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就这般渐渐平息。

  于寻常老百姓而言, 最要紧的还是吃饱穿暖,皇帝老爷的热闹,他们听过就罢, 生活中琐事繁多,哪来的空天天操这些闲心?

  赵酀是明君,登基后各地税收皆有调整,贪污腐败的大小官吏更是抓了不少, 百姓们日子俨然在日益变好,很快就没人再议论这些太过遥远的事情。

  说白了, 他们就是想管,那也管不着啊!!

  至于朝中官员。

  赵酀登基至今已有一年多, 上上下下, 大官小官,他大多都已换上自己的人手, 或是真正能干之人。但凡是真想为百姓做事,为国家出力的官员, 更不会去在意这些皇帝自家的私事。

  也有少部分保守派的官员, 他们是当真觉得这件事简直是天理不容。

  然而, 陛下听也不听, 也没有其他官员敢与他们一起上诉, 久而久之,这件事也只好就这么算了。

  再有青云书院果然越开越多, 都是余家人在其中出力, 切实解决了不少穷苦孩子的上学问题, 就连那些最自负的年轻学子们也无话可说, 就是想说嘴, 都不好意思再开口。

  进了五月, 基本上已经没人再议论这件事。

  律法中自来有后宫不可干政这项,保守派官员们担心的还有另外一件事,余心乐是男子,家中财力丰厚,那他这到底还算不算是后宫中人?他若是干政,又该如何是好?

  外头为余心乐闹得天翻地覆,余心乐本人却很是低调,除了上回公开时见过部分官员,他再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出现过,便是上次,大多数人光顾着震惊,其实也没有看清楚余心乐的相貌。

  不过他“男狐狸精”的印象已是深入人心。

  哪料到,眼看大婚将近,余·男狐狸精·心乐竟还是那样低调,更是从来没来过大庆殿,再观陛下凌厉如常的行事风格,似乎那位男皇后还真没干政。

  再保守的官员这下也没了由头再上奏,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婚期越来越近。

  更是只能无奈接受,他们国家确实即将拥有一位男皇后的事实。

  当然了,作为本朝,甚至是史上第一个男皇后。

  赵酀为此付出那样多的心力。

  余心乐也在心底发誓要带个好头,不给赵酀丢人,也想诚心为百姓们做些好事。

  想来想去,亦有许多想法,最后还是决定从手边的青云书院做起。

  他若是能让越来越多的人读到书,学到知识,那也算是实实在在地帮助到了百姓。

  进了五月,余心乐正为下个月的大婚做准备,忽闻江浙一带已连续暴雨数日,江浙临海多湖,雨水本就多,这一点余心乐再清楚不过,但这次的雨显然下得太久了些,甚至海上还刮起狂风暴雨,已经卷走不少小渔村、小村落,如今伤亡众多。

  此事八百里加急送进宫来,赵酀便立即与众官商议此事,甚至已将方博派去江浙。

  余心乐人在长乐殿,也很担心。

  这是他的家乡,他又如何愿意看到那么多的伤亡?

  他跟爹娘商量着如何为此事出点力,他爹娘也派了家里信任的管事回江南,也就两三天的功夫,据说江浙大雨始终没停,海边的风还越刮越玄乎,于是什么说法就都出来了。

  有说是海里有恶鬼在作祟,还有说是人间有妖怪作孽天上在哭,后来又有人说是水晶宫里的龙王生怒,才会风雨不停。

  龙王为何会怒?

  那是因为有人触犯天条,天地不容啊!!

  于是这件事到最后,硬是跟余心乐扯上关系,说正是因为陛下强行修改律法,还要违反天地规则,娶一名男子为皇后,那男子还能生子,显然就是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鬼!

  即便如此,陛下竟还冥顽不顾,全然不知悔改。

  龙王才会大怒,特地选在余心乐的家乡,及时在大婚之前降罚于世人!

  龙王这是在警示陛下,早日迷途知返!

  当人身在苦难中,看不到希望时,往往很爱相信鬼神之说。

  更别提本朝的百姓大多信奉佛教。

  此番言论一出,迅速在各地流传,几乎也就是半天的功夫,好像哪里都在说这事儿,源源不断的信件急急送往京城,说到后来,众人已经坚信,这事就是余心乐这个男狐狸精害的!!

  余心乐颇为无言以对。

  赵酀匆匆从崇政殿回来,见到余心乐如以往那般,身边是熟睡的小福宝,他则是托着腮懒懒地在看书。

  听到他着急的脚步声,余心乐抬头看去,朝他嫣然一笑。

  赵酀松了口气,走来坐下,轻声道:“是不是已经听说了?”

  余心乐鄙夷道:“这也太刻意了些,哪能这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明显便是冲着我跟你来的。”他放下书,看向赵酀,“不过,又有谁愿意花费这样的精力干这事儿?”

  赵酀见他眼中有担忧,嘴角微翘:“你不是已经有了答案?”

  余心乐再笑:“是那些前朝余孽吧?也只有他们愿意耗费精力干这事儿,真没想到啊,到得这时候,他们还没死心。”

  赵酀与余心乐之间没有秘密。

  关于前朝余孽的事,但凡有进展,赵酀都会与余心乐说一说。

  却说自从林昶“死”后,那些余孽很是低调了一阵子,赵酀早就知道他们的身份,甚至在林昶“死”前,他便已得到很多线索,这一年,赵酀得到一点有用的线索,都会去与林昶谈一谈,倒是确定了几个老巢地点。

  赵酀本就想找个合适的机会一网打尽,如今这些人恐怕是见风头已过,再也无法忍耐,毕竟那位魏太监已经越来越老,他再不孤注一掷,他做了一辈子的万人之上的梦,便再无可能成真。

  也多亏这位魏太监彻底忍不住,赵酀也才能确定,他们的老巢一定是在平江府!

  赵酀本人深谙灯下黑的法则,不是没有怀疑过前朝余孽的老巢就在平江府,但也有很多人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尚未完全确认时,他也不好突兀行事。

  那魏太监活不了太久,就怕他狗急了跳墙,要拿江南百姓开刀子,赵酀这一年也只在暗中观察,力求想到最完美的法子,更是偷偷在江浙一带储存了不少的兵力——在他夺得皇位之前,他出海也好,做生意也罢,赚了很多的钱,这些钱全部用在养兵。

  登基后,他并未将这些人全部带回京城,而是散落在几个重要州府,留作自己的底牌,如今恰好派上用场。

  这些余心乐当然也知道,他不禁叹气:“他们多年经营,想必人手也不少,这次于他们而言,也算是背水一战,真怕他们要将我们平江府的百姓用作筏子,你看他们如今散布的那些言论,已将百姓利用到极致。”

  赵酀揉揉他的脑袋,温声道:“据闻那魏太监身体越来越差,他这次确实会用尽一切办法,我刚接到消息,若无这次的风雨,他们甚至打算给整个平江府下毒。”

  余心乐吓得连吸冷气,仰头去看他。

  “怕吓到你,我就没说,他们一直盯着魏太监,见他们的人屡次去太湖四周晃悠,因为附近巡逻的官兵众多,才没找着机会下手,再不久,风雨便来了,他们才换了法子。”

  他们俩低声说话,说到这里,余心乐压不住激动的声音,小福宝被惊得一颤。

  余心乐赶紧捂嘴,赵酀将小福宝抱起摇了摇,待到小福宝重新睡着,他才将孩子放回榻上。他单手揽住余心乐的肩膀,唇瓣在他额头碰了碰,低声道:“别怕,有我在,此事必定不会发生。”

  “嗯!我相信你!”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话也就不过上午刚说,下午又从江南传来新消息。

  说前太子赵琼在平江府竟然反了,告诉全城百姓,先帝是赵酀杀的,还谴责赵酀这一系列逆天行为,发誓要重回京城,夺回所有的一切,顺应天地法则,让百姓们过上太平日子。

  江南百姓本就被这鬼神之说吓得战战兢兢,听了这样的话,又见赵琼拿出信物,更是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竟也不知究竟是该信,还是不信。

  却也容不得他们信不信。

  平江府的知府已经被他们给抓了,城门也早被赵琼的人手给紧紧关上,如今满城百姓都关在城里。

  那赵琼更是亲手写下檄文,用以挑衅赵酀。

  赵酀收到这封檄文,不禁笑了。

  因为这个消息,朝中部分官员竟也坐不住,他们本就觉得赵酀行事过于乖张,难怪天地不容!朝中顿时也多出不少声讨的声音。

  赵酀决定去一趟平江府,亲手诛杀赵琼。

  这是赵酀早就想好的,魏太监其人阴险狡诈,人手众多,这事儿交给谁他都不放心,必须是他亲自去,亲手绞杀,本想大婚之后再去,没想魏太监自己先坐不住。

  再者,他也怕魏太监给全城百姓下毒,晚去一步,危险就更多一重。

  反倒是赵琼已经完全不值得一提。

  他当初放走赵琼,就是为了钓大鱼,甚至还在赵琼身上下过蛊,赵琼的生死不过是他一念之间,便是魏太监也不知。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反倒热血沸腾,只是有些对不住余心乐。

  他叹息道:“大婚近在眼前,却又叫你遭受无妄之灾。”

  余心乐用力摇头:“放了那么久的网,大鱼终于主动钻进来,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山河无恙,天下太平,我们才有资格向天地昭告我们的感情!否则要遭天打雷劈的!”

  “胡说八道什么。”赵酀捏捏他的嘴巴,有些不悦。

  “嘿嘿。”余心乐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说道,“你去平江府之后,一切都要小心,我知道你是个很细心的人,也知道你有诸多安排,更是完完全全地信任你,但你到底是人,不是神,一定、一定照顾好自己。”

  赵酀低头吻他。

  良久之后,赵酀与他额头紧紧相贴:“回来我们便成婚。”

  朝中闹事的官员全部被赵酀给抓了起来,他行事向来铁血,他去了江南,邓容却留在京城,谁不知道这位邓大人的厉害?

  且也不知道为何,宫内、宫外忽然就出现很多很多陌生面孔的侍卫。

  竟也不知道到底从何而来,倒像是地底下钻出来的!

  有这些冷冰冰的侍卫盯着,还真没人敢闹事。

  这天,余心乐在看赵酀刚寄回的信。

  赵酀早就轻车简从地带人骑快马去平江府,打算与留在山中的士兵汇合,直接冲进平江府,捉拿魏太监等人。

  帝王仪仗中坐着的,不过是他的替身。

  这些也是余心乐早就知道的,赵酀这封信便是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行踪,只是两人也知道,这并不能轻易透露,信中看似提也没提,却是用了仅有两人知道的字谜。

  余心乐算着赵酀目前的地点,邓容忽然过来。

  余心乐立即放下信,将邓容叫进来,问他有何事。

  却见邓容步履焦灼,甚至满脸恐慌,余心乐不禁也慌了,下意识地站起身,问道:“出什么事了?!”

  邓容见四周没人,咬咬牙,沉声道:“其实林昶没死!”

  “什么?!”余心乐惊呼。

  邓容拱拱手,将事实告知于他,余心乐尚未回过神,邓容紧跟着又说:“这一年,林昶也算是帮了陛下不少的忙,就在方才,他忽然令看守他的侍卫来找我过去,说有急事相告。”

  “到底什么事?!”余心乐急死了。

  “他说,前朝余孽恐怕已与倭寇勾结!!他要拿陛下的性命与整座平江府去换取那些倭寇的支持!!!”

  余心乐大惊:“他为何此时才说?!此事到底有几分真假?!”

  邓容也颇为急躁,又有些沮丧地说:“林昶只是魏太监的傀儡,魏太监倒是从未与他提起过此事,是他幼年时候有回无意中在林家瞧见过一个倭国人,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他渐渐便忘了。

  “这几日,我与他商议江南一事,是想多点办法,这次魏太监突然起事,我们都有个疑问,他太急了!哪怕他快死了,也不至于急成这样,魏太监极慕权力,却也贪生怕死,按理说不该如此不管不顾。

  “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其他的理由,毕竟这次机会到底难得。也就是方才,林昶想起幼年时候的这件事,想到一个可能,这才慌忙将我叫去。这事儿林昶也不能肯定,但我就怕这是真的!!”

  若是真的,哪怕赵酀暗中也有帮手,又能有几分胜算呢?

  那些倭寇杀起人来从来残忍!

  说不得如今那些倭寇就藏在平江府内,等着赵酀自投罗网呢!

  余心乐想到这些可能,立马转身就往内间冲去,快到邓容愣了会儿才回过神,追上去问道:“您要做什么?!”

  余心乐冷静又快速地说:“我必须去追上赵酀,我要赶在他到平江府前,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邓容立即道:“我去!!!”

  “不。”余心乐回头看他,一字一句道,“你若去,京城谁来守护?这是赵酀留给你的任务,也只有你能护住。”

  “……”邓容想说话,却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确实如此。

  余心乐郑重道:“你放心,我身边的护卫都是江湖门派高手,谁也不会想到这时的我会离开京城,我很安全。况且赵酀的行踪,只有你知我知,我不信任我们三人之外的任何人,只能我亲自去!!”

  “可是——”

  “没有可是,赵酀若真遇难,我也活不下去。我只有一个请求,若是我们俩没法活着回来,你一定要保护我们的福宝平安长大!”

  邓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余心乐抱起还在睡觉的福宝亲了又亲,最后才恋恋不舍地放下。

  余心乐转身就往外走,竟是什么行李也没带。

  邓容反复咬牙,到底没有阻止。

  确实,他要留下来保护京城,这件事只能余心乐去。

  西园不会武功,也不能骑快马,只能留下。

  余心乐带上刘小武几人,想了想,又叫人去方博家送消息,他想带上许翘,许翘常年行走江湖,经验颇多,身手也很厉害,带上她或许也能多个路子。

  许翘在家闲得都快长蘑菇,很快就兴奋异常地赶来,却见余心乐很是严肃,她顿时也不敢再笑,甚至被感染得也沉重起来。

  西园一个劲儿地抹着眼泪,发誓会好好照顾福宝与他的爹娘。

  余心乐揉揉他的脑袋,又看向邓容,邓容对上那双清澈的双眼,差点也要落泪,但他到底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只对余心乐点点头,说道:“放心。”

  余心乐灿烂一笑,转身带着人骑快马走了。

  很快,几人的身影消失不见,邓容却还是久久站在原地。

  其实对于余心乐的存在,包括陛下为这位小少爷所做的一切,他也是颇为不解的,他心中隐隐觉得于陛下而言,这位小少爷是个麻烦。

  倘若没有余心乐,陛下是当之无愧的明君。

  邓容不明白陛下为何会被一个人迷糊至此,但他也没有多言。

  他想,或许这就是感情吧,他不理解,他也不愿意尊重,但他可以保持沉默。

  就在方才余心乐转身而去的瞬间,他觉得,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做感情。

  他很庆幸,也很感动,他们陛下能够遇到这位小少爷。

  戏文里常说的天作之合,大约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