大人呢,我就是个小兵,我姓胡,小少爷你叫我小胡吧!”

  “……这不妥吧,我叫你小胡大人?”

  “哈哈哈,成啊!希望能借小少爷吉言,有朝一日真能成个大人呢!”

  余心乐有心打听事情,便请小胡去隔壁茶楼吃茶。

  小胡却挠挠头,有些羞涩,又有些得意地说:“我,我陪……买东西呢……”

  余心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家胭脂铺,正有个小娘子在其中挑选,再看小胡今天未穿侍卫服。

  “哦~~”他懂了,“小胡大人在陪娘子逛街呀?”

  “嘿嘿,还未成亲呢……”

  “快了!小胡大人若是定好日子,可定要告诉我,我要去喝喜酒!”

  小胡喜得脸通红:“当然、当然!”

  话音刚落,边上有人啐一口:“谁要嫁给你这个呆子呀!”

  “哼。”小娘子再横小胡一眼,扭腰走了,显然是不好意思了呀。

  小胡也不大好意思,直挠头,余心乐憋着笑,到底是请小胡去吃茶,两人随意聊了几句,余心乐这才知道,小胡确实隶属于宫中禁卫队,今日恰好轮休,明日便要继续当值。

  余心乐到底是想打听事情的,也不遮掩,便问:“小胡大人应当也知道我是谁,不知程家——”

  小胡挺喜欢这位小少爷的!

  人家长得好看,性子也好,此时他想,明日内城就要开,程文祥也已经被从大牢里放出来,要紧的话绝不能说,安安人家小少爷的心也没事。

  他便小声告诉余心乐:“小少爷,您放心,您家绝无事。”

  他这说得比上次还斩钉截铁,余心乐连声道谢,又叫西园去隔壁胭脂铺将上好的胭脂水粉买了一大包,还买了更多的布料,统统交给小胡。

  小胡吓傻了,连连摆手:“不,不能要!这怎能要,而且这也太多了!”

  余心乐笑道:“方才我将你娘子吓走了,就当是我赔罪嘛!”

  小胡这个傻子,一听人家说那是他“娘子”就开始犯傻,又开始挠头傻笑,余心乐低头直笑,问清楚小娘子家在何处,已经叫刘小武去送东西。

  余心乐这时才起身:“小胡大人难得休息,我就不打扰啦!”

  小胡连连点头,却也说不出文绉绉的话,一眼瞄到余心乐腰间的双鱼佩,不免多看两眼,余心乐察觉到,奇怪问:“怎么?”

  “哦,我是想,小少爷很喜欢这样的玉佩啊!”

  余心乐笑着点头:“确实,这玉佩好看,寓意也好,当年我爹娘的定情信物便是双鱼佩呢,我上次送给小胡大人的,小胡大人可以拿去送娘子!祝你们百年好合!”

  小胡先是一喜,后又有点颓。

  余心乐满脸诧异,小胡不好意思道:“上回的玉佩,被我上峰收去了……”

  小胡这个人,是真的有点老实,有点傻,他本意并非抱怨邓容,只是在陈述事实,余心乐却生气,这什么破上峰啊!不能看到手下有好东西就随便去抢吧!太过分了!

  余心乐什么都不多,就是钱多,就是双鱼佩多。

  他一把拽下腰间的双鱼佩,塞到小胡手中:“拿回去送娘子!”

  “这——”小胡脸红。

  “你若不收,就是不把我当朋友!况且我这是送嫂子的!”

  这“嫂子”说得小胡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即就要回去送人。

  小胡被余心乐几句话一忽悠,乐滋滋地拿着双鱼佩就跑,赶着回去送人呢!

  岂料半路遇到同僚巡逻,几人叫住小胡:“慌慌张张地,干什么坏事去?”

  “忙着呢!回头再说!”小胡打开几人的手要跑,一旁又传来邓容的声音,“这是忙什么呢?”

  小胡一听到邓容的声音,吓得立即把手握紧。

  邓容吧,本来也没有很在意小胡这小子,这不前些天陛下问起,他也就记住了这个人,他上前,瞄着小胡的手,伸手过去:“我看看,藏什么呢?”

  “……”小胡瑟缩,手藏藏掖掖。

  邓容一看,这是真有不对啊!

  他上前,一手搂住小胡的肩膀,一手将小胡的手掰开,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后,他也被吓得“嗬”了声。

  好家伙,小胡这小子,很不简单啊!

  他们陛下都只有两块呢!

  他才几天,就一下子得了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