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把脖子伸出窗外看了一眼, 看见两个陌生的男人进了自家的庭院也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淡淡叮嘱了一句:“你们不要弄伤我种的花。”说完这句话又重新关上窗户,若无其事地回归争吵。

  “那是你妈妈?”面前的小孩个头很矮, 夏油杰得蹲下身来和她说话, 降低自己看上去的危险系数。

  小莉香紧张地绞着自己的手, 话少得可怜:“嗯。”

  “她是不是有病?”五条悟不客气地点评。

  自己的小孩从窗口的位置摔下来,第一时间关心的竟然是庭院里养着的花会不会被弄坏。而且看到两个陌生的男人闯进来也没有半点危机意识,不问身份, 不问来路,直接回归刚才差点出了人命的争吵。

  “妈妈一直这样。”小莉香看着眼前高大好看的两个男生,刚才救她的那个银发男生好像隔壁阿姨家养的超级昂贵的布偶猫, 有着独特刘海的黑发男生又像学校里喜欢在顶楼晒太阳的黑皮猫猫。

  夏油杰和五条悟对视一眼, “她的心脏处……”

  “嗯,没有。”眼前这个年仅九岁的小莉香, 胸口没有那只蓝色的蝴蝶咒灵,五条悟甚至连咒胎都寻不到踪迹。

  这只咒灵和莉香是共生的关系,按理来说是同生同死的绑定。可为什么小时候的她没有?

  除非,莉香死过一次,那个咒灵诞生于她死亡的时机, 又将莉香带离死亡的黑色深渊,此后才实现了共生的关系。

  不对不对。

  五条悟马上划掉这个想法。穿越时空已经够扯了, 死而复生更是无稽之谈。

  夏油杰把掉在不远处的凉拖鞋捡回来,“穿上。”

  “谢谢。”小莉香把脚伸进拖鞋里, 鞋面中心有颗廉价的水钻作为装饰。她发现两个大哥哥在盯着他小腿的淤青和伤痕看, 羞耻心让她的动作不自在, 左腿迈到前面掩住右腿, 可左小腿上的伤痕又没办法遮掩。

  小莉香不想在别人眼里看见怜悯, 她的脸庞因为脑海里激烈交战的矛盾想法红了。

  此时她还小,不知道思想会让人脸红,只以为是天气太热。

  五条悟长到十六岁,想法却和小莉香的相差无几,“你脸这么红,不会是中暑了吧?”

  小莉香摸摸自己的脸,真烫。可中暑应该头疼犯恶心,她没有这样的症状,经过求证后她认真回复:“没有……只是脸容易红而已,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为什么会在我家的庭院里。”

  其实更想知道银发大哥哥的反应速度为什么会那么快,一下子就接住了她,像是能轻易打败大怪兽的奥特曼。

  “我们是专程来找你玩的。”五条悟不正面回答她刚才提出的问题。

  小莉香吃惊:“找我玩?可……我们不是不认识吗?”

  “现在认识了,我知道你的名字叫莉香。”五条悟说。

  这样说也不错,但总感觉银发大哥哥在和她耍赖,小莉香没有深究,转而小心翼翼地说:“我不知道你们两个的名字。”

  五条悟是布偶猫的名字,夏油杰是黑皮猫猫的名字。

  “现在认识了,所以我们去玩吧!”五条悟举起手发出“吔!”的欢呼。

  这还是假期里莉香第一次收到别人出去玩的邀约,她很想去又有点为难:“我今天份的作业还没有写完,下午还要练琴给妈妈听。”

  “练琴给你妈妈听?!”五条悟简直要感慨小莉香的脾气太好,那个疯女人都这样对她了还惦记着练琴的事。

  夏油杰摸摸她的头:“劳逸结合才能提高学习效率。”

  一来一回,一言一语。

  两只猫猫成功拐跑了小莉香。

  洗澡的时候发现右膝盖上的半月形伤口不见了。我捧着膝盖左看右看,几乎要用视线盯个对穿也没有再看见那个熟悉的伤口。

  这伤口相当有历史意义,它来源于父母最严重的一次争吵,我是无辜的被波及者。被父亲高高托举起来举过头顶,再从二楼的窗口投掷而下,下面是松软的草皮,上面有根不漂亮的树枝。

  那树枝正好戳到了我的膝盖,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若戳到的是我的眼睛或是太阳穴,那我早该没了。

  找到伤口消失的原因并未花太长的时间。

  就是五条悟和夏油杰搞的鬼。

  他们找到了小时候的那个我,救了我一次。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的大脑里多出了一段本不该存在的记忆,它甚至覆盖掉了原本的过往。

  如果任由他们继续做这样的事,强行改变我的人生轨迹,那么现在的我很可能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洗完澡后我换上清凉的夏装,这次是鹅黄色的吊带裙。

  身着的吊带裙颜色明快,但我的心情和这个词语却相差甚远。我在房间里烦闷地来回踱步,等待五条悟回来。

  小骨头用带着疑问的咔哒声问我在烦躁些什么。

  大概是之前和小骨头的倾诉增强了我对他的信任,我也顾不上小骨头能否听懂我现在说的话,把自己心中的担忧一股脑倒出来。

  “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小骨头明显沉默了一下,大概是在思考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要怎么理解,然后:“咔哒?”

  理解失败。

  “我现在所处的时间点与我原本应该存在的时间点相差了整整十二年,其实我是来自未来的人。”

  小骨头黑洞洞的眼眶看着我,让我觉得他是在认真听我说的话,而且还听懂了。

  就在我烦恼着该如何阐述我脑内本就混沌的想法时,五条悟回来了。

  卧室墙壁上的钟表,此时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三十三。他的心情很好,没有实体的尾巴高高竖起。

  “猜猜我们去了哪儿玩?”五条悟往软椅上一坐,长到离谱的腿交叠起来。

  碎片式的新记忆正慢慢挤占原本的地方,过山车,大型布偶,还有草莓色的冰淇淋在脑海里跟放加速电影似的开跑。

  我的大脑有点晕眩,但还是找到了问题的答案:“游乐园?“

  “这么快的吗?你的大脑里已经更新了最新的记忆?”他现在倒是很聪明,在相信我是穿越者的基础上进行推理,好像前几天说我脑子有病的人是另一个人一样。

  “在更新了,但是大脑有点迟钝。”我晃悠悠地坐到软垫上,小骨头很细心,看出了我不舒服,跑到我的身侧坐下,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可以给我靠。

  “谢谢你。”但小骨头的肩膀太硌人,我怀疑靠上去头会更晕更疼。

  我这边还头晕,五条悟就提出了让我头更晕的建议:“我想要收养这个时候的你。”

  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不可以!”

  他不想自己的建议遭到拒绝,竖着的尾巴都放下来,“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养小孩要花很多钱,何况我现在还有父母,不需要你做这种事。”

  这个理由明显站不住脚,五条悟也是这么认为的,“你在说些什么傻话?我看起来是连一个小孩都养不活的穷人吗?”

  光是看看他家的宅子和他身上穿的几十万元一件的衬衫就知道他上述问题的答案为否。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

  “而是什么?”五条悟问,“总该不会舍不得你的那对父母,一个有暴力倾向,常年出轨,你见到他都要被吓得躲到桌子下面。一个脑子有病,只顾着种花种草,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管。”

  “你现在知道的……还真不少……”也不算是,只要稍加留意就能捕获的信息,但被这样直白地摊开,还是不太好受。

  墨镜顺着鼻梁往下滑,五条悟指着自己的眼睛,“我善于观察。”

  “可是……”

  “别可是了,这不是很好吗?反正未来的你和我早晚会认识,我只是人为地把相识的时间提早了十二年而已。”五条悟丝毫没有对自己的决定产生动摇,反而越是分析越是觉得正确。

  “那现在的我会去哪里呢,五条先生。”我垂下眼。

  “你怎么老是说些奇怪的话,你和小时候的你不都是一个你吗?”五条悟太强了,强到无法共情心思敏感的人会思考的细枝末节。

  人不是单纯的一具有生命的□□,过去的经历和情感的汇总塑造出了现在的我。如果过去的轨迹被改变,那我未来的人生也势必被改变。

  我以后还会弹钢琴吗?还会做音乐老师吗?会认识智子老师还有田川吗?还会遇见宫侑吗?还有像太阳一样温暖的小姨,翔阳,小夏……

  我现在认识的这些人还会按照原本的序列,依次走进我的生活吗?

  我不确定。

  脑海里依次闪过他们的面容和声音,我舍不得。

  五条悟的脸上露出怀疑式的表情,似乎在揣摩我现在大脑里思考的内容。末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是在嫉妒吧?”

  面对他这没头没尾的结论,我只能反问回去:”什么?”

  “如果我现在带走小时候的你,她以后就不会经历你曾经经历过的家庭暴力,人生也会和现在的你截然不同。所以,是嫉妒吧?”五条悟捏着下巴,“这么说来好像是不太公平。”

  “咔哒!!咔哒!!”本来还在身边乖巧倾听的小骨头突然发出了愤怒的咬合声,用指骨捂住我的耳朵,“咔哒!咔哒!”

  “这光骨头在做什么?”五条悟嫌弃地看着他。

  我的脑子里此时塞满了五条悟刚才说的话,心被那些词句化成的实*弹打成筛子。

  “我没……没有那样想过。”刚才的反对只是基于担心自己会消失这一假设,没有理所应当地认为小时候的我应该按部就班地承受那些痛苦。

  “哦。”被小骨头给打了岔,五条悟似乎不太高兴,也没有了继续深入讨论的意思,脑袋撇到一边,“我去洗澡。”

  没过多久,浴室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我借着水声作为掩饰的背景音,摸着小骨头的脑袋,小声地征求意见:“我是个自私的人吗?”

  为了不让现在的自己被否定,所以不让五条悟收养年纪尚小的我。如果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不重蹈悲伤的覆辙,这本来是一件好事。

  可我还是想要阻止。潜意识里觉得若是按照五条悟设想的人生轨迹,我会失去某件极其重要的东西,我会变成不同于现在的另一个我。

  其实我在问小骨头的时候已经知道了答案。毫无疑问,这就是自私。

  小骨头摇头:“咔哒!”不是!

  “谢谢你一直无条件地站在我这边。”小骨头偏袒地站在真相的对面,只为了我。

  他的双手合起来,比出大大的爱心。

  “咔哒!”喜欢!

  “喜欢现在的我吗?”

  “咔咔哒!”超喜欢!

  “我也喜欢你。”

  五条悟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头发水淋淋的,像我们初次见面,当然,是在这一个时间点的初次见面。若白雪公主这个词是形容头发像白雪,而不是肌肤白如雪,那这个称呼就是为他量身打造。

  他穿着宽松的衣裤,从冰箱里找出甜甜的冰饮料。

  “你要喝吗?”洗完澡后,刚才被小骨头激起的一点点烦躁也被压下去了点,他的眉眼虽然还是美得很有攻击力,但眼神稍微温顺了些。

  “给你草莓味的,这个甜度相对低点。”他喝的则是这个系列里甜得最过火的牛奶布丁味。

  我并不是很想喝,但觉得拒绝了会让他不高兴,所以接过粉色的饮料瓶,说了谢谢。

  “你还真是,从小到大都这么喜欢说谢谢啊。”吸管噗呲地扎破瓶口的锡纸,五条悟的吸管里冲上一条白色的液柱,“不过联系上家庭状况,也能理解。”

  自小没有人宠爱,本身也不是心性坚定的狠角色,像一团糯米团子被脾气糟糕的双亲搓来捏去,已经没了棱角。对待一点点善意都要满怀感激地收下,所以“谢谢”成了小时候最高频的词汇。

  “五条先生为什么想要收养小时候的我?”

  “因为你可爱又可怜嘛。”他回答得倒是直接,这标准简直像是挑选小宠物。

  “我没有咒力,也没有特殊的天赋,这不是一笔合算的交易。”年幼的我从家庭脱离,再换到另一个陌生的环境会觉得高兴吗?

  应该会的,但同时也会觉得不安。

  “我又不是做投资,没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回报,单纯是养大一个小孩。”瓶子里的甜甜饮料剩余不多,吸力再大也只能浮起浅浅一段,触不到五条悟的味觉。

  他抬手一丢,空瓶稳稳落进老远的垃圾桶。

  “如果我还是不同意让五条先生收养小时候的我,五条先生会怎么办?”这句话里的两个“我”倒底能否算同一个“我”。

  “什么怎么办?我只做我想做的和我认为正确的事情。”五条悟的表情简直是在责问我为什么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真好啊,意气风发,语气再平淡也无法忽略夹在里面的狂妄。

  我深深地看他的脸,又看庭院的夜景,“在正式收养她之前,我想和她单独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