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酀看着李小姐看了许久。

  看她一身藕色衣衫, 看她面容姣好,看她对余心乐嘘寒问暖,来时的欢悦与期待荡然无存。

  昨天, 他到底没能休息得成。

  得知余心乐竟然偷偷去找男风的春|宫图看,他第一反应便是余心乐开了窍,虽也不知缘由是何,这终究是好事。赵酀是属于精力旺盛的那种人, 天生觉少,一般人每天要睡四到五个时辰, 精神才会充沛。

  例如余心乐,他不睡满五个时辰, 一天都没精神。

  赵酀则不然, 基本上睡两个时辰便成。

  但正如太监担忧的那般,连续两个月都处于极度忙碌的状态, 连两个时辰都睡不满,他确实也察觉到几分疲惫, 当时他本想去小憩片刻, 余心乐或许已经开窍这件事又令他振奋起来。

  紧接着, 他也没顾得上休息, 召大臣来商议事情, 一直忙到夜深,是素隐姑姑过来劝, 他也不愿生病, 才躺到床上睡觉。

  这两个月, 或者说这些年来, 他每日都是高度紧绷, 余心乐的事情令他得到些许放松, 加上确实有些少休息,身体不太舒适,这一睡,就一直睡到天光大亮,他已经很久不曾这般睡过。

  醒来后,头略沉重,嗓子也不太舒服,赵酀猜测自己恐怕是真的病了,原想叫御医过来看看,趁早吃药,可别误了朝政。

  在外等待已久的侍卫也终于可以请见他。

  得知是跟着余心乐的那几人,赵酀赶紧先叫人进来,还以为余心乐是出了什么事,好在并无坏消息,反而是好消息,余心乐昨天大半夜地叫人给他送信,约他今早见面呢。

  赵酀打开余心乐写的帖子,发现字如其人果真不假,写个帖子自是不用再写馆阁体,而是余心乐惯常用的字体,余心乐的字迹,一撇一捺都极长,整体看起来极为华丽、飘逸,与余心乐的性子一模一样,再仔细看,一勾一折间又有圆融,正合了他张扬中那份纯善。

  赵酀是一边看,一边在心中赞叹,总之在他眼中,余心乐怎么样都是好。

  余心乐的性子好猜,赵酀猜测余心乐恐怕也在开窍周围磨蹭,这么着急叫他出去,也许也是为了验证。

  他就是再忙,也得去!

  赵酀不顾头还沉重,起身就换常服出宫,还赶紧叫人去清场。

  不论如何,这还是余心乐头一回这样郑重地写帖子约他,今天就好好陪他玩一天,也当休息,这些日子他确实绷得太紧。

  这也是为何李少爷临出门才收到闭园的通知。

  赵酀如今心愿得成,身居高位,再者也已二十多岁,不再是十几岁的时候,看起来甚是沉稳,却更改不了他就是条疯狗无疑的事实。

  看到有人胆敢碰他的人,他能不生气?

  他站在曲桥上,眼神比周遭逐渐暗下来的天色还要可怕。

  这个女人是谁,难道也是李家人?

  余心乐竟与她如此亲近,又是什么关系?下这样大的雨,孤男寡女……

  越想,他的眼神与周遭气氛越不对劲,他从来不能忍耐任何人觊觎他的人或者东西,尤其这还是余心乐,二十多年来,他唯一看上,并想要拥有的人。

  好在是余心乐不顾脚疼,已经一蹦一蹦地往亭子外蹦。

  余心乐就是觉得赵兄好可怕!他一定要赶紧去跟赵兄说话!否则他心里不踏实!

  尤其是风越来越大,赵兄手里的伞都给刮飞了,他还是站在雨中一动不动!

  余心乐怎能不担心!

  就在赵酀的想法越来越阴暗时,雨里余心乐逐渐靠近的身影将他拉回神。他不禁觉得自己好笑,余心乐若真打算与女人出来幽会,又为何特地叫上他?还那样认真地给他写帖子?

  很显然是余心乐无意中碰上这个女人而已。

  如此也就说得通了。

  余心乐这样着急地蹦蹦跳跳往他靠近,显然就是怕他误会。

  不得不说,赵酀还真猜对大半。

  这样一想,赵酀心情瞬时大好,也即刻往余心乐走去,刚走没几步,他隐约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心生戒备,门口有他的人守着,不该再有人进来才是。

  他再次停下脚步,并且刚好挡住余心乐的身影。

  如今毕竟是白天,又是外面。

  他转身看去,一眼看到个欢快跑来的身影,对方淋成个落汤鸡,还满脸欢喜笑容,见他看过来了,直朝他挥手:“皇兄!皇兄——”

  赵酀深吸口气,朝他做手势,示意他赶紧停在原地别再过来!

  那人一点也没看懂,还在激动地往这里跑。

  赵酀没办法,不得不回头,对越来越近的余心乐大声说了句:“雨大,快回亭子,等我去找你!”

  说罢,他急急朝着来人走去,走得飞快。

  余心乐呆呆地看着赵兄“嗖”地就跑了,他都没听清楚赵兄在说什么……他朝着赵酀离开的方向看去,还看到他手上抓着个陌生人一同离去,那陌生人满脸笑意,直往赵兄身上凑,看起来傻不拉几的,但是长得挺好看的……

  或者说,长得非常好看,穿得也极为华丽,反正不亚于他。

  余心乐的脚步不知不觉也停下。

  西园、刘小武,一人负责给他撑伞,另一人负责扶住他,饶是如此,余心乐衣裳还是被雨给淋湿不少,雨依旧下得那样大,西园大声道:“少爷,我们回亭子里吧!外面雨太大了!”

  “不了。”

  “什么?少爷您说什么?”

  余心乐低头,已经兀自往外走去,他们俩愣了愣,纷纷赶上去扶住他。

  西园焦急问:“少爷,李小姐还在亭子里呢。”

  “帮我跟她说声对不住,你们派人送李小姐回家,下回我去他家赔不是。”余心乐低声说完,就再也不愿说话。

  西园没办法,将伞递给刘小武,他转身去亭子里与李小姐赔不是。

  李小姐虽也觉得奇怪,却连声说“没关系”。

  总之,事情便这样不了了之。

  余心乐到园子门口,也没有再见到赵酀的身影,他不知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赵兄是生他气了吗?可是他也想不出生气的缘由。赵兄看到李小姐了?以及那被赵兄拉着手臂离开的人,又是谁……

  余心乐回家的路上,脑海中始终是赵酀攥着那人手臂的模样。

  心里好难受,赵兄就曾这样拉过他好多次呢。

  他这也是头一回看到赵兄与他人相处。

  原来这个动作并非独属于他。

  原来赵兄对谁都是如此。

  到家后,余心乐也没心情,他觉得这一天简直糟糕透了,他似乎搞砸了一切,赵兄临走前与他说了什么,他也没能听清。

  程清晖听说他回来了,正纳闷这也太早了些,等了片刻也没等到他,便打算去余心乐院子里看看,人还没到呢,又听人来禀报,说少爷刚回来,这会儿又出去了,也没说去哪里,只带了西园跟刘小武。

  程清晖着急:“下这样大的雨,还能去哪里?明儿还要去国子监上学呢,快出去找少爷。”

  “是!”

  程清晖在家焦急等着,半个时辰后,人就回来,却是告诉她:“夫人,少爷去宫里了!”

  “去哪里?!”程清晖大惊,起身就问,“他去宫里作何?是谁要他去的?路上可有意外?!”

  护卫忙道:“夫人,小人亲眼见着少爷的马车停在宫门口,还见少爷从车里下来,不知与那守门的说了什么,人家就让少爷进去了,小的没敢上去拦。”

  “……”程清晖这心里既慌又不慌的。

  慌是因为好端端地又去宫里做什么!那是皇宫,不是菜市场!更不是他们余家后花园,想去就去的!

  不慌是因为莫名有几分信心,他们囡囡绝不会出事,毕竟前两回去宫里不也没事么!

  余心乐是因为怎么想也想不透,他无法坐以待毙,他难受,就要立刻将事情解决,否则这几天他都没办法活下去,他要立即找到赵兄当面说清楚!也要问明白,赵兄拉走的那个人是谁!

  他已经叫人去桂花胡同看过,那里没人。

  他也没其他地方能找到赵兄,反正赵兄总是在宫里,他就去宫里找赵兄好了!

  当然,余心乐也怕死,对皇宫自有敬畏之心。

  他想的是,他就去皇宫门口问一问呀,如果门口的侍卫不让他进,或者说赵兄不在,他就走好了,他又不是去闹事,怕什么呢?

  前两回,他在宫门口遇到的那些侍卫大哥,人都很好,都对他笑得可热情了,跟他打招呼呢。

  是以他也没有很怕。

  于是就这样,他带着人直接去了皇宫门口。

  马车停下后,他自己下来,此时脚已不疼,他很寻常地往守门的侍卫走去。

  侍卫们不由面面相觑,今儿没收到上头通知说这位祖宗会来啊?

  但他们立即摆出笑脸:“余少爷来啦!”

  余心乐心里仅剩的慌张也没了,这些侍卫大哥依旧很好说话!

  余心乐点点头,便问:“侍卫大哥,我想打听一件事。”

  “嗯。”余心乐旋即便不由露出伤心的神色,“我想问,方状元他在宫里吗?”

  余心乐却不知,此处为东华门,并非往常大臣们上朝的门,赵酀登基后,将此处定为私人进出的宫门,在这里守门的侍卫,都是赵酀的绝对心腹,又是好几次与余心乐打过交道的,他们知道余心乐口中的“方状元”并非真正的方状元,而是他们陛下。

  一人便道:“余少爷,他目前不在。”

  “这样啊……”余心乐一听这话,顿时委屈得都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侍卫吓得又立即道:“余少爷,他先前刚出宫,过些时候恐怕就要回来,要不,您进去等?外头雨这样大,您别淋了雨。”

  “……”余心乐满脸可怜巴巴,又问,“你们确定他还会来宫里吗?”

  “确定!”

  “那我进去不碍事么,陛下会不会怪罪你们,我不能害了你们。”

  “……”侍卫们干笑,“这自然是不会的,余少爷您放心!”

  “谢谢你们,侍卫大哥!”

  余心乐紧接着便进了宫门,其中一位侍卫大哥非常热心地在前面引路,将他送到长乐殿,听说这位小祖宗来了,原本长乐殿内的管事太监赶紧去将那些宫女叫回来,宫女们听闻是余心乐来宫里,个个欣喜不已。

  等余心乐到长乐殿,看到的便是熟悉的人和环境,他焦急的心也莫名平静下来。

  他笑着跟宫女们一个个问好,又惊讶发现,此处竟然有人居住的痕迹。

  “这里是谁在住啊?”余心乐担忧道,“要不我还是赶紧走吧,我换个地方等人!”

  余心乐说罢要跑,门外传来熟悉声音:“是我在住。”

  !!!

  余心乐赶紧抬头看去,是赵兄!

  还是浑身湿淋淋的赵兄!衣服都还没换呢!这样不怕生病吗?!

  余心乐顿时忘了一切,疾步往赵酀走去。

  赵酀好不容易把赵涟甩开,回来就在宫门口听说余心乐竟然来了,当即就匆匆往长乐殿赶,这不,身上还是湿淋淋的,也还没来得及收拾呢,自知形象不佳,却也顾不上。

  再见余心乐这样着急,更不知这祖宗又为何事而来。

  他正要开口,余心乐已经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袖,拖着往里走,并着急道:“你怎么不换衣服!你会生病的!”

  闻言,赵酀神色不由变暖,任由余心乐拖着往里走,沙哑着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我——”余心乐脚步顿住。

  “怎么了?”赵酀看他。

  “我,我想找你,想问,问——”

  赵酀还想着余心乐开窍的事呢,不由轻声鼓励道:“问我什么?尽管问。“

  “我想问……先前你拉着手臂的那个人,他是谁……”

  问完,余心乐抬头看他,可怜问:“他是你新交的朋友吗?”

  “……不是。”

  余心乐生气:“可是你跟着他跑了,我还在呢,你就跟着他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