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止损,才是对他最大的保护◎

  送走任景,喻婵心头的大石却怎么也挪不开。认识这么久,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刚刚那样的表情,满脸的强颜欢笑,像只忽然破碎的镜子。

  她不知道自己的毫不留情究竟是对是错,这么看来,在这个时间点去北城,的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只要不见面,很多东西慢慢就会被淡忘。他还小,以后会有更大的世界和更优秀的人在前面等他。到时候,他应该早就和今天的事和解了。

  喻婵把画室里的教具摆好,又强迫症般地把每个角落都打扫了一遍。这里给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也是第一个因为认可她的能力,接纳她的地方。

  意义非凡。

  连绵一整天的雨终于停了,喻婵到陈知宇的办公室里交还工牌,办理离职手续。

  入职不到一个月就要辞职,尽管早就在微信上沟通过相关情况,但真正站在老板面前,她还是忍不住难为情。

  陈知宇倒并不介意,他妹妹每次回家,都把这个室友夸得天花乱坠,再加上喻婵的专业水平的确很好,卖这么个人情,也就是顺手的事。

  他笑道:“小喻老师,以后你要是回C城需要找工作,我们画室随时欢迎你。”

  谢过陈知宇,走出画室,喻婵美术老师这一身份就算彻底画上句号了。

  雨后的空气湿润清新,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被洗得明丽堂皇,天边的云镶着层金边,像是路边小贩手里裹着糖衣的冰糖葫芦。

  喻婵正准备步行去公交车站等车,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喻小姐,要去哪儿?我送你。”

  “刘叔,您怎么在这儿?”

  刘叔笑得很职业化:“少爷吩咐我在这等你,务必把喻小姐安全送回学校。”

  “那小景回家了吗?”

  “喻小姐放心,”知道她这是在关心任景,刘叔的眼神柔和了些,“少爷叫了太太的司机来接他,已经平安到家了。”

  “安全到家就好,不过刘叔,我不用送的,自己搭车,也就是半个小时的事。”

  喻婵冲刘叔友好地笑了笑,她不习惯随便接受别人的帮助,哪怕是在程堰这个极特殊的例外面前,也是经过他多次提醒之后,她才勉强克服了心理障碍。

  看出刘叔的为难,喻婵提出:“刘叔放心,我会告诉小景,是你送我回的学校。”

  刘叔本来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听喻婵这么说,没再勉强,客套地留下句“那喻小姐路上小心,”就开着车走了。

  喻婵缓缓舒了口气,任景做的事她很感激,但仅仅只是感激而已。

  到此为止,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公交车载着人们穿过缤纷煦丽的城市,像条漂在流水里的小船,送离开的人去远方,送归途的人回家。

  下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太阳下山的时间越来越早,整座城市话别了天边火焰般灼热的晚霞,迎来沉沉暮霭。

  惦记着早上出门前,陈知薇的嘱托。喻婵提早一站下车,穿过人行道,去街对面的药店里买药。

  药店里没什么人,白森森的灯光兢兢业业地照亮了每个角落,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平白让人心绪怏怏。

  不想在这里多留,喻婵循着往常的记忆走到摆放布洛芬的货架边,拿上她最常买的那个牌子,快步走到收银台结账。

  忽然,从背后伸出来一只细白修长的手,放下盒创口贴的同时,嗓音澄澈温润:“一起结账,我来付。”

  喻婵认出声音的主人,转身看着对方,诧异道:“程先生,是您啊,不用帮忙结账的,我自己来就行。”

  和以往见到的样子不同,今天的他没穿那些疏离感极强的西装,而是套了件纯白色的短袖,外面搭着基础款的棉质衬衣。冷感的金丝框眼镜中和掉棉麻材质带来的随意,显得他正式又不失亲和力。

  程绪温蔼地笑了笑:“让女士结账是很失礼的行为,我们还是同门,师妹见外了。”

  收银员的手速很快,喻婵还没来得及阻止,那边程绪的款已经付了。

  两人并肩走出药店,无缘无故受了这么个人情,喻婵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程先生,刚刚谢谢您帮我结账,不过这个药是帮室友买的,不是我掏钱,我还是把钱转给您吧。”

  程绪好脾气地笑了笑,撕开包装盒,从里面拿了只创口贴:“钱倒是不用了,师妹如果真的想感谢我,帮我处理一下伤口吧。这里没有镜子,我一个人实在不方便。”

  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喻婵才发现,在那些短簇的刘海下面,还有一道擦伤。

  怪不得他会独自来药店。

  贸然请一个只见过三次面的异性帮忙处理伤口,这个要求难免显得有些轻浮。但程绪全程表情真挚淡然,举止也彬彬有礼,没有丝毫越轨的地方。

  喻婵打消了心头的那点儿疑虑,他看得出程绪的气质和谈吐都和普通人不一样,举手投足之间,都能让她想起当初那些非富即贵的一中同学。

  而她只是个普通的穷学生,半点儿值得别人图谋的东西都没有。

  应该只是她想多了。

  “程先生,您的伤口是怎么来的,消过毒了吗?”喻婵接下他手里的创口贴,询问道。

  程绪的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很快就被他温润的目光掩饰过去,表情无奈:“一些家事,小孩子叛逆期什么的,让师妹看笑话了。”

  他的话很有引导性,儒雅温和的脸上有片刻落寞,这种极具反差的脆弱,总会让人忍不住心生探究。这样的招数,程绪向来屡试不爽。

  喻婵不喜欢打听别人的隐私,话题就此打住,没再多问:“幸好还没走远,药店里的工作人员应该能处理这类简单的伤口,程先生,您先等一下,我去问问看。”

  程绪毫无瑕疵的温润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可他又不能出言制止,只能目送着喻婵向药店跑去。

  药店店员的手法很专业,五分钟不到,就替程绪处理好了伤口。喻婵跟着去前台付款,店员忍不住责怪程绪:“伤口这么久了,都不知道消毒,万一感染了,你现在八成要在医院里躺着。”

  程绪没反驳,静静地听店员数落。

  以往精致的头发现在耷在额前,柔软的发梢在他皮肤上打下稀碎的阴影,原本精致的脸上多了一块纱布,生生破坏美感的同时,又显得他像只脆弱的易碎品。

  安静得有些可怜。

  但喻婵的心思并不在他身上,确切地说,她对除了程堰以外的异性都没什么兴趣。程绪帮她付了药钱,她帮程绪付了处理伤口的钱,一来一回刚好抵消,谁也不欠谁。

  好不容易还了这个人情,喻婵忍不住松口气。

  两人再次并肩走出药店,喻婵在十字路口朝程绪挥手告别:“程先生,今天谢谢您,您也早点儿回去休息吧,伤口要紧。”

  程绪轻轻地扶了一把眼镜,笑得温和妥帖:“不急,我送你到学校门口再走。”见喻婵下意识要拒绝,他抢先开口,“不是白送你的,是我有求于师妹,想让师妹帮帮忙。”

  喻婵没再拒绝。

  刚走没两步,雨毫无预兆地又下了起来。

  哗哗啦啦地落在人身上,秋雨阴寒,沁得人浑身冰冷。

  迫不得已,喻婵和程绪只好站在已经关门了的小吃店门口躲雨,这里路灯昏暗,夜盲症发作,再加上大雨倾盆,她根本看不见五步之外的东西。

  心里没来由地产生股烦躁感,心口突突地猛跳,总觉得十分不安。

  但她找不到原因。

  只当这是阴雨天里产生的负面情绪。等天晴,大概就好了。

  她想说点儿什么驱散那股不适:“程先生,您刚刚说要找我帮忙,有什么事吗?”

  程绪小声叹气:“我想了解下你这个年纪的小朋友,都在想什么。”

  “程先生,”喻婵被他这个形容逗笑了,“您也才比我大五岁,如果十八岁是小孩子的话,二十三岁,应该也差不多。”

  “师妹你不知道,我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侄子,平时在他面前我总要有长辈的样子,不知不觉就爱把你们都当成小孩子看。”

  原来是这样,喻婵了然,想了想回答道:“这个问题很难概述,每个人心里的想法可能都不一样,但是大部分都是很有主见的,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唉,如果我家小侄子能像师妹这么优秀就好了,”程绪淡色的眸子柔和地看着喻婵,扯扯嘴角苦笑,忍不住感慨道,“这样,我兄长就能少几根白头发了。”

  刚刚他说自己的伤口和家里的小孩子有关,难道就是这个小侄子吗?

  喻婵礼貌性地宽慰道:“程先生放心,这个年纪的男生大部分都比较幼稚,等叛逆期过了,应该就能明白你们的良苦用心了。”

  程绪的余光注意到马路对面闪过一个人影,他再次温和地冲喻婵笑笑,垂眸认真地看着她,眼里总有些深情款款的影子。

  他脱下自己的衬衣,搭在喻婵身上:“谢谢师妹,你的建议很有用。”

  喻婵这还是第一次披着男性的外套,浑身上下仿佛被封印了,下意识想躲开,又觉得这样弗了别人的好意太失礼,进退维谷。

  她尴尬地点点头,等程绪松手之后,立马脱下外套,还了回去:“谢谢程先生的好意,您才是伤员,要照顾也应该是我这个健全人照顾您。”

  程绪接回外套,没因为喻婵的拒绝生气,反而显得十分愉悦,嘴角的弧度忍不住上扬。

  雨还在下,看不到尽头。

  *

  于洋今天在外面玩了一整天。这两天但凡有课余时间,不是在学数学,就是在学数学的路上。

  盼天盼地,终于等来一天的假期,接到消息的时候,他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然而,刚嗨到一半,正准备跟兄弟们续下一场的时候,收到了喻婵发来的明天照常上课的通知。

  对于在兴头上的于洋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他垂头丧气地打车回学校,边走边催眠自己“我爱数学,数学爱我”“学习使我快乐”……

  “于大洋,”程堰半靠在电线杆上,笑得轻佻随意,“你这是被酒喝了?”

  于洋满头黑线,看着程堰这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忍不住妒火攻心:“程哥,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你这种人,长得帅脑子又好,简直就是祸水!”

  程堰无辜地摊手:“怪我?”

  “啊啊啊啊你这个狗东西,我要远离你。”

  于洋捂着耳朵走到前面,怀着上坟的心情打开手机,边走边复习前几天的概念和题型。

  停歇许久的雨再次哗啦作响,猝不及防被淋了一身的于洋低低地骂了声艹,飞速钻进程堰的伞里,做人贵在能屈能伸。

  他看着自己半湿的肩膀,忍不住问:“程哥,你说C城那个淋了雨一定会感冒的魔咒,是真的吗?”

  程堰:“放心,你这个体格,就算感冒,也死不了。”

  “不是,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好像在药店看见喻妹妹了,她不知道回没回宿舍。要是没回,明天病上加病,是不是就不能给我上课了……”

  话没说完,于洋就自己打脸,“不行不行,喻妹妹那么娇滴滴的小姑娘,要是淋雨感冒了,肯定要难受死。我怎么能因为不想上数学课就咒她,于洋,你太卑鄙了……”

  程堰默不作声地听完他的话,夜晚因为风雨变得飘摇,他眼神淡淡地看着远处黑暗无光的角落,某张乖巧干净的脸在意识里越来越清晰,像只蛰伏在心里的猫,跑来跑去,让人静不下来。

  他把于洋送回宿舍,举着伞往回走。

  于洋的疑问在身后响起:“程哥,你干嘛去啊?”

  程堰没回,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干嘛,就是觉得,做人不该见死不救,那么点儿弱得像面团似的小姑娘,要是病了,还挺可怜的。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药店对面了。

  看着马路另一边相视而笑的两个人,他忽然低低地笑出声,嘴角的弧度有些自嘲的味道。风把他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只留下淡淡的一句:

  “得,看来多管闲事了。”

  作者有话说:

  等下有二更!

  ——————————

  感谢在2022-03-11 23:59:15~2022-03-12 18:0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1950336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