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生下来, 哪怕有专门的奶娘喂奶,也有很多经验丰富的嬷嬷帮忙照顾,更有两位娘亲时时刻刻盯着, 余心乐也着实兵荒马乱了好一阵。

  这是他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虽说那天有些吃味,家人们全部只顾着孩子,他又怎会当真与自己的孩子计较这些呢?

  更何况, 那日孩子刚出生,大家自是会更小心一些。

  其实他在赵酀怀里哭过后, 爹娘们很快就来与他说话。

  孩子的大名尚未取,怀孩子的时候, 每一天, 赵酀都在思索孩子叫什么名字,直到生下来, 他都还没想到。

  宫人们都叫他“小殿下”。

  余心乐叫他“福宝”。

  名字确实很土很寻常,他也是想着贱名好养活这个道理。

  赵酀绝不可能让他生第二个孩子, 他自己也不想生, 再说了, 也不是他说生就能生, 男子生子这样的事实在玄乎。

  这绝对是他与赵酀唯一的孩子, 生下来就得到这么多人的宠爱,将来这片江山也必然是他一个人的。

  这个孩子的人生自然无法平凡。

  但余心乐希望他长大后, 在皇帝的身份之下, 他也能尽量拥有平凡快乐的人生。

  福宝, 也代表他对孩子的期盼。

  很快大家就都“福宝儿”地叫了起来, 至于大名, 倒也不急, 反正天底下也没有几人能有资格叫这个小屁孩的大名。

  余心乐将这件事早早抛到脑后,除了养身体外,就是与宫女、娘亲们学习如何给小孩子换尿布、穿衣服,还要学怎么抱孩子,哭的时候又该怎么哄,等等。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做。

  孩子夜里并不与余心乐睡在一间房,余心乐生子时并无生命危险,到底是以男子的身体生孩子,精气神也是大伤,哪怕余心乐很舍不得,很想每天都与福宝黏在一起,也只能老实接受父子俩分开睡的这个事实。

  因为他知道,他若是不好好休息,不快些把身体养好,所有人都会担心。

  自打他生下孩子,赵酀的眉头几乎每天都是紧皱。

  尤其白天他抱着福宝玩,福宝扯着嗓子哭时,余心乐真怕赵酀下一刻就要把孩子扯起来给扔了。

  说来也是有趣,恐怕也是因为父子天性。

  福宝刚生下来那半个月,不论是吃、睡与哭的规律,大家都还有些摸不清楚,那半个月,也是余心乐身体最难受的时候,因此余心乐每天顶多与福宝相处半个时辰,看一看,孩子便会被抱到隔壁去。

  后来余心乐的身体好了许多,能在床上久坐,也能吃流食之外的东西。

  福宝长大些,照顾他的人已经全部摸准福宝的性子,余心乐与福宝相处的时候也就多了,白天的时候,福宝几乎都在余心乐屋里待着,余心乐把他放到床上,看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咕噜噜地转,看他吐泡泡,看他“咿咿呀呀”也不知道说什么。

  有时候福宝又会莫名其妙地笑,余心乐戳戳他的小脸,他笑得就更欢喜。

  平安无事几天后,福宝晚上再被抱去隔壁睡时,就不乖了,开始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余心乐哪里听得孩子这样哭,赶紧叫人把孩子再抱来。

  一到余心乐怀里,福宝就不哭了,还用委屈的大眼睛瞪着余心乐,余心乐心都化了,他将福宝抱在怀里哄着睡,眨眼间的功夫,小不点就甜甜睡着。

  但只要嬷嬷将他抱走,离开余心乐的怀抱,他立马又开始嚎。

  谁哄也没用,除非让他再到余心乐怀里躺着。

  “哇呜呜呜……”

  “你是孩子,你爹爹亦是!不许蛮不讲理!没有人惯着你!”

  “哇呜呜呜呜呜……”

  小崽子嚎得更大声,还使劲儿地蹬着嫩藕一样的小腿,直往赵酀身上踢,旁边的嬷嬷赔笑:“小殿下这腿脚真有劲儿,呵呵……”

  余心乐差点没笑死。

  赵酀见余心乐笑得摊在床上,又直揉肚子喊疼,亦是很无奈。

  余心乐拍拍身边:“让福宝过来睡吧,他睡着了一点儿也不闹,没事儿的。”

  赵酀甚是铁面无私:“绝不能娇惯他。”

  余心乐也没办法,赵酀是严父,尤其福宝身上还有这么重的担子,其实赵酀也很紧张,都是第一次做父亲,他害怕因为自己的疏忽与娇惯,反倒害了福宝,他是皇帝,最知道儿子长大后同样要面对的是什么。

  既然赵酀是严父,余心乐就决定做慈父,而且以他这个性子,也只能做慈父吧……

  最后也是赵酀想出的法子,他拿件余心乐的中衣盖在福宝身上,这次福宝闻到熟悉的爹爹的味道,安稳地睡着。

  不过赵酀也听劝,听过余心乐的话,也觉得没必要对一个月的小崽子这么严厉。

  于是福宝终于争取到夜里跟两位爹爹一起睡的权利!

  只是两位爹爹睡大床,他睡旁边的小床。

  刚出生的孩子,似乎每天看,都会有新变化。

  余心乐这些日子已经是完全两耳不闻窗外事,眼里只有小福宝,每天抱着孩子,只恨抱不够,希望他能快些长大,又害怕他长太快。

  一百天那天,钱宸进宫来探望余心乐。

  完全忘记今夕是何夕的余心乐,之所以还记得这是一百天,是因为每个孩子出生后的一百天都很重要,前一晚,赵酀问他要请谁来宫里,说是要给福宝的一百天好好办一办。

  余心乐当时迷迷糊糊的,已经快要睡着,他以为的办一办就是请几个好朋友来宫里罢了,毕竟先前洗三的时候,也只是自家人在宫里热闹一下而已。

  他便说要邀请钱宸来宫里。

  孩子出生至今,他还没有与钱宸见过面呢,虽然他叫人去通知过钱宸父子平安的消息,但他知道钱宸一定很担心自己。

  三个月过去,余心乐的精气神基本已经全都养回来。

  人还是偏瘦,气色却很好,唇瓣、脸蛋都红润润的。

  他想着,反正是见钱宸,也没必要穿得太正式,早上起床也就穿了身常服,坐在阳光里,拿小勺喂福宝喝水。

  中途赵酀回来,赵酀的脚步很轻,余心乐都没听着,是福宝挥着小手手:“啊、啊!”

  余心乐回头看,立即弯眼笑,他点点福宝的小肉手:“我们小福宝好聪明呀!知道是父皇回来啦!”

  “啊、啊!!”福宝很得意地挥手手。

  赵酀眼中也染上笑意,在余心乐身边坐下,伸手给他:“我来喂。”

  “我快喂完啦!”

  “你先去换身衣服。”

  “嗯?”余心乐不解,换衣服做什么?见钱宸没必要呀。

  赵酀温声道:“福宝待会儿要见人,他也要换身新衣裳。”

  “行吧。”

  想想也是,一百天好歹也是小崽子出生后的大事,总要正式一些。

  余心乐放下小碗,进去换衣裳,却见宫女拿来件他从未穿过的大礼服,跟上回赵酀给爹娘看过的大婚礼服很像,都是明黄色,也绣着五爪龙,乍一眼看上去跟龙袍很像,仔细看去,其实还比龙袍要华丽几分……

  做工上也比龙袍还要更精致,龙袍胜在霸气。

  这件礼服就满是华丽精致与尊贵,余心乐摇头笑,他当然能明白赵酀的心意。

  世上除了皇帝,没人能在衣服上绣五爪金龙,赵酀是表明他们俩是平起平坐的,是为一体。

  这是赵酀的心意呀。

  余心乐美滋滋地立即换上,头发都没束,散着长及腰际的乌发兴致冲冲地跑到外间,跳到赵酀面前问:“好看吗?!”

  赵酀就怕他站不稳,吓得立即要放下碗扶他,他已经站得稳稳当当。

  小福宝仰头看着爹爹,“啊啊啊”乱叫,手脚扑腾着要抱抱。

  坐着的赵酀亦是仰头看他,满眼欣赏与爱意,笑道:“小福宝也知道爹爹有多好看。”

  “哈哈哈哈哈!”余心乐当然不谦虚,弯腰抱起小福宝就是“啵啵”亲。

  赵酀始终仰头,面带微笑地看着阳光里父子俩的亲近,大的满脸笑意,小的也扑腾着短短肉肉的四肢咯咯直笑。

  这样美好的画面,他已经看了很久,却还能看更久更久。

  他无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余心乐坐在榻上,赵酀亲手帮他束发,小福宝躺着,宫女姐姐帮他穿上崭新的明黄色小袍子,再用明黄棉被将他包紧。

  他觉得有点不舒服,朝着余心乐“啊啊啊”乱叫。

  余心乐抱起他,哄道:“今天我们小福宝一百天了哦,要见到很多亲戚,忍一忍,好不好?”

  说罢,他再亲亲小鼻子。

  小福宝妥协了,乖乖地躺在爹爹怀里玩自己的手手。

  “我爹娘、太后娘娘们都到了吗?对了,钱宸来了没呀?”

  赵酀温声道:“都到了,就等你们俩。”

  “那我们也快点吧!!”余心乐大步上前,反手拉住赵酀往前走。

  余心乐没想到赵酀带他去了大庆殿,他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小福宝会成为太子,又是未来皇帝的关系,办一百天也要到比较正经的地方?

  他没多想,欢欢喜喜地跟着赵酀走进大殿。

  他们是从内门进的大殿,余心乐正四处张望找爹娘,赵酀却拉着他的手径自往前走,余心乐认出前头便是上朝的地方——朝会结束后,赵酀曾经带他过来看过。

  余心乐亦是没有多想,轻松地跟着赵酀走进去。

  迈入大门的瞬间,余心乐忽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感受到许多人的呼吸!

  偏偏又极其安静,他竟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感知发生错误。

  也是这时,赵酀已经牵着他的手,直接走到大庆殿中央,赵酀的龙椅前。

  大太监扬声道:“陛下驾到!!!”

  台下众人纷纷弯腰行礼。

  余心乐蒙了。

  下面真的有好多好多人……全是人……

  一眼看去,少说也有百人,余心乐也没好意思数,更是惊讶得已经忘记数。

  余心乐发蒙的时候,台下百官纷纷低着头,看不到上头到底什么情况,心里却也很着急,陛下临时通知,叫京里五品以上的官员今日全部进宫,如今就连殿外都站满人,却又不知到底所为何事。

  众人忐忑时,忽听上头传来婴儿的哭声。

  大家纷纷傻了,想抬头,却也不敢抬头,毕竟陛下还未叫起。

  小福宝的哭声也叫醒余心乐,余心乐赶忙收回视线,安慰地拍着小福宝的后背,同时仰头去看赵酀,低声问:“你想做什么呀?!”

  其实余心乐已经猜出赵酀想要做什么。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一直是个活得挺通透的人,他喜欢赵酀,是因为他喜欢赵酀这个人,不是赵酀皇帝的身份,他们俩相爱,他们俩认同彼此的感情,他们的父母祝福他们,他们还有小福宝。

  在余心乐看来,这已是世上最圆满的事。

  他从未想过要得到赵酀的所谓昭告天下。

  他不觉得这有任何意义,感情是他们自己的事,与外人无关,批评也好,支持也罢,都完全影响不了他。

  赵酀是皇帝,要对百姓、天下负责。

  余心乐甚至觉得一直不让天下知道这些事也挺好,否则不知又要惹来多少麻烦。因为小福宝的出生,大婚延迟,他觉得还挺好,小福宝出生后,他也从未提过这件事。

  赵酀每天已经很忙、很累了。

  皇宫虽繁华,他们只要过好平平淡淡的自己的小日子就好了呀。

  他真的没想到,赵酀会选择在今天将他们的关系,与小福宝的存在告诉天下。

  是,余心乐尽管还在问赵酀,却早就明白赵酀要做什么。

  余心乐想趁大家还未抬头看到,夺过小福宝就走。

  赵酀却握紧他的手,也将小福宝抱得更紧,又捏捏他的手指,接着便朗声道:“众爱卿平身。”

  座下百官纷纷直起腰,虽不敢正儿八经地打量上头,已经在用余光使劲儿地瞄,一眼就看到陛下身边那位身穿明黄礼服的男子,陛下怀里果然还抱着个孩子!!

  这男子,恐怕就是传闻中的余心乐?!

  余心乐的存在,早前就有小道消息。

  没成想竟是真的!!

  殿中众人心里跟滚热汤似的,又紧张,又慌,有些人还挺激动,就等陛下发言。

  余心乐知道自己已然跑不掉,他心中叹口气,也反手将赵酀的手握紧。

  不就是昭告天下嘛。

  他们一起。

  赵酀侧脸对他微微一笑,余心乐朝他凶凶地皱了皱鼻子,继而也笑了。

  小福宝见两位爹爹这般,竟也跟着咯咯笑。

  殿中的气氛似乎陡然轻松不少。

  赵酀便又朗声道:“今日召百官至此,是因朕有要事宣布。”

  大臣们纷纷再弯腰行礼,请他说。

  “诸位还请抬头。”

  大臣们早就迫不及待,抬眼看去,看到陛下身边的漂亮矜贵少年,与怀中好奇瞪着圆眼睛的白嫩婴儿。

  赵酀不顾众人反应,侧脸看了眼余心乐,竟是直接道:“朕身侧之人,乃江南余氏后人,余心乐,朕之挚爱,明年六月初六,朕将与之大婚。”

  听到“挚爱”二字,余心乐脸都红了,也没顾得上去想大婚的日子怎么变了。

  又听赵酀再道:“此乃朕与心乐爱子,余旸,出生已有百日,今日,朕正式册封其为本朝太子。”

  余心乐又蒙了,姓余???

  赵酀给小福宝取了大名!

  却是姓余???

  余心乐立即抬头看去,唯恐是自己听错。

  赵酀却并未看他,只是对百官道:“这便是朕今日要宣布的事,望百官与朕同乐!”

  他最终问出口的是:“福宝怎会跟我姓……”

  赵酀停下脚步,侧脸看他,声音和软:“为何不能跟你姓?”

  “这是不是于理不合……”

  “我是皇帝,我说的话,就是理。”

  余心乐哭笑不得,说道:“我跟你说认真的,我怕这件事会惹来很多麻烦。”

  “这些事自有我来操心,我若连这些事都无法搞定,我还配做这个皇帝?”

  余心乐瞪他一眼,又焦虑:“太后娘娘会同意吗?”

  赵酀松开握住他的手,伸手抚上他的脸庞,低声道:“傻囡囡,你忘了,我与母后最恨的便是赵这个姓,而我最爱的姓,便是余,小福宝是我们俩唯一的孩子,能跟你姓余,于我而言,这是莫大的荣幸。”

  余心乐仰头看他,眼泪早已不知不觉掉落。

  余心乐从来都没有自卑的心理,从始至终认为他们俩就是天生一对。

  可他还是没想到,赵酀竟会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他甚至知道,赵酀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叫他多么感谢自己,赵酀这么做,只是因为他想这么做,也只是因为赵酀方才说的那句话,他是真的喜欢“余”姓。

  余心乐将脸埋进赵酀怀中,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

  那句“谢谢”到底没有说出口。

  他们是世上最亲密的人,一切的一切都源自内心,他们无需对彼此说任何感谢的话。

  余心乐正感动地哭着,忽又听小福宝大哭,且赵酀还“哎哟”一声。

  余心乐慌忙抬头看去,只见小福宝愤怒地用小拳头在敲赵酀的下巴。

  赵酀一边躲,一边笑道:“他是否觉得我方才在欺负你?”

  “啊、啊!”小福宝也不知听懂没有,还应几声,又打了一下他的下巴,继而朝余心乐张开双手要抱抱。

  余心乐破涕为笑,接住福宝,亲亲他,轻声说:“父皇没有欺负我哦,我最喜欢父皇啦,我们小福宝也要最喜欢父皇,好不好呀?”

  “啊!”福宝挥挥小手手。

  余心乐讶异:“这是不答应?”

  赵酀伸手帮他抹去眼泪,揽住他们俩,笑道:“因为你才是我们俩最喜欢的,这小家伙,人小,却精得很。”

  这一回,小福宝用手拍拍余心乐的脸颊,咯咯笑了。

  余心乐愣了愣,抱住小福宝,将脸歪在赵酀的肩膀,微仰的脸恰能看到屋檐的金色琉璃瓦,那样明澈,那样耀眼,一如他们已经度过的,与尚未到来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点咯,最后搞点事就要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