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整天温肃柠都处在神志全无的状态,还进了ICU检查,所以医生在手术时就给他插了尿管,像这种短期留置尿管,一般在手术的第二天就可以拔掉。

  温肃柠从醒来时就感受到了这玩意的存在,到现在也慢慢适应了,结果突然说要拔。

  牧云笙:“啊?”

  他下意识地看向温肃柠被被子遮盖住的地方,是哦,其实床边一直都挂了尿袋来着。温肃柠今天整整一天都没下床。

  温肃柠:“现在吗?”

  “对的。”

  消息来的太突然,温肃柠完全没有相关的心理建设,他紧急加固了一下心理防线,看向牧云笙。

  牧云笙心领神会,立刻道:“我出去会儿。”

  他快步走出病房,隐约听到身后护士对温肃柠道:“男性的尿道比较长,所以可能会有点痛,忍一下。”

  牧云笙不禁打了个哆嗦。

  整个过程的感觉如何,温肃柠完全不想回忆。

  牧云笙重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温肃柠仰面平躺在床上,一副灵魂放空的沉默模样。

  护士们收拾着器具,道:“接下来的两三天里排尿可能会有刺痛感,要多喝水,勤上厕所,很快就能缓解。”

  温肃柠:“……好的。”

  牧云笙闻言,立刻给他倒了杯水:“喝点吧。”

  温肃柠放空的双眼终于重新找回了焦距,他盯着牧云笙看了几秒,默默地点了点头。

  牧云笙把温肃柠扶起来,青年刚锻炼完的炽热身躯靠近,温肃柠能够明显感觉到热气蒸腾着自己,和他常年手脚冰凉的状态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一个简单的坐姿动作,无可避免地牵动左胸伤口和刚才拔除异物的部位。

  牧云笙还是头一回在温肃柠脸上看到五官都皱在一起的忍痛表情,轻声问:“真的很痛吗?”

  要知道温肃柠可是在不久之前补过一针止痛。

  “其实还好吧。”温肃柠揣度着言辞,“对心灵造成的损伤可能更加严重点。”

  牧云笙唇角抽搐,仿佛也能设身处地的感觉到那种创伤。

  “没事,你去洗澡吧。”温肃柠深吸口气,“我适应适应就好了。”

  “那我去了。”牧云笙直起身,手术前一晚他决定陪护温肃柠的时候,带了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青年拿上干净的衣物和毛巾,走进卫生间。

  哗哗水声很快响起,温肃柠定了定心神,重新掀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有那么一点点的委屈。

  .

  秦暮再一次带着夏敬云来到了三楼。

  昨天他紧急联系了开锁师傅开锁,但因为晚上还要处理一些工作,只能把原定好在夏敬云回来当天就进行的表白再往后推一天。

  秦暮简直恨死温肃柠了,他根本就没想到,两年来唯唯诺诺,自己说话声音大点都要发抖的替身,竟然在这最后关头给了他致命一击。

  特别是想到自己打电话过去听到的拉黑语音,秦暮就气血翻腾,眼前发黑。

  如果温肃柠再度出现在他面前,他绝对、绝对会让这个不知好歹的贱人悔不当初!

  秦暮赶紧收住思绪,他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调整自己暴怒的心情,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了,可不能再因此影响到给敬云的告白。

  “准备好了吗?”他低声问道,眼中满是情意。

  夏敬云轻轻嗯了声。

  其实和秦暮一起住在别墅的两天里,夏敬云多少也能感觉到一些,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暧昧,秦暮体贴温柔,总是会在工作结束后的第一时间就赶回来陪他。

  一些能够明显蕴含着克制的触碰,似乎就在嘴边却没有说出的话语,秦暮经常提起他们的大学时光,那是两人相识相知的日子。

  而一切的秘密,都藏在三楼的房间里。

  即将在他面前揭晓。

  秦暮深吸口气,推开了房门,他侧过身,让夏敬云进去。

  夏敬云走进漆黑的房间,他抬手在墙上摸索,找到开关,按下。

  柔和的灯光亮起,照亮了眼前的所有,很多东西,都是他非常熟悉,却以为注定会被落在时光长河里的。

  夏敬云几乎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一切。

  无数回忆纷繁而至,床头照片记录着他们共处的时光,桌上放着他曾经用过的笔记本,衣帽架上是他曾经借给秦暮的外套,镜子上贴着的便签是他的笔记……

  所有的所有,都如此熟悉。

  秦暮的声音在他身后低低响起:

  “敬云,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着你。”

  鼻子忍不住猛一发酸,夏敬云缓步来到桌边,翻开出国时未曾带走的速写本。

  每一页都是他认真画下的练习,这样的本子他有很多很多个,毕竟唯有海量的练习,才能练就真正的技术。

  但这个,是不同的。

  夏敬云翻到中间的一页,青年正站在作业架前,身体因抬手放作业的姿势展现出流畅的动态,而他用了四根线条,将手臂、肩膀和胯部的角度勾勒,捕捉下来了这一瞬间。

  然后,回去之后再慢慢添加细节,最终成为了秦暮的样子。

  画上标注了时间,是六年前。

  竟然,已经过去了六年。

  夏敬云一张张地翻着自己曾经的画作,他知道的可比秦暮清楚多了,里面有很多面目不清的人体速写,模特就在身边。

  “这些你准备了多久?”

  秦暮:“两三年吧,之后就收拾好了,一直在等你回来。”

  “如果我要是不回来呢?”

  “那我就一直等下去。”

  夏敬云不再言语,他抿住唇,只是不想让声音出卖自己的哽咽。

  过了许久,直到把一整本速写都看过,夏敬云才深吸口气,对秦暮道,“能先让我自己看看这里吗?”

  “好。”秦暮答应着,退出房间,将房门半掩。

  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无声地深吸口气。秦暮知道,自己距离成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夏敬云挨个看过这些本属于自己的物件,它们都在生活中被遗失了,没想到重新被秦暮收集了起来,应该废了他很大力气吧。

  还有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呢?

  夏敬云拿起相框,隔着玻璃轻轻触碰其中自己和秦暮还稍显稚气的面庞,那时候的他们才刚二十出头,如今时光荏苒,都是快要奔三的人了。

  一层玻璃阻挡着手指,夏敬云喜欢去真实感受每一样东西的触感。

  叶片的脉络,木头的纹理,水流的温度和润泽,这些都是一种物体不可磨灭也不可忽略的特征,能够帮助他更好的了解和理解。

  所以,他打开了相框,将照片取了出来,想要真切感受属于这张照片的全部。

  夏敬云摩挲着镀膜的光滑表面,同样也翻到背面,想看看白色的底板有没有岁月留下的泛黄痕迹。

  他看到了清晰字迹。

  写在照片的右下角位置,一般来说,拍摄者会将日期和照片中的人名记录在这个位置。

  [你好^-^]

  简单的两个字和一个小表情,却不是夏敬云熟悉的,属于秦暮的笔迹。

  而且这个语气,像是给陌生人打招呼,秦暮就算要写,也不会写这样的文字。

  夏敬云皱了皱眉头。

  他凑近了仔细看,根据笔触确定这是最近才留下的字迹。

  夏敬云想不出门道,最终把照片放回了相框,重新摆在床头。

  秦暮在外面耐心地等待。

  他已经等了足足六年,不在乎多等这片刻了。

  终于,夏敬云走了出来,他微微垂着头,眼眶和鼻尖泛着红,略长的额发遮住眉梢,这般难得的情态,让秦暮终于再也忍不住,张开双臂,抱了上去。

  心里的感动不断膨胀,所有的感情柔软得一塌糊涂,一个愿意苦苦等候自己六年的人,纵然时间过去太久太久,曾经的情谊,好像从来都没消失过。

  夏敬云站在原地,接受了秦暮的拥抱,还有随之而来的,亲吻。

  夜幕笼垂,引人沉沦,酒杯和冰块清脆碰撞,当情感酝酿到极致时,更加亲密的身体接触来得水到渠成。

  秦暮从夏敬云上方起身,他等待了太久太久,也准备了太久太久,如今,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夏敬云还在回味着方才的亲吻,他隐约能想到之后会发生什么,本能地感到紧张,但如果是秦暮的话,应该可以把他照顾的很好吧?

  趁着夏敬云失神,秦暮火速去到卧室,打开抽屉,找出避孕套的盒子。

  他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玩意,在很多地方都有放着,方便随时拿起来就能用。

  秦暮打开盒子手指往里面掏,结果意外被扎了一下,锋利尖锐的边缘差点扎进他指甲缝里,很痛。

  秦暮嘶的一声火速抽手,疑惑地把盒子里的东西倒出来。

  他赫然发现盒子里全是成板的药被剪成一片一片的单粒包装,而剪开留下的塑料边缘相当坚硬锋利,稍有不慎就可能会划到手。

  所有的避孕套都被替换成了剪成一片片的布洛芬,秦暮迅速拿出第二盒,也是同样的情况。他去到客厅和卫生间翻,半枚避孕套也找不到。

  是温肃柠。

  只可能是温肃柠干的,除了他,在夏敬云回来之前,没有其它任何人拥有作乱的机会!

  该死。

  秦暮恨地狠狠咬紧了后槽牙,温肃柠,他之前怎么就没发现温肃柠竟然是这样的人?!

  明明就是个替身而已,在合同签下的时候就答应了等到结束会乖乖的就此消失,结果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背地里做这些恶心事情,故意把他的计划干扰得一团糟糕。

  不过,就算温肃柠再费尽心思,想要用小把戏吸引他的注意力,自己都绝对、绝对不可能再看温肃柠哪怕一眼。

  他不配。

  夏敬云还在客厅里等着,秦暮反复深吸好几口气,控制着浑身汹涌的浴火,强忍着回到有些紧张的夏敬云身边。

  他深情而温柔地道:

  “是不是感觉有点太快了?没关系,那就再等等,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

  夏敬云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些许,看到秦暮为了他的感受而强忍渴望的样子,和炽热爱恋同样愈发汹涌的,还有几分愧疚。

  确实有点太快,只不过,他们还可以循序渐进地做一些别的事情。

  在接下来的迷醉触碰中,夏敬云的神志不断被酒精和另一人的温度侵占,只是在混乱之中,他有忍不住想到了照片后陌生的笔记,还有那句“你好”。

  ——会是谁呢?

  .

  牧云笙擦着半干的头发走浴室里出来,他穿着T恤和宽松的运动裤,因为没彻底擦干揪出来,残留的些许水珠将衣料黏在皮肤上。

  温肃柠闻声下意识抬眸看了眼,然后没忍住,又看了眼。

  只能说,运动裤里显示出的轮廓和牧云笙人畜无害的脸不太匹配。

  温肃柠拿过折叠桌上的水杯,低头喝了两口水,掩盖住方才的视线。

  牧云笙毫无察觉,他大刺刺地往陪护椅上一坐,双腿自然而然地岔开,极为放松地享受着沐浴后的舒爽。

  “今晚你还在这吗?”温肃柠问。

  “嗯,再陪你一天,等明天我就不在这睡了。”牧云笙把毛巾拿下来,浅色的毛巾被他头发掉的颜色染了,红红的一片。

  “明天早上我去片场,再不去也显得我太不像话了,晚上我哥带女朋友回家,我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抽空来一趟吧,你要是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不用耽误你的事情,我自己也可以的。”温肃柠顿了顿,又道,“起码得多让护士们照顾照顾吧,不然这一天3800多的住院费,也太亏了。”

  牧云笙失笑,见温肃柠还要工作,他也就不再多说话打扰了,自行看书。

  很快就到了十一点,该睡觉的时候了。

  敲击键盘的声音终于停下,温肃柠活动着发僵的手指和手腕,轻轻吐出口气。

  还不错,写了一万多,起码存稿能续上了。

  鱼鱼和小黑的速度都比他要快太多,跟这两位一起拼字,温肃柠没有丝毫胜算。

  不过这又不是什么比赛,只要完成自己设下的目标就好。

  睡觉之前,温肃柠自然需要洗漱,但比起这个,小腹处的饱胀让他更为迫切。

  拔掉尿管之后,他谨遵医嘱,喝了很多水。

  “能扶我去卫生间吗?”

  牧云笙起身,搀扶着温肃柠从病床下来,虽然有止痛针,但动作牵扯到伤口,还是会疼。

  温肃柠双脚终于重新接触到地面,虚浮得发软,他身体大部分重量都被牧云笙支撑着,一步步地挪向卫生间。

  温肃柠重新适应着能够行走的身体,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并未到来。

  很快,他站在了马桶旁边。

  “你能自己站住吗?”牧云笙担忧地问。马桶旁是有扶手不错,可温肃柠还得脱裤子,瞄准,穿裤子,其中必然会有牵连到伤口的动作。

  温肃柠思考了两秒钟,冷静地做出决定:“我坐着尿。”

  牧云笙:“啊?对对,这样更方便。”

  男人是可以坐着尿尿的,而且坐尿更加干净卫生,不有会迸溅到马桶边缘的风险。

  温肃柠调整成背对马桶,面朝牧云笙的姿势。

  两人相顾无言,对视了足有半分钟。

  最终还是牧云笙打破了寂静,他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问:

  “那个,需、需要我帮你脱裤子吗?”

  牧云笙靠在卫生间的门外等待,通过声音,他能判断出来温肃柠尿得非常痛苦。

  就连自己也因此出现了一阵幻痛。

  牧云笙摸摸鼻子,耳稍有些泛红,他、他本来还以为自己要帮温肃柠脱裤子和扶着呢,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过了片刻,淅淅沥沥的水声结束,停顿了许久许久,才传来马桶抽水的声响。

  牧云笙抬手敲了两下门,进去。

  就看到温肃柠用力抓握把手低着头,双眸紧闭,面露难色,他呼吸急促,单薄的身子似乎都在颤抖,额头上也冒出零星冷汗,润湿了鬓角。

  可见真的很痛很痛。

  牧云笙赶紧上前搀住他,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等待着温肃柠忍过这波疼痛。

  终于,他感觉到怀中紧绷的身体一点点的慢慢放松,卸下力气。

  牧云笙扶着温肃柠到盥洗池边,他迅速给温肃柠的牙刷挤上牙膏,水杯里接满。

  温肃柠动作尽量轻地刷牙漱口,他实在不方便俯身,直挺挺地洗脸水一定会顺着胳膊和脖子流的浑身都是,便问牧云笙:“有洗脸巾吗?”

  牧云笙:“洗脸巾是什么?”

  “就是专门用来洗脸的棉布。”

  牧云笙的表情仿佛一个无可救药的直男在说“还有这种东西?”。

  “用湿巾可以吗?”

  “行。”

  牧云笙赶紧去病房拿了婴幼儿湿巾,塞到温肃柠手里,他看着少年,用右手动作缓慢地抹着脸,突然有种在看小猫洗脸的错觉。

  温肃柠洗完脸,总算结束了这趟卫生间之旅,他疲惫地回到病床,刚要躺下,就看到牧云笙迅速跑去客厅,然后手里拿着东西地迅速回来。

  “洗完脸得擦点护肤品保养,不然会干到起皮的,这是我一直在用的。”牧云笙神情认真,将手里的小瓶子递给温肃柠。

  温肃柠一看,沉默了。

  强生婴儿润护霜。

  倒是挺符合他风格的……

  温肃柠没做评价,将盖子拧开,把牛奶味道的润护霜涂在自己脸上。

  牧云笙终于把温肃柠照顾好了,他心满意足地关上灯,回到客厅的沙发躺下。

  明天还要早起去片场,不能守着零点等更新了。

  .

  夏敬云从陌生的床上醒来,睁开双眼,甚至有些分不清这是哪里。

  他慢慢地回想起昨晚发生的种种,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这是秦暮的房间,昨晚他们睡在了一起,却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

  秦暮看出了他的紧张,愿意再给他时间。

  十年前就认识的人一如既往的体贴,克制着勃发的渴望,也正因为此,夏敬云愿意和他尝试。

  身边的人已经离开,昨晚秦暮就说今天他要早点去公司开会,要不是夏敬云催着他早点睡,说不定还要闹腾到深夜。

  夏敬云起床洗漱,这两天他一直睡在次卧,还是头一回跟秦暮一张床。

  往常夏敬云吃过早饭,就会开始工作,二楼有专门两间房打通了,作为他的画室。

  但此刻,他站在吐司机旁,不自觉地再度想起了相片后的字迹。

  太反常了,不是吗?

  次卧床头同样也放着张自己和秦暮的合影,回来的那天晚上,他还惊喜地看了好久。

  夏敬云回到次卧,他坐在床边,拿起相框,熟练地将其打开,抽出里面的照片。

  果不其然,照片的反面,同样有字。

  和先前相同的笔迹。

  [主卧卫生间顶柜第三格的最深处,放着一卷手纸]

  夏敬云立刻动身,他走进主卧的卫生间,打开顶柜的第三格,用力地伸出手,往视线盲区的深处摸。

  随即,他目光一滞。

  夏敬云的胳膊拿出来,手中握着一卷卫生纸。

  他盯着这卷纸,又看向照片后的笔迹。

  夏敬云非常非常确定,这不是秦暮的字体,秦暮的办公桌上有几份合同,夏敬云随时可以看到他在上面留下的文字。

  是谁?

  Ta为什么要写这些?

  不,最大的问题,应该是,这栋别墅除了自己和秦暮,此前还有别人住过吗?

  夏敬云眉头皱起,他思索片刻,将卷纸放下,重新回到次卧。

  一定还会有什么其它痕迹。

  果不其然,夏敬云把次卧翻了个底朝天,在书桌抽屉的下方最内测,发现了一张便签。

  [夜晚坐在后院的躺椅上看星星吧]

  夏敬云立刻看向窗外,果然,后院的一角,放着张看起来就很舒服的躺椅。

  他深吸口气,将便签折好,放进自己的口袋。

  不管那个人是谁,既然留下讯息,就一定想传达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