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嗯,我答应了。◎

  仿佛被人当头一棒,喻婵的大脑瞬间陷入到巨大的轰鸣声中,她不敢相信姜晴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颤抖着声音又问了一遍:“学姐,你刚刚说什么?”

  “程堰有个室友跳楼了,而且他当时人就在宿舍。可以说,那个男生是当着他的面掉下去的,”姜晴艰难地说完剩下的话,“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这几天,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谁都不见,我们都很担心他,轮流去劝了好几次都没有用,想着你们两个平时走得比较近,让你去试试看。”

  每个字都好似一柄尖刀,狠狠地扎在喻婵心上,痛得鲜血直流。

  她连饭都没顾得上吃,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飞回C城,径直往程堰家赶。

  他之前给了她一张他们小区的通行卡,说是方便以后她随时来他家找蒜头玩。

  喻婵胆子小,连在微信上主动敲他都要犹豫好久,更不用说直接去他家,根本就不敢主动说出口。

  本来以为那张卡要一直被放在角落里落灰,没想到居然能在今天起作用。

  因为有通行卡,喻婵一路畅通无阻地上了电梯。

  来的路上焦急万分,一秒钟都不想多耽误,等到真的站在程堰公寓门口,她却突然犹豫了。

  该说些什么呢?

  在人命关天的事情面前,再华丽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用。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她不是程堰,不知道他在经历那一刻的瞬间,有怎样的痛苦和无奈。

  “学长,”嗓子里仿佛被人塞了一团棉花,来的路上打好的所有腹稿,都被堵着说不出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心里止不住地发酸,“你还好吗?”

  门的那边迟迟没有回应,喻婵不想再用门铃骚扰程堰,靠在门板上,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

  [学长,我来了。]

  [如果你想找个人说说话的话,我随时都在。]

  就这样静静地等了两个多小时,无论是门的另一边,还是微信上,都没有任何回应。她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投进一片深湖中的石子,连回声都没有。

  喻婵并不气馁,她听到门后有隐约的细响。像是骑士听到了冲锋的号角,程堰在家,而且,他现在就在门口。

  她靠着墙,门里的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说:“学长,我前两天在A大,偶遇了一位高中学姐。”

  “她特别优秀,年年拿奖学金,还是A大的辩论队队长,被好多学弟学妹追着叫女神,最巧的是,她高三跟你一个班。”

  “学长,你肯定不知道吧,那位学姐说,她这辈子最感谢的人就是你。高三那年,她因为肤色和身材,再加上寒假不小心受伤,被迫在医院剃了光头,被班上的男生嘲笑了很久。青春期的恶意总是直白地直戳人骨头,当时她真的很崩溃,产生了特别严重的厌学情绪,差一点儿就退学了。”

  “但是,你在那个时候站了出来,剃了跟她一样的光头,还替她教训了那些嘲笑她的男生。学姐跟我说,她的人生,好像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改变的。”

  还有我,可能你永远都不知道,学长,你是我努力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唯一动力。

  可是这些话,她永远都不敢说出口。

  “学……程堰,”喻婵很少直接叫程堰的名字,她怕心思袒露,怕唤他名字的时候,暴露出那些无法掩饰的秘密,“我们不是神,是人。是人,就有做不到的事,就有救不了的人。”

  “那件事的发生,是我们谁都不想看到的,你已经尽力了。悲剧的发生是诸多因素加在一起的结果,但唯独不是你的错。”

  最后一个字说出口,喻婵再也控制不住涌动的情绪,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烫得她心口一紧。她太心疼程堰了,不敢想象,他那么骄傲热烈的一个人,变得如此消沉,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煎熬折磨。

  程堰还是没有回应。

  “喻丫头,你来了。”

  王姨提着大包小包从电梯里走出来,看见门口的喻婵,目光和蔼地冲她打招呼。

  她的眼神并不意外,想必这些天,她已经见过不少程堰的朋友来过了。

  “王姨……”

  喻婵红着眼眶回头,“学长他连您也不见吗?”

  王姨无奈地点点头,把手提袋放在门口:“喻丫头,吃饭了吗?”

  “还没。”

  喻婵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禁不住想,程堰这几天一个人在家,他又不会开火,怎么吃饭呢?

  “走吧,”王姨拍拍喻婵的肩膀,“咱们先下去吃个饭。少爷他这个,是心病,谁都没办法劝的。”

  心病?

  这么说,不仅仅是因为宿舍男生的那件事吗?

  心系程堰现在的情况,喻婵乖乖地跟着王姨下了楼,两个人在小区楼下选了一家面馆,点了两碗素面。

  数九寒冬,狂风肆虐着席卷大地,面馆里到处都蒸腾着热气。

  “王姨,您刚刚是说,学长现在这样子,是因为别的原因吗?”

  喻婵根本没有胃口吃东西,心被生生放在无油的锅上炙烤,又像有一堆蚂蚁在上面啃噬。

  “唉——”王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都是往事了,夫人当年的事,少爷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放下过,成了一块心病。现在……”

  现在又出了这种事。

  喻婵面色凝重地在心里补充。

  她记得,程堰曾经说过,因为某些事,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模糊了跟他母亲有关的回忆。

  当时她就有些疑惑,到底是哪种打击,才会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忘掉自己的亲生母亲。

  现在把这些所有的线索联系在一起,她忽然有了个可怕的猜测。

  喻婵急匆匆把碗里的面扒完,跟王姨道了别,到旁边的粥铺里买了份程堰爱吃的海鲜粥。

  她原路返回程堰家门口,给他发消息:

  [学长,你以前答应过要请我吃海鲜的。]

  [现在,我和海鲜都在你家门口。]

  [你说话算话吗?]

  消息发出去之后,仍旧如石沉大海,没有音讯。

  喻婵的心缓缓砸向地面,她大概真的高估了自己在程堰心里的位置,有些太自作聪明了。

  收回想要按门铃的手,她扣着手心,沉默地叹了口气。

  就在她不抱希望的时候,“咔哒”一声,门开了。

  程堰穿着一身居家服,看起来很憔悴,下巴上落满了青色的胡茬,眼睛里遍布的红血丝,宛如蜿蜒的长蛇。

  他不带感情地扫了一眼喻婵,嗓音沙哑:“进来吧,外面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喻婵根本没办法把跨年那晚,在烟花下双眸熠熠生辉的天之骄子,和现在的程堰联系在一起。

  心被揪得生疼,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滚落眼眶,重重地摔向地面。

  程堰木然的目光终于有了片刻松动,动动嘴唇,喑哑地说:“别哭,”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喻婵,“我刚刚不是在冲你发火。”

  “我知道……”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心里被平白无故地剜出一大块肉,哪怕只呼吸,都感觉生疼,“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太难过了……”

  一句话被她说得断断续续,字不成词,词不成句。

  没想到喻婵是因为这个原因掉眼泪,程堰愣了一瞬,那些晶莹的泪珠仿佛都落到了他的心口,最柔软的地方被只振翅的蝴蝶轻盈地碰了一下。

  程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让外面的光透进室内:“外面那么冷,你刚刚怎么不走?”

  “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才刚过九岁生日。那个时候我每天都哭,就像被人扔进荒无人烟的旷野里,四周都是泥潭,闷不透气,捂着你的嘴,让人越来越窒息。”喻婵没回答程堰的问题,而是走到窗边,与他站在一起,慢慢地讲着自己的故事,“那个时候很多人过来安慰我,但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真正的痛苦是没办法说出口的,只能自己吞进肚子里消化。所以,我把自己关在老家的院子里,不吃不喝地待了三天。”

  “后来呢?”

  程堰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光彩,他望着窗外的枯枝残叶,嗓音沙哑,“你摆脱那些泥潭了吗?”

  “没有,”喻婵释然地摊开手,“大家都说时间是治愈创伤的一切良药,可亲人的离世是一道永远无法被根治的疤,时不时就会发作一次,提醒我们,原来那个人,已经永远离开了。”

  “于是,我学会了和那道疤共存,把它当做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后来,再大一些,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某些习惯和父母一模一样。我说着他们以前说过的话,吃着他们爱吃的东西。他们从来都没有彻底离开,而是和那道疤一起,变成了我生命中的一块拼图。”

  喻婵把海鲜粥递到程堰面前:“学长,吃饱了,才有力气为已经离开的人难过,你说呢?”

  程堰没说话,也没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古井无波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过了许久,他叹了口气,在餐桌边坐下:“谢谢。”

  从小到大,他早就习惯了默默消化所有负面情绪,留在外人面前的,永远都是他运筹帷幄,自信轻松的模样。

  即使在那个叫做“家”的地方,前有戴着一张伪善面具,明里暗里给他使各种绊子的程绪;后有把他的一切感受都视作懦弱无能的程岳青。

  他没有任何可以示弱的地方。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因为心疼他掉眼泪。

  “学长,”看着程堰乖乖地把粥喝完,喻婵试探着讲,“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我老家那边散散心?”

  对上程堰递过来的探究视线,她忙继续补充:“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应该换个环境,暂时把这些东西都放下。不过,你的意愿最重要,我只是提议,去不去都好。要是你更喜欢在家里待着……”

  “好。”

  “要是你更喜欢在家里待着,我就经常……”喻婵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地瞪大眼睛,“学长,你刚刚答应了?”

  “嗯,我答应了。”

  作者有话说:

  完了,感觉还得两章

  预估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