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酀说得不错, 余心乐确实想跑。

  若说本来还有些犹豫,目送赵酀就这样离开,他心中的悲伤再也止不住时, 他就知道,他必须得跑了。

  因为他发现,他真的好喜欢这个狗皇帝。

  喜欢到狗皇帝只不过朝他笑一笑,他就那样欢喜, 又那样喜欢,喜欢到只是想到将来狗皇帝要娶别的女人做皇后、妃子, 心里就痛得他都有些站不住。

  喜欢到他只想每时每刻都看到他,和他在一起。

  可是狗皇帝是皇帝。

  狗皇帝永远也不可能属于他一个人。

  狗皇帝属于整个天下。

  喜欢上这样的人, 不是绝望, 是彻彻底底的无望。

  他不想看不到他,更不想看到他的身边是其他人, 与其同他人共享,不如带着最美好的回忆离开。

  赵酀的马车已经再也看不到, 余心乐还呆呆地立在门口, 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直到西园得到通知, 带着人匆匆赶来, 见他就这样立着, 纷纷跑到他跟前,急道:“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的脸色怎么如此不好?”

  “……”余心乐无力地摇摇头。

  “少爷您在等谁?有什么事要吩咐?”

  余心乐再摇摇头, 转身拖着沉重的双腿往门内走, 跨过门槛时, 他脚被绊住, 差点直接栽倒, 西园慌忙接住他, 又问一次:“少爷,您怎么了?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刘小武呢?”

  余心乐游魂一般,摇着头,声音飘飘渺渺:“刘小武回来后,你问他吧,给我随便弄点吃的,吃过我先睡一觉。”

  睡醒了,天黑了,他便准备离开。

  自从上回余心乐与赵酀在这里见过面,余心乐将这座宅子送给赵酀后,他就叫人过来好好修缮、整理了一番,此处这里人手齐全,很快西园便给他端来碗鸡汤面。

  余心乐觉得烫,正打算晾晾再吃,外头有人求见,说是家门口来了几位宫廷侍卫。

  余心乐抬起头,面露不解,不会又要把他抓进宫里吧?

  “我去看看!!”西园跑去,又很快回来,手中提着个食盒,同样茫然道,“少爷,我到门口,是几位侍卫大人,说是奉陛下要求来送药的,让我热一下给您吃……可是陛下为何要送药来啊?还说,您的脾胃弱,今明两天只能吃些粥面。”

  余心乐低下头,鸡汤面的热气,烫得他眼泪都掉下来了。

  狗皇帝虽然是皇帝,对他好是真的,这样还惦记着吃药的事,余心乐抽着鼻子,渐渐哭出声,鼻涕掉进面碗里,这是彻底没法吃了。

  余心乐索性趴在桌子上哭。

  人生为何这样艰难,让他遇到这样一个人,喜欢上这样一个人,偏偏他们的身份与性别,根本不容许他们在一起。

  西园放下食盒,赶紧来劝他,又叫人再去煮碗面。

  不用西园劝,待到新的一碗面送来,余心乐自己坐直,将眼泪擦掉,大口吃面,吃饱了才有力气!

  他不会哭了,再也不会哭了!

  正是因为这个人太好,命中注定不会属于他余心乐。

  他才要更坚强!!

  余心乐将面吃光,汤也喝尽,又紧闭双眼,勇敢灌进去那碗药,什么也不说,转身就去睡觉,叮嘱西园在天黑后就叫醒自己。

  西园连连应下。

  药中有镇定成分,再者余心乐也确实疲累,几乎是挨着枕头他便睡着,待到刘小武回来,西园赶忙拉住他盘问,得知方状元竟然是陛下,西园也惊呆了。

  余心乐与赵酀的事,目前只有西园知道。

  西园顿时也明白,为何少爷会那样伤心,他的想法当然是与余心乐一致的,为此他也十分心酸,男子与男子本就不易,当另一方还是天子,那就直接说明,这件事尚未开始,已经结束。

  他们少爷长到这么大,唯一喜欢上的人啊。

  他犹记得七夕那天的少爷,到底有多高兴。

  提到那人时,少爷眼中的光甚过世间所有光芒。

  天黑后,月牙挂上树梢,余心乐被西园叫醒。

  余心乐迷糊一阵子,缓缓坐起来,见西园面色平静,便猜测他应当是知道了,余心乐问:“你身上有多少银子?”

  西园想了想,说:“只有一千两的银票,还有一百多两的碎银子。”

  碎银子是平常花销所用,一千两的银票是以防余心乐忽然想买什么大件儿,总之随身携带的银两不是很多,毕竟也不出远门。

  余心乐略一思索,点头道:“够用了。”

  “少爷?”

  “我打算回平江府。”

  “少爷……”西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余心乐双腿渐渐屈起,抱住膝盖道:“你想必已经知道,我必须要离开,否则我不知还会发生什么,我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一切也就只能到此为止。”

  “少爷。”西园心痛地将手搭在他肩膀上。

  “不必再为我难过,我自小到大从未吃过苦,这也是老天爷给我的锻炼吧,喜欢一个人,也不一定非要和他在一起……”

  说到这里,余心乐简直心痛极了。

  可是他一个人说的,没用啊。

  余心乐将脸歪在膝盖上,看着西园道:“总之,我们今夜就走,趁街上人少,城门还未关时,出城后,就在郊外车里先凑合一晚上吧,明天天亮,咱们去通州坐船,半个月便能到平江府,路上再给我爹娘写信,就说我想江南了,回家看看。我素来是这么个性子,想到什么就去做,爹娘也不会怀疑的。”

  “少爷,以后咱们还来京城吗?”

  “……我也不知道。”余心乐呆呆地说,“应该不会了吧,他刚登基,事情繁多,此时顾不上,过个一两年必然要娶妻纳妃,我不想看到,我想离得远远的。”

  “好!本来也不是非得来京城不可,咱们在平江府时,不知道过得多高兴呢!”

  “是啊……我以前过得多高兴啊……”

  余心乐喃喃,来京城不过几个月,就将自己搞得这样糟糕。

  夜深后,刘小武几次出去打探,直到街上已经见不到人,就是野猫也不见时,余心乐带上西园、刘小武,与其他几名自己的心腹仆从,静悄悄地从宅子的东门出来,上了已经准备好的车,一前一后,两辆马车便徐徐往城门驶去。

  余心乐这辆车,是刘小武赶的,西园陪他坐在车里。

  余心乐靠在车壁,不知在想什么,也不说话。

  西园道:“少爷,我们快到城门了。”

  余心乐也只是点点头,依旧不言不语。

  西园看着很是心疼,听着外头风声,车门缝里也不时有秋风渗入,他拿起暖筒里温着的水壶,想给余心乐倒杯热水喝。

  水倒到一半,马车很突然地停了下来,马儿长声嘶鸣。

  正发呆的余心乐猛地往前扑去,“少爷!”,西园慌忙扔了水壶与杯子,要去抱住他,余心乐好歹也是练过功夫的,他半路回神,伸手扶住车壁,稳住自己,还能顺便搂住其实也已经扑出去的西园。

  主仆俩气喘吁吁的,余心乐猛地推开门,刘小武咬牙,好不容易将马的缰绳拉住,余心乐抬眼看去,看到城门处拱月般站成一排的人。

  此时已近子时,余心乐是掐着时间点来的,很快城门便会关闭。

  路上已是一个人也没有,城门处堵着的那排人,站得笔直,却又纷纷低头,仿佛早已隐没在夜色中,高而宽的城门,就是个巨大的黑洞,余心乐在这边,坐在车上,仰头看去时,还能透过大门,看到城外天边的月牙。

  就在这排人的正中间,还立着匹马。

  而那人,便坐在骏马之上,亦是一身黑衣,若非头顶是月牙,若非衣上的几缕金色暗纹,他几乎也要沉没在漆黑的夜里。

  黑色骏马横在城门前,他骑在马上,就这样看着他,霸道得很。

  余心乐与赵酀认识几个月来,赵酀处处护着他,让着他,与他说话从来温柔可亲,就怕吓到他,也是到得这个时候,余心乐终于将这个人与赵酀曾对他讲起的那些黑色经历,与那个五岁就杀野狼、连杀几名侍卫的小太子对上号。

  这个人果然是霸道又阴郁的狗皇帝!!

  这个时候,狗皇帝骑着这么大一匹马,堵在这里还能是为何?!

  不就是知道他要跑,要来逮他吗!

  不就是要吓唬他吗!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

  他就说,下午狗皇帝走得也太容易,他还以为狗皇帝是朝政实在太忙,还认为是自己掩饰得比较出色呢!

  他多伤心、难过啊。

  以为要永远告别京城,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人。

  然而此时再见这人这副样子,夜色中,双眸泛着寒寒的光,他都被盯得不禁打了个哆嗦,狗皇帝显然是不会放过他,不会让他走的!

  狗皇帝他自己要娶妻,要纳妃,把他捆在这里做什么?!

  余心乐伤心又愤怒,握紧拳头,喘了几口粗气,高声喊话:“你想干什么?!”

  狗皇帝驱马往他靠近几步,到得车旁,低头看他,也看不出神色,只是淡淡问:“你又想干什么?”

  “我要跑啊!我不跑做什么?!”余心乐语气很冲,只觉得狗皇帝真是莫名其妙!

  哪料狗皇帝听了这话,反倒又说:“当初是你说,要对你一心一意,我应了,如今你却要对我始乱终弃?”

  余心乐听了这话,不禁脸红。

  干什么啊!身边还有好多好多人呢!

  夜里这么静,那些侍卫一定都听到了!

  余心乐生气道:“我那时候都是胡说八道的!再说,我那时候以为你是方状元,你不也骗我了?那些话还能做数?!”

  狗皇帝很理所当然道:“我是天子,君无戏言。”

  余心乐听了这不要脸的话,差点没气得仰倒,顿时就道:“狗——”

  好在是及时刹住,再生气,也不能当面骂“狗皇帝”啊,这么多人呢,如今骂过,爽是爽了,回头这些就都是他不尊重狗皇帝的罪证!

  余心乐憋屈极了,不想再与他说话,索性撇过脸,生闷气。

  赵酀见他气得狠了,又见他即便这样气,还是畏惧着自己,他心中叹气,翻身下马,直接走到车边。

  余心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还是被赵酀直接抱到怀中,余心乐挣扎:“你又要做什么!!”

  “与我回宫。”

  余心乐用手肘往后打他,对着西园、刘小武直喊:“还愣着干什么!快救我下去啊!!”

  赵酀气势素来骇人,以往,西园与刘小武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时,每回看到他都有点怵,也不太敢靠近,好在这人也不喜欢他们离太近。

  如今知道他是皇帝,又是如此黑夜,他们心里也只有更怵的。

  但他们忠于余心乐,被余心乐的叫声惊醒,他们纷纷上前,尤其刘小武连武器都使上了,赵酀的亲卫们却也直接上前几步,拦住刘小武,形成一个对峙的模式,大有马上就要动手的架势。

  余心乐怒极:“你难不成还要把我们抓到大牢里去啊?!”

  赵酀的前胸贴着他的后背,听了此话,腰略弯,唇瓣贴在余心乐的耳垂,低声道:“囡囡,你要知道,我并不是什么好脾气,我只是不舍对你发脾气,除你之外,对任何人,我是什么事都做得的。”

  “……”余心乐的脖颈瞬时变得酥酥麻麻,他打了个寒颤,声音微抖,“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唉。”赵酀在他耳边叹气,“我只是想要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