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祝玉妍想了想此时身在城中的魔门高手, 又觉得还是最好别有人被那位“日行一善”的好。

  戚寻自然在这方面是不如她消息灵通的。

  既然白道的净念禅院和慈航静斋试图在这种北周皇帝昏聩的局面下,通过政治力量博弈中,最后胜利者的宗教支持而上位, 魔门说白了也不可能全然不为所动。

  在这个被她们称之为圣门的两派六道组织中, 多的是在董仲舒提倡“罢黜百家, 独尊儒术”之后被置于偏门的教派,以及老君观之流的道家分支。

  禅宗想押宝于此前被关陇集团暗中示好的杨坚,魔门有两个选择,要么杀了杨坚,要么另择一人能代表他们的利益上位。

  光是祝玉妍所知道的, 此时暗中抵达了长安城的, 除了向她求援的天君席应和赴约而来的霸刀岳山, 还有真传道的分支中老君观的妖道辟尘,天莲宗年少继任的宗主安隆。

  前者生了一副仙风道骨的皮囊,更时而化名作避尘,给自己又套了个正统道宗的壳子。

  后者便更方便了。

  天莲宗的本质便是干的商贾的营生,光看戚寻这些天来在横门大街上闲逛所见的店铺景象便知道,南北朝乱世之中,起码这长安城里的生意人还是不少的。安隆给自己套个生意人的身份,混在这些人里可绝不会让他看起来有任何的醒目出挑。

  胖贾安隆也正如祝玉妍所猜测的那样, 此时穿着一身体面商贩的衣服,混在试图来长安城发财的车队里,在城中落了脚。

  他倒并非是自己独个儿来的, 这会儿他身边还有个俊俏冷峻的年轻人。对方穿着一身商铺里跑堂伙计的衣服, 肤色比之常人要显得黝黑一些, 也盖不住身上有种完全迥异于寻常人的气势。

  “我说解二弟, 虽然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但你这好歹顾忌一下你安大哥我跟你那位心上人实在不是一个阵营的吧。”别人是人到中年发福,安隆却是明明武道天赋极高,一手天心莲环用得出神入化,可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肚子也照样的堆积肥肉,但他这满脸堆笑的样子,的确是横看竖看都是个合格的生意人。

  虽然大约也只有魔门中人和与他有结义之缘的解晖知道,这胖子一向笑里藏刀,笑容灿烂的时候还指不定心里在想什么歪主意。

  与安隆同来的便正是独尊堡的少堡主解晖。

  在梵清惠过成都万岁池,在独尊堡中暂留又离开后,解晖也盘算起了上长安城一行。

  但作为一个合格的暗恋者,解晖当然是不可能直接说出什么要与对方一并行路的,不过正好与他相交的四川胖贾安隆也要往长安来,解晖便也混在了队伍之中。

  只是让他并未想到的是,梵清惠在半路上被了空给拦了下来,而安隆又不像是杨坚一样,因为与对方早先便有约,如此密切地关注着对方的行藏。梵清惠不乐意再走朝着独尊堡方向的路,恰恰也让解晖直到抵达了长安城方才知晓,他居然在半道上和对方正好走了个反方向。

  以了空和梵清惠的脚程,纵然其后有一段水路可走,此时也还必然未到雨蒙山的,解晖却已经身在长安城中了,这如何能让他不觉得郁闷得很。

  “梵仙子她何以会受到净念禅院的胁迫,也不知道她随后还是否要朝长安折返……”解晖仿佛没听到安隆的这个嘀咕,自顾自地低语。

  但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这个低语总还是听得分明的,安隆扯了扯嘴角,觉得独尊堡这些年来在四川聚拢地方势力上的独到之处,在巴中势力中几乎要压过川帮,坐上头把交椅,却显然没让他这个兄弟在这种感情上多生出一个心眼。

  不过这话,如今还是个毛头小子的解晖是听不进去的,反正梵清惠现在人不在长安,解晖还能在此时充当他的好帮手

  ,便是少反驳两句,多听他闲扯几句梵清惠,也不至于让他安隆掉两块肥肉下来。

  安隆这个人在利益的权衡上看得很是清楚,这会儿脸上的关切之情也真切得很,“解二弟不必担心,这或许是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之间的计划有所冲突,反正是往他们白道的宗门老巢回去而已,出不了什么事儿。我看这长安城风水不好,这个冬天又不太平,人不在这里反而是个好事。”

  安隆可巴不得梵清惠干脆别来长安城。

  比起魔门,要想取得一方统治者,或者是能有机会上位的统治者的信任,白道的优势可不要太大。起码如净念禅宗这样的佛教文化要立足生发,在明面上的卖相和伴随着统治者施政而配合的宣传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他们天莲宗呢?

  难道让他跑去跟杨坚说,我会做生意,手底下还有一堆生意人,选我我帮你想法子充实国库吗?

  先不说商人地位的问题了,他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有心思上位的人,要的实在只是个正统名分而已。

  所以安隆早早地给自己找好了定位——他就是来浑水摸鱼顺便捣乱的。

  “说来我听说这宋阀少主人也在长安城里,你此前可曾见过他?”安隆看了眼解晖这个魂不守舍的样子,觉得还是得先岔开话题,让他们的谈话正常点的好。

  解晖慢了半拍地反应过来安隆的问题。

  好在提到同在南方,迟早会因为势力接触而打交道的青年俊杰,解晖总算稍微恢复了几分独尊堡少主的做派,他面容上的冷色跟他骨子里的较真让他在开口的时候,忽然间便从先前的儿女情长变成了势力对峙的做派,“我听过他的名字,只是此前只闻名不曾见面而已。但如今看来,身在长安却只想着靠与霸刀之战扬名立万,他也没那么聪明。”

  安隆:……

  他觉得解晖这个为了梵清惠而来,而不是为了独尊堡的发展而来的情况,和宋缺这种只想闯出个武力值纵横天下名头的一比,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哪有这种一百步笑八十步的。

  相比之下,宋缺倘若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击败岳山,以由南往北打的艰难处境,宋家军势必不可能掀起什么波澜,只会成为倒向最后胜者的最后一个标志物而已,他有此武力值便等于给自身增添了一个筹码,可未必就真是个不明智的举动呐。

  反倒是解晖……

  解晖此时自然是没见到过宋缺的,当然他只怕也不会知道,他和宋少主两人本该会成为拜把子的好兄弟,还会成为儿女亲家。

  本该。

  宋缺这会儿可不知道这位独尊堡少主现在觉得他就是个二货。

  他已经陪着戚寻又上了独孤阀。

  长安城中如今因为一批批看起来和寻常人也没什么区别的来客,陷入了风浪一触即发的状态,好像完全没有影响到他们两人的状态。

  落座在西寄园中那个早已经来惯了的会客厅中,戚寻将尤楚红递到了她手中的这把刀缓缓地拔出了刀鞘。

  这把刀的刀柄和刀鞘都没有任何纹饰,在刀身出鞘的一刹,也只见一派暗淡无光之态,谁若见到也只会觉得这不过是一把寻常的钢刀而已。

  自从这把刀被从西梁快马加鞭地送来后,尤楚红为表对戚寻二人的重视,也谅萧岩并没有这个胆子拿出个赝品来糊弄自己,便一直将刀放在长匣之中,却不想这刀似乎——

  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惊艳?

  “萧岩是否送错了刀?”尤楚红肺腑之间紊乱的真气此刻因为这拨乱反正的进度大好,就连声音也显得中气足,也让她敛着眉头沉声问话的样子自有一种越发深沉的门阀领袖威严。

  专门负责此事的自然不是时刻在她面前尽孝的独孤峰,而是独孤顺,听

  闻这话他便要上前来辩驳两句,却忽然听到戚寻回道:“别那么心急,宝剑藏锋,宝刀自晦,这才是一把名刀所该有的表征。”

  她话未说完就已经将刀递到了宋缺的手中,又紧跟着说道:“以刀意真气灌注进去看看。”

  宋缺握刀在手。

  前有水仙长刀,后有他那把乌刀,这把刀到底配不配得上这名刀之称,他比谁都要清楚。

  在刀气萦绕这看起来朴实得要命的刀身之时,一层虽不分明却的确清晰可见的黄芒便自这刀锋之上流转而出,仿佛是这铸刀材料本身自有一种神异之处。

  也在一瞬之间将他的眼波中给映照出了一层明黄之色。

  “好刀!”宋缺话中的称赞之意可算是实打实的。

  见收刀的两人都对此格外满意,尤楚红也便放下了心来。

  但此番与西梁接触后她的确意识到其中稍有几分不妥之处,于是当着人将两人送出去后,她又让专擅潜伏伪装之人跟随在两人身后打听他们这得到了宝刀之后的交谈。

  独孤阀的门下并不乏能人异士,就比如说被尤楚红派出去偷听的这位,即便是尤楚红情知对方身在何处,有些时候都未必能够在第一时间将人给找出来,她也相信这样的人能让她得知对方最真实的表现。

  可等到这尾随听壁角的人回来,将戚寻和宋缺的交谈汇报到了她的面前的时候,她又不免有种自己实在是过于杞人忧天的感觉了。

  这样的两个年轻人,怀着一腔只想着在武林中闯出名堂的想法,怎么看都有种别人在政斗片场,他们在武侠升级的感觉。

  尤楚红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可再一想宋阀所在的位置,又觉得在这个年岁表现如此也实在不足为奇。

  好在若非如此,她只怕还不敢这样放心地跟这两人打交道。

  “他们说了什么让母亲如此开怀?”独孤峰手握着的一封信笺踏入了房门问道。

  他收到了一封有关意外来客到访的消息,这才错过了方才的回禀。

  尤楚红笑道:“戚姑娘问宋公子,这把刀若是让他取名他会选择叫什么名字,她之前见过宋公子那把名为水仙的刀,刀有仙音缭绕之气,但水仙之名却不免落俗,宋公子便说他本就是个俗人,若是让他给这把昔日凌上人所用的刀取名,难保会不会叫做黄金。”

  “戚姑娘回说幸好宋公子取招式名字的本事和他给刀取名的风格有别,否则她非要跟他翻脸。”这一点倒是尤楚红稍微有些听不明白之处,但她细想之下也觉得实在无关痛痒。

  “那么最后这把刀被叫做了什么名字?”独孤峰听到这里便知道母亲为何会露出这种仿佛在看小孩子打闹的神态了。

  “最后这个名字还是戚姑娘敲定的。刀身古拙,宝物自晦,偏偏又有这种朦胧的黄色清光,实在很像是一口无人问津的枯井,忽然被明月之光华垂照的场景。不如就叫它井中月。”尤楚红说道,“这名字倒是有几分禅境,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近来和那位净念禅院的大师相处得久了,给带出来的。”

  说到了空,梵清惠被拦回去的消息到昨日也不免传到尤楚红的耳中了。

  她虽然不清楚为何这位方才脱身不久的了空住持居然会选择先不回净念禅院,而是先南下一行,但慈航静斋的作风尤楚红却是略有耳闻的。

  她被人劝回去对尤楚红来说甚至能算是个好消息,关陇集团肯暂时达成统一意见,将杨坚送上那个位置,归根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多一个与他们瓜分胜利成果的人总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你这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尤楚红收回了思绪便发觉独孤峰攥着那封信的手有些用劲,她此时几乎已经不必再受到长时间哮喘症状的影响,这几日只觉自己的头脑越发清明,看清楚

  独孤峰下意识的举动后便猜,大约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跟邪帝向雨田有点关系。”独孤峰提到这个名字,便不由在目光中露出了几分惊惧来。

  历来邪极宗宗主便为邪帝,但这第十三任邪帝向雨田显然活得有点太久了,从他年轻之时在江湖上走动的年代,到如今已经有一百七十年,别看前些年还有人提到白道的宁道奇和魔门的向雨田是可以拿出来并称的,真到了这种百年之差面前,宁道奇绝无可能会是向雨田的对手。

  好在早些时候便有传闻,向雨田的屡次闭关非但没能成功将邪帝舍利中历任邪帝的元精想法子提取出来,反而让他趋于走火入魔,甚至说不准已经身死了,就算没死只怕也离死不远。

  在他门下的四位弟子,年岁最大的尤鸟倦已经混出了个倒行逆施的名号,在言谈之间多有不日之内邪帝之名便会落在他头上的意思。加之向雨田的确已有多时不在江湖上传出消息了,大家基本也都将他当做是个死人看待。

  “他出现了?”尤楚红倒不像独孤峰这么沉不住气,问道。

  “不,不是他出现了,而是可能正如您几年前猜的一样,他收下那几个徒弟倒不是为了给自己留个什么传承的,只是为了将那几个恶劣成性的家伙用争夺道心种魔之法的方式给困在邪极宗,而他另有传人在外,此人还暗中将魔门众人聚拢在长安了。”

  独孤峰迎着母亲质询的目光继续解释道:“这倒不是我随便得出的结论。咱们在六镇军时期便埋在宇文阀中的探子总算是起到用处了,前几日宇文阀被人闯入,其中一人正是天君席应,另一人身份不明,却被宇文伤听到他们是为魔门圣君办事的。宇文阀这几日间在频繁接触长安城中的魔门势力我们都有目共睹,只是会在明面上被他们找到的大多不是两派六道的高层。”

  “本着魔门圣君大多为邪极宗宗主担任的情况,宇文伤的人在苦寻无果之后找上了丁九重和尤鸟倦这些人,谁知道他们对此竟然一无所知。听闻向雨田的确还未死,却闭了死关,这四人无处求证之下,干脆跟着宇文阀的人上京城来了。”

  尤楚红一向沉稳,在病患几乎已经全然康复的情况下,也就更是如此。

  旁人听到向雨田的名字或许还会因为邪帝的名号而觉得恐惧,但除非对方真到了面前,双方的矛盾还发展到了非要兵刃相见的份上,否则尤楚红绝不会露出任何的动容之色来。

  更别说跟着宇文阀上长安城来的这几位再怎么性情恶劣心肠狠绝,在尤楚红这个年仅六十的老江湖看来也不过是仗着向雨田的凶名才有了那么点花头的小辈而已。

  “你用不着担心这四个人。”尤楚红摇了摇头,“宇文阀这难保不是走了一步臭棋,这几个人若是真能替他找出那个还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魔门圣君便也罢了,若是找不出他们又偏偏不想隐藏行迹了,惹了麻烦得算在宇文阀的头上,出了事还可能被魔门找上,甚至是被那个闭死关的家伙找上。”

  “如此说来,你我静观其变就是。”尤老夫人握杖而起。

  她手中的碧玉杖在她的手中散发着一层独特的灵光,让独孤峰并不难看出,她或许并不只是痊愈了这样简单,更是在披风杖法的修行上大有长进。

  他面上闪过了一丝喜色,“我知道了,都听母亲的。”

  不过说起来,宇文阀好像除了在找那位不知道是否当真存在的圣君之外,还在找因为紫气天罗功法,在形貌特征上更为鲜明的席应?

  这家伙又跑到何处去了?

  紫气天罗之法让席应的眼瞳边缘有一圈虽不明显却的确存在的紫色,而瞳色正中,却有一点仿佛火星灼燎的痕迹,宇文阀若是要在长安城中找人,还是找有这样明显特征的人,即便席应现在跟前来赴约一战的岳山一样住

  在李阀,也是必定能被他们给找出来。

  可事实是直到这向雨田的四位弟子被宇文阀找上门去,又跟着对方往长安来,都没能传出一点有关于天君席应的消息。

  祝玉妍却看着面前的席应陷入了沉默。

  谁让她看到的并不是她此前已经见惯了的青衣文士,而是个身披粗布的紫瞳姑娘。

  席应扮成个姑娘的确也算不上违和,他的身量不矮,但他的出手一向走的是灵活的路子,也别看他名号是这等气势雄浑的天君,实际上的确在气质上更偏向于阴癸派和花间派这些得多,起码不像是魔相宗的那几个。

  再加上他也的确在卖相上尚可,比起向雨田收的那几个丰富物种多样性的徒弟那可不要好了太多。

  祝玉妍这一打眼看去……居然觉得他这副模样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席宗主,你这是在做什么?”祝玉妍什么风浪没见过,这个时候在确认自己的确没有认错人,而是对方确实有意地换上了个女装后,虽然嘴角扯了扯稍有几分无语,还是回到了谈正事的话题上。

  席应如今这个怎么看都像是个带着点异域血统,别有一番风味的美人,身边还带着个同样俊秀的小少年。姐弟两在长安城中这个朴素的民居里过活,谁也不会想到这人居然会是天君席应和他的师弟尹阿鼠,也无怪乎他能逃脱宇文阀的搜查。

  听到祝玉妍这么问,席应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苦笑:“祝后看不出来吗,躲人呢。”

  “你若真想躲宇文阀,你干脆直接出城去便是了。”祝玉妍简直要被席应的智商给打败了,“你不是宇文伤的对手,他难道还能追着你到城外?这天下多得是你能去的地方,你为此不惜乔装改版成了个女子,还将我给找来了。席应,你脑子都想的什么东西?”

  “你知道什么!”席应险些激动地跳了起来,他脸颊僵硬抽动让祝玉妍看得出来,他这个的确是个本能反应,而不是在演戏,“有人盯上我了。”

  一想到当日他从以为逮到了盯梢之人,变成被人带着往宇文阀的地方晃了一圈的工具人,席应这个一向随心所欲之人也不免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更知道对方既然当时有这个将他完全制住的本事,如今也不会例外,只怕他一出城便只有死路一条而已。

  现在祝玉妍来了,却只是一个人来的,多少让他有种依然无助的感觉。

  “祝后,算我欠你个人情,劳驾你今夜将我送出城去,若能成功脱离此地,灭情道欠你阴癸派一个人情。”席应压低了声音说道。

  他对那个神秘人的身份的确没能摸清楚,但祝玉妍有多少本事他却是有数的,固然因为石之轩的缘故,祝玉妍的天魔功倒退不少,再难一鼓作气冲上天魔功十八层,但她遵循门内规矩,与自己相看两相厌之人生下了一个女儿,多少也算是重新走回了天魔功修炼的正途。

  即便是如宁道奇这种水平的高手到来,有他和祝玉妍联手,也必定可以闯出生天才对。

  祝玉妍却对他提出的这个人情之说不置可否,“你明知道我要的并不是这个人情。我要的是你手中的天魔策残卷。”

  席应刚想怒斥一句祝玉妍这是在趁火打劫,却又意识到,祝玉妍的目标是收集天魔策,将魔门一统,是否正好跟那位神秘人口中提到的圣君的目的是相违的,或许更有野心的祝玉妍便能够代替他被对方给盯上。

  而祝玉妍更不知道的是,按照他手中灭情道宗门长辈的记载,由于灭情道和阴癸派在多年间分分合合的联盟关系,在此前瓜分天魔策残卷的时候,其实将一套名为姹女大法的功诀分开成了两部分储存在两派之中。

  只是寻常的残卷哪里有一套完整的功法有价值,他手中握有的筹码,其实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重得多。

  “要天魔策也并非不行,但是……”

  席应说不下去了,他看到他面前杯中用来待客的茶水忽然自己从杯子里倒卷了起来,在木桌上摆出了个明明挺可爱,却只让他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的笑脸。

  “阁下到底想做什么!”席应仿佛是要将祝玉妍抵达之前数日里的紧绷之意都给发泄出来,他指尖一缕引而不发的天罗气网泛着一层潋滟的紫色,又像是一簇紫色的火苗在跳动,这副剑拔弩张之态,可活像是下一刻便要将面前的东西都给尽数掀翻。

  但在桌上那个笑脸摆在他面前的情况下,与其说是被逼到了极点的反抗,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无能狂怒。

  祝玉妍直觉这并不是个致命的危险,虽然她拢袖而坐,捏紧了自己袖中的天魔飘带,更打算一旦有任何不对劲之处,她便当即抽身离去。

  也果然让她看到面前以茶水化作的笑脸,一滴滴水珠都像是在被无形的丝线引导一般流动到了该当归属过去的位置,直到变成了一行文字——

  我想与两位谈谈。

  席应毫不怀疑,对方既然有能够操纵这些个水珠与他们隔空对话的本事,那也想必会有这样的本事,直接让这些水珠化为寒刃隔断他的喉咙。

  这与其说是个谈话,不如说是个在屠刀之下的胁迫谈判。

  祝玉妍的天魔力场自她所坐的位置扩散而出,席应能感应得到对方的发功,以天魔力场之“势”,即便是他脚下的土地都有一瞬的下陷,甚至是朝着祝玉妍所在的方向陷落的错觉,可在桌面上凝结而成的七个字却没有一丝半分为之撼动。

  祝玉妍抬眸朝着席应看了一眼。

  席应愣是从这一眼中看出了一种祝玉妍仿佛是在质问他“是不是在故意将她骗入这个圈套”的意味。

  可她也不看看现在到底是谁更狼狈一点,席应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脖颈上溅落了一点水珠,这应当不是因为这房子太过破败,现在从屋瓦上渗漏下来的,而是一滴随时可以要了他性命的水珠。

  一滴冷汗也旋即顺着他的额角流淌了下来。

  倒是祝玉妍比他先冷静了下来,作为执掌阴癸派命数的宗尊,也是魔门之中被冠以阴后之名的顶尖高手,祝玉妍自认此时像是席应一样表现得如此丢人,实在没有半点意思。

  对方对那一捧水特殊的掌控力甚至能够超过她的天魔力场的控制,让她很难不将对方的实力再往上高看一个层次。

  这或许是她的危机,但也未尝不能是个转机。

  祝玉妍眸光一转已经做出了决断。“既然是谈话,总得见到阁下的真身吧。”

  桌上的水珠又已经变幻了样子。

  祝玉妍将其念了出来,“今夜……宇文阀见?”

  她自认自己还是有些判断力的,以对方此等做派,绝无可能是宇文阀中人,可为何要约定在一个并非是对方所掌控的地方呢?

  总不能是请他们去宇文阀看戏的吧?

  但祝玉妍的这个问题显然得留到晚上才能得到答案。

  等到她和席应踏出屋外的时候,又哪里还能看到那双窥伺之眼到底躲藏在什么地方,让人觉得“他”好像还在附近的,是这桌上的水渍依旧定格在这六个字上,直到又过了一刻钟才渐渐地聚拢在一处,就仿佛是席应一不小心将杯中的茶水给尽数泼洒了出来。

  席应直到这六个字散去,才在神情中露出了几分如梦初醒之色来。

  但他看向祝玉妍的目光也从先前的如何按照已有的筹码谈条件,变成了有点微妙的同病相怜,“今晚要去宇文阀吗?”

  “去,怎么不去!”祝玉妍果断回道,“不过,你先换回男装吧。”

  “……”席应近乎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憋出了四个字,“这是自

  然。”

  相比起这些一个个被归拢到棋盘上来的角色,宋缺实在是过得过分舒坦了点。

  他这新得了把刀,也算是体会了一把在尤楚红的调侃之言中“身在福中”的快乐,就连在夜色降临烛光初上的时候,也不忘研究这把井中月这层特殊的黄芒究竟对他出刀发力之时,到底能有多少裨益。

  灯火中刀刃上原本只见一层的黄芒,好像是因为火光附着在刀光之上将其引燃,而变得比最开始拿到的时候色泽更为浓稠,但也或许只是因为这把刀在他手中越发运转自如。

  而井中月虽得了个尤其有禅境的名字,却并不代表这是一把格外纤细的刀。光是看这二百年前的刀客第一人的称号是刀霸,便知道对方与霸刀岳山之间多少是有点相似的,所以这把刀是一把阔刃开锋之刀。

  和纤细轻薄的水仙长刀以及那把厚背重防的乌刀不同,此刀在手更适合大开大合地进攻,宋缺既然自负要成为天下刀客第一流便绝不会让自己在这一类的刀法上存在缺漏之处。

  虽然这把刀获取而来背后的政治意义要远胜过给他找刀这种说法,但——

  宋缺是很能自得其乐的,多一把刀,他还能提前一天开始他这在宋氏山城中打造磨刀堂的计划。

  也正是在他端详着刀上暖光之时,他忽然听到了窗户被人叩响的声音。

  他推开窗便看到戚寻站在窗外,指了指外边,“有没有兴趣去看一场烟花?”

  “什么花?”宋缺才刚问出口,便已经被戚寻以蛮力带了出去。要不是他反应得够快可得被撞个够呛,这让他在落地站定的时候忍不住露出了两分无奈。

  更让他有些茫然的还是戚寻说的去看的东西。

  在他的印象中大约并没有一个这样名字的花,是非要在夜间赏玩的。

  已经接近了月尾,距离那场约定的比斗开始也不过只有五六日的光景,夜半之后的冷淡月色铺展在院落中,像是在地面上凝结了一层冰霜,这也更不像是个该当出门踏花赏景的时节。

  宋缺又哪里知道此烟花非彼烟花。

  固然燃竹驱邪的习俗早些年间就有,但真弄出了烟花爆竹这种东西却怎么也得算到唐朝的武德年间,现在非但没有将硝药塞入竹中以松油封口的这种引爆方式,更不可能有后世那些个品类多样的烟花。

  当然戚寻也不是真打算把宇文阀炸上天让宋缺看个烟花表演就是了。

  “别带这几把容易暴露身份的刀。”戚寻伸手指了指,宋缺从善如流地将井中月搁了回去,又毫不犹豫地在戚寻将手中的青铜鬼面接了过来扣在了脸上。

  他原本就只着了一身并无纹样的黑衣,再戴上这青铜鬼面,固然谁见了都得赞他一声窄腰宽肩,身板绝佳,更有一种刀客的野性,但大约也无从将他和宋阀少主联系在一起。

  宋缺这才留意到,在戚寻今日少见地也着了一身黑衣,手中捏着的则是一张年节将至随处都能买到的脸谱。

  “走了。”

  戚寻没留给宋缺发问的时间,便已经领着他掠了出去,目标正是她今日和席应以及祝玉妍约定的宇文阀。

  有对红点位置的监控,足以让她暂时避开这两人,而从另一个方向落在了一处庭院死角之中。

  在前来带上宋缺一并看好戏,顺便带个打手之前,戚寻早将今日宇文阀的动向给看了个清楚。

  宇文伤的确在将尤鸟倦四人接来后有些后悔。

  正如尤楚红所分析的那样,这四人若是在长安城中走动不乐意掩盖自己的身份,只怕是要给宇文阀惹来麻烦的,更麻烦的无疑还是这四人背后不知生死的邪帝向雨田。

  但人都已经接来了,在宇文伤和宇文述的交流后便决定,既然这四人中或许能出一个魔门

  的邪极宗宗主,谁知道在接下来的改朝换代里到底有没有用,那便暂时先对着这四人以礼相待就是了,也便在今日替他们办一个接风洗尘的宴会。

  像是宇文阀这样的地方,办宴会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即便在酒宴已到尾声的时候,身为宇文阀在朝中地位最高的宇文述,也并未露出一丝醉态。

  他只是在看着自家那个武功卓绝,与他一文一武配合的兄弟,以及那醉眼朦胧的四人的时候,垂眸间露出了几分轻忽的笑意。

  虽然此前的意外让他和宇文伤都做出了一点错误的判断,但也并不妨碍他们依然是谁登上了帝位都绝不会亏待之人。

  宇文阀在他们的联手之下,也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出现什么滑坡之态。

  然而正在这倦意随着酒力涌现上来的当口,他敏锐的直觉让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在被什么人注视着。

  可周围不仅都是宇文阀的护卫,还有宇文伤这个绝顶高手在场,如何有可能让人从旁窥伺?

  下一刻宇文述却发觉,宇文伤用一种惊骇莫名的眼神朝着他看了过来。

  不,准确的说,他这位兄弟与他并非眼神相对,他看向的赫然是自己的头顶。

  ……头顶?

  宇文述抬起了头。

  身为上柱国将军宇文盛之子,今年三十三岁的宇文述早已在朝中做到了英果中大夫的位置,固然在武功上不及宇文伤良多,但他这一身胆魄却也自诩并不在宇文伤之下。

  可他抬头看到的画面实在是让人觉得惊骇莫名,也实在超出了他的认知——那赫然是一轮在他的头顶升起的明月!

  若明月当空,映照于身,谁也不会觉得有任何的问题,可若这是一轮压根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明月,那便只觉得有鬼魅降临了!

  他还并未不胜酒力,如何会产生幻觉?

  宇文述当即起身朝着厅堂之外迈步而出,但在宇文伤看到的画面中,却是这轮明月像是认准了兄长的位置,就这么牢牢地悬挂在这个相对位置上。

  而当宇文述已然站在屋外,这先前宋缺见到也觉像是挂霜的下弦月抬眼可见的时候,在他头顶的明月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渐渐变淡后,又一次从他的头顶浮现而出,变得重新明亮起来。

  却并无鬼魅在真正的日月光华之下消散的情况。

  这让宇文述不免想到了个奇妙的可能。

  他更是在此时看到他那个才几岁的小儿子宇文化及,压根不怕这个突然多出来的月亮一般朝着他的头顶指来,“阿耶,新的月亮!”

  这或许是个……是个吉兆?

  然而正在宇文述将对这忽然出现的头顶明月,从戒备到转换认知的时候,还不等他转头去同样看到这副画面的人说些什么,他眼前庭院中的水塘,忽然炸开了一蓬耀目的银光。

  在这一瞬间,这让人几乎难以张开眼睛的绚烂光影中,整片水塘的池水都倒卷而起,朝着宇文述直扑而来。

  宇文伤想都不想地拦了上去。

  他目力超群,酒力也没能将其麻痹,他才将目光从兄长头顶的明月挪开,便分明看到这一片银光水色之中赫然藏着个刺客的身影!

  而这“刺客”本人,这会儿可绝不再像上次一样有留手之意。

  谁让戚寻藏匿在面具之下的脸,在看到自己的系统提示栏的时候,也不免扭曲了一瞬。

  【系统】您对宇文述送出了烟花·素月流天,明月千里来相照,流光只为一人留,烟花持续时长3分钟,请珍惜您的表白时间。

  谁特么要表白啊!!

  她今天来除了让宇文述背上这个足以与杨坚对打或是疏离的身份,正式激化这关陇集团的矛盾,可实打实是为了杀人而来的!

  削

  弱宇文阀的实力也好,在魔门面前秀一番肌肉也罢,宇文阀第一高手宇文伤今日绝不能活着!

  泼天水浪之中,一掌虚影与宇文伤的冰玄劲对了个正着。

  也正落入了闻声赶来的祝玉妍和席应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