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心乐抽着鼻子, 委委屈屈地看他,又问一遍:“真、唔——”

  赵酀手伸来,再次给他擦眼泪, 将脸一呼噜,他没问得出来,余心乐本还想抱怨几句,又见赵酀是直接用手给他擦鼻涕的……

  他自己都有点嫌弃自己呢, 这人居然都不嫌弃。

  余心乐撅着嘴巴,默默低头。

  赵酀收回手, 端详着他的脚,说道:“过会儿御医就来, 给他瞧瞧。”

  “哦。”余心乐应声, 见他看得很认真,到底是忍不住, “你不洗手么……”

  “……”赵酀抬头看他。

  “很脏啊……”余心乐再用手指指,“你千万别用右手摸我脚啊。”

  “我都没嫌你, 你还嫌我?”

  “你是怪人, 我又不是。”余心乐撇嘴, 再催, “快洗快洗。”

  赵酀只好把右手浸到一旁的水盆里洗了洗, 这样余心乐才允许他继续碰自己的脚,赵酀简直是哭笑不得, 却还是更担心他的脚, 仔细看着, 告诉他:“骨头错位, 待御医过来, 若是没有别的伤, 接回来即可。”

  “……疼吗。”余心乐有点吓到,“我没接过。”

  赵酀抬眼看他吓得那可怜样儿,只好道:“不是很疼。”

  “我觉得也是……总不会比骨头断掉疼吧?”余心乐自己拍拍心口,“那就好,那就好。”

  话音刚落,御医便来了,是位眯眯眼、山羊胡须的中年男子,进来问过好便蹲下身小心观察余心乐的脚,又问他有没有旁的地方难受,一通问下来,确认他只有脚踝处受伤,御医起身对赵酀道:“余少爷脚踝处骨头错位,接好即可。”

  这与赵酀说得是一样的,余心乐便觉得,应该不会很疼。

  他点头:“多谢大人,那就赶紧接上吧!”

  “不敢当,余少爷太客气了。”御医依然看着赵酀,背微微弯着,笑道,“得让余少爷躺下才行。”

  余心乐半点没发现此人态度的异样,他再点头:“好啊!”

  他说着就要双手撑住椅子把手起身,不防赵酀已经直接将他抱起来,他立马去看御医,御医在抬头认真看横梁。

  “……”余心乐心道,这在宫里当官的就是不一样啊!

  瞧瞧人家这反应!

  赵酀将余心乐抱到东间的卧室,其实他自己也能给余心乐接回来,这些年大伤小伤无数,这点子根本不算什么,但他怕自己手太重,弄痛余心乐,这才叫御医来。

  赵酀将余心乐放到床上,却没让他躺下,而是抱着他直接坐在床边,让余心乐坐在自己的腿上,余心乐就很不满,他还是小时候在他爹娘怀里这样坐过,他用眼神示意赵酀,赵酀已经叫御医进来。

  御医笑道:“这样正好。”

  好吧,余心乐这才闭嘴,凡事听大夫的呗。

  御医搬来椅子,垫好软垫,小心将余心乐的脚放上去,他自己则是打算在椅边跪下,毕竟陛下在这里呢,余心乐立即道:“大人,你搬个小杌子坐下啊!”

  御医偷偷看了眼赵酀。

  赵酀点头:“坐下吧。”

  “是。”御医郑重行礼,这才去拿小杌子。

  余心乐小声对赵酀说:“这位大人也太讲理了吧!怎么对谁都跪啊,难道是被你们陛下凶过啊?这宫里好可怕啊!”

  “……”

  余心乐才不怕呢,他笑得很灿烂:“大人你尽管动手,我不怕疼的!”

  “是,那我便动手了。”

  “好,你动,啊啊啊啊啊啊啊——————”

  余心乐像是被宰的小猪,高声痛呼,眼看着就要弹跳起来,幸好赵酀有远见,早就摁住他的腿,左臂更是牢牢圈住他的身体,御医的手看似轻柔,却也抓紧他的脚踝不放。

  余心乐痛声大哭,满脸都是汗,赵酀将他上半身都抱在怀里,轻拍他的后背:“好了,好了,没事的……”又对御医道,“就是现在,快!”

  “是!!”御医一咬牙,手上用了劲,一鼓作气给他把骨头接回去。

  那瞬间,余心乐又是一阵哆嗦,他缩在赵酀怀里一直哭,哭得御医满脸大汗。

  赵酀冷静道:“上药。”

  “是!”

  御医立即取来早就准备好的药粉、药油与绷带,利索地涂抹余心乐的脚踝,在红肿处轻手按摩,余心乐已经痛得连哭都哭不出来,身子更是软成一滩水,靠在赵酀怀中,只是下意识地,时不时抽几声。

  御医将绷带裹好,也擦擦额头的汗,这时起身,弯腰道:“回禀陛——好了。”

  赵酀压根顾不上与他说话,只是继续拍着余心乐的后背,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声音说道:“这次是真的好了呀。”

  御医都不由打了个哆嗦,他甚至都不敢多听,很怕陛下事后算账。

  余心乐闷在赵酀怀里,抽泣着说:“骗子……”

  “是是是,是我不对,不过我保证,就疼这一回,骨头接回去,过几天便能好。”为了取信于余心乐,赵酀还问御医,“是也不是?”

  “没错!”御医也温声道,“余少爷您放心,明天脚踝一定消肿,过几个时辰痛感也能渐缓。”

  余心乐艰难地从赵酀的怀中探出只眼睛,暗中观察御医,见他说得很真的样子,可是刚刚也是这俩合起伙来骗他的!

  余心乐的脚试着动了动,结果当然是很疼,哪能这么快就起效?

  余心乐抽了抽鼻子,再把脸闷到赵酀怀里,彻底不想搭理他们俩。

  后来不论赵酀怎么哄,余心乐也不肯回应他,偶尔骂他几句“骗子”,虽然在某方面,赵酀确实是个骗子……

  可是余心乐这样,他又如何不急。

  御医去熬了药送来,余心乐也不愿喝,并道:“反正御医大人说了,明天也会消肿,吃与不吃又有什么区别,我才不吃,苦。”

  他这话确实有几分歪理,但吃了药当然是比不吃好,万一事后发烧那可不妙,这药防的也是这些,赵酀急得脸上起了薄汗,他与御医两个大男人竟然完全束手无策。

  余心乐撇嘴:“我是不会再相信你们的!”

  赵酀最后只好叫人去请素隐姑姑过来。

  没想到这事情都闹到人家太后娘娘那里,余心乐在赵酀这个熟人跟前闹一闹也就算了,御医也勉强,大夫什么样的人没看过啊?除此之外,哪能去给别人当笑话,这个别人还是太后娘娘,而且他这时才回过神,这里是在宫里,不是他家!

  他只好苦着脸咽下素隐姑姑亲手喂的药。

  素隐姑姑回去讲给颜太后听,边说边忍不住笑:“那小脸苦得呀,比那药还苦,好几次差点就要哭了,抬头看看我,眼眶里含着泪珠直转,却又不敢哭,只好和着药咽下去,许是怕得罪太后娘娘呢!”

  颜太后严肃的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真是个惹人疼的孩子。”

  “可不是,本来脸上就全是眼泪,哎哟,看着别提多可怜,又多可爱喽。我们陛下更是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跪下来求这祖宗。”

  颜太后“噗嗤”笑出声:“酀儿像我父亲,自小就严肃端方,又极讲究修身,没人要求,他便要求自己,板板正正的一个人,我还当真从未见过他着急的模样。”

  “看来陛下是当真看重余少爷。”

  “当年我与清晖有几分交情,那时她也还小,不得家里看重,她悄悄与我说,她将来若有孩儿,一定要让她的孩儿做世上最无忧无虑的孩子。”

  素隐姑姑叹气:“程娘子做到了,更难得是,那孩子娇气却不弱气,骄傲却又不骄纵,天真又不愚蠢,他父母教得极好。”

  “可不是。”颜太后看着长乐殿的方向说,“过些日子,我便要搬出皇宫,只希望早点有个知心的人来陪他,酀儿太孤单了。”

  “一定会的,娘娘就放心吧!”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喝完那碗极苦的药,余心乐觉得痛感确实降低不少。

  骨头接回去,虽然还痛,轻轻动一动脚踝,也不再疼得直戳心肺,余心乐嘴虽然还撇着,身上却终于有了劲,御医此时出声告辞,余心乐回过神,立即对他诸多感谢,又解下自己腰间的双鱼佩,递给御医。

  赵酀脑中一排字: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余心乐笑道:“今日全亏大人相助,我身上什么也没带,留个信物,日后一定登门拜访感谢!大人千万别嫌弃啊!”

  御医吓得脸都白了,这陛下还在呢!怎能当面收人礼!

  余心乐诧异:“大人你怎么了?”

  赵酀开口:“这也是余少爷的一片心意,你且收下。”

  “……”御医又是一抖。

  赵酀却真的站起身,即便余心乐不催他,他也是要来“送”的。

  赵酀与御医一同出门,刚到门外,御医立马要跪:“陛下,臣——”

  赵酀拦住他,伸手过去:“给朕便是。”

  “是是!”御医赶忙把这烫手山芋扔给陛下,行过礼回头就跑,生怕慢了要被问罪,这位新陛下,他们谁都还没摸准脾气呢,但陛下那样艰难的处境都能直接干掉先帝与前太子赵琼上位,谁敢小觑?!

  他又亲眼所见陛下陪着小意哄那位少爷。

  但凡是个男人都不爱被人瞧见这一面吧?

  陛下回头要杀他头怎么办?!

  他只是个大夫,只求平安度日啊!

  赵酀将那枚双鱼佩收好,心中继续叹气,不知何时才能改了余心乐这到处分发玉佩的毛病?

  幸好目前只有小胡跟黄御医。

  一个愣头青,一个老头子。

  来日若是旁的人,收了玉佩,瞧见余心乐这般品貌,定会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摇摇头,转身回屋,还是先想想怎么哄得这位祖宗愿意吃点东西吧。

  别看方才在素隐姑姑面前很乖,在御医面前也很知礼,那是因为那些都是外人,余心乐也是要面子的,轮到他这里,余心乐可是什么也不管的,只怕不能折腾得他更厉害。

  可换句话说,不也说明余心乐把他当作自己人,才能肆意闹腾?

  想到这里,年轻的帝王面上又不免露出些许满足笑容。

  若不是有御医在,赵酀真能跪下来求余心乐喝药,都折腾到这份上,还要自觉骄傲的,也就赵酀了!!

  赵酀刚进卧室的门,就见到余心乐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在用没受伤的那只脚去够靴子,他立即大步上前:“做什么?”

  余心乐吓得一震,又赶紧坐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赵酀走到床边,要将他按回去:“躺着好好休息,不许再折腾。”

  果然,没有外人,余心乐开始给他摆脸色:“谁折腾了!”

  赵酀不与他分辨,问他:“想吃些什么?”

  余心乐撇嘴:“什么也不想吃。”

  赵酀也不强求,稍后他叫人准备些清淡的便是,他走去倒了杯水,往里头兑了刚叫人拿来的蜜,又放几颗特制的话梅,应当挺好喝。

  这些年,他养了许多手下,为了赚钱,做过不少生意,也开过很多茶楼、酒楼,这种饮子一直很受欢迎,尤其夏日。

  他走回床边,弯腰递给余心乐:“喝几口。”

  “不喝。”余心乐气鼓鼓。

  “很好喝,你尝尝。”赵酀在床边坐下,喂到他嘴边,指望他喝了好喝的饮子,能赏点笑脸。

  余心乐躲不过去,只好喝了口,眼睛不觉亮起。

  赵酀笑:“是不是很好喝?”

  “……哼。”

  明明是好喝的,余心乐却一直皱眉,但又不像是厌恶的样子,见余心乐纠结地将一杯喝完,赵酀便问:“还要不要?”

  “不要了……”

  “那就躺下歇息,到时候了我叫你起来用膳。”

  “……哦。”

  赵酀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一时却又察觉不出,余心乐被他扶着躺下后便闭上眼睛,随后他屡次睁眼,次次复杂地看赵酀。

  “怎么?”

  “你怎么还不走啊……你没有事情忙吗……陛下在审案,你不去帮忙吗……”

  “我并非刑部、大理寺中人,这种事情确实用不上我。你是原告,也是要紧人物,在这里陪你,同样是很重要的事,陛下不会怪罪于我。”

  “……”余心乐便面露烦躁,将被子猛地往上一拉,盖住脸。

  赵酀思考着他到底为何如此,又见余心乐的手臂不时在动,明显还是很烦躁,他便坚决拽下被子,问道:“到底怎么了?”

  余心乐瞪着他,半天不说话,随后眼眶竟然又涌出眼泪。

  赵酀慌了,慌忙起身,弯腰看他,轻声道:“哪里疼?告诉我。”

  “……”余心乐瞪他好半晌,才绝望地闭眼哭道,“你为何还不走,我要上官房……就快要尿到裤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