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少年行【完结番外】>第206章 真相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来的,明明已经是夏天了,雨水却冷得彻骨,我穿着一身湿衣裳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手里捏着那个瓷瓶,捏得指尖发白。

  也不知坐了有多久,院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我抬头,看见大狗子迎面而来,看着我惊讶道:“玉哥儿,你怎么在这儿坐着呢?”

  我赶紧把手里的瓷瓶收起来,清了清嗓子:“你怎么来了?”

  “小莺儿呢?”大狗子问,“我有样好东西要给她。”

  我看了看小莺儿的房门,轻轻抿了下唇:“刚淋了点雨,睡下了。”

  大狗子看上去有点失望,收了伞坐到我身边来,小心翼翼冲我摊开手心:“那先给你看吧,玉哥儿,看,一只小黄莺。”

  大狗子手心里的是只黄色的小鸟,毛都还没长齐,一见光就张着嘴要吃的。我握紧了手心,只觉得里面的东西硌得我掌心发疼。

  “哪来的?”

  “可能是刚才风大,从树上吹下来的,还不会飞,”大狗子拿指腹摸了摸小鸟的头,“让小莺儿养着吧,她肯定乐意。”

  “先放在屋里吧,”我道,“等小莺儿醒了我交给她。”

  “好,”大狗子高高兴兴进屋找了个竹篾子倒扣着把小黄莺盖起来,又回头冲我道:“对了玉哥儿,刚刚父皇说你若是无聊了可以去找他下棋,他正愁没对手呢。”

  “好。”我随声应道,却没起身。

  “玉哥儿,你怎么了?”大狗子察觉到我的异常又过来在我肩上拍了拍,惊讶道:“你身上怎么都是湿的?”

  我抬头看天,雨水从屋檐上流下来,织成一道雨帘,天上还是阴云密布,这场雨好像怎么也下不完似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进屋,把衣裳换了。

  出门,撑伞,走出去几步了大狗子才回过神来,“玉哥儿你去哪儿?”

  我自顾自往前:“不是说皇上找我下棋吗?”

  “……是,”大狗子跟了上来,小声问我:“玉哥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顿了下步子,回过头来,看着大狗子。

  “怎、怎么了?”

  “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以后的路就得自己走了,”我给大狗子整了整衣领,笑了:“没事,刚刚景策好像找你来着,你过去看看吧。”

  大狗子怔在原地,我回过头来出了院门,向着皇上寝宫而去。

  皇上在行宫的寝宫叫飞霜殿,飞霜殿外正对着九龙池,听说在冬天的时候雪落在九龙池之上能化雪为霜,坐在殿中正好观此盛景,飞霜殿由此得名。

  如今时值盛夏,看不到这种奇景,只有岸边的紫薇花开得正旺,姹紫嫣红的花瓣被雨水打落在地,还有好些被冲到了池子里,满池鲜红。

  等了没一会儿皇上宣我入内,刚进门便听见了他温厚的笑声:“小书快来,朕正念叨你呢,你就来了。”

  有小太监替我撩开暖阁的轻纱帐子,我进去看见皇上正靠在罗汉榻上翻折子,手边有几本,桌上还有些,徐明在一旁端着蜡烛打光,看见我道:“没成想刚过晌就黑成这样,柳公子来了,皇上您也别看了,费眼。”

  皇上收了折子放在一旁,问我道:“淋湿了没?”

  “没,我带伞了。”我回道。

  “带伞了头发怎么还是湿的?”皇上一眼就看出来了,吩咐徐明:“拿块布子给他擦擦,看这一副落汤鸡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受欺负了呢。”

  徐明从一旁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一块布巾上前,刚要替我擦,我急忙道:“我自己来。”

  徐明拗不过我只好松了手,皇上也道:“那就让他自己擦吧,你腿脚不好,别站着了。”

  徐明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来,揉着自己的膝盖骨道:“别觉得天儿热就不当回事,年纪轻轻落下病根,老来是要遭罪的。”

  皇上又道:“让御膳房给他熬碗姜汤。”

  徐明点头:“已经吩咐下去了。”

  我手里慢慢擦着头发,心里头一时间酸涩得厉害。

  皇上道:“刚还在说你小时候泡汤泉子昏过去的事,你呀,打小就虚不胜补。小时候身上还有几两肉,在外头待了几年更瘦了。回来也有一年多了,是老相爷家的伙食不行吗?怎么一点儿也没见长回去?”

  “已经比之前好多了,”我道,“倒是您,这几年身子怎么一直不好?”

  “朕是老了,怕冷怕热的,跟你们比不了了。”皇上温和一笑,“来都来了,再跟朕来上一盘,朕都好久没遇到对手了。”

  棋盘摆上,皇上执黑,我执白,一时间房里只剩噼啪落子声。局势正胶着,传唤官突然进来禀报,明月笙来了。

  一道闪电破空而过,雷声紧随其后,我指尖一抖,一颗棋子跌落在棋盘正中,将原来的棋局全都打乱了。

  一抬头,一张苍白的脸已经站在暖阁门外,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跪下道:“方士明月笙参见陛下。”

  皇上皱了皱眉,收了指尖的黑子,“看来今日这局是分不出胜负了。”

  明月笙呈上一个小木盒:“这是今日的仙丹。”

  徐明把明月笙手里的盒子接过来,又有小太监送来了茶水,我离得近,顺势接过来,再递给皇上。

  徐明从小盒子里取出一枚褐红色的弹丸,皇上都没细看,接过来便要服下。

  又一道闪电划过,我猛地站了起来,“皇上!”

  皇上顿了顿,看着我问:“怎么?”

  我看了看明月笙,还是平静淡然的一张脸,甚至还有心情冲我轻轻笑了笑。

  “没事,”我回过头来道,“想起些事来,一会儿再说吧。”

  皇上笑了笑,端起茶水,把丹药送服下去。

  飞霜殿里一片混乱,行宫里的太医全被召了过来。皇上自服了丹药之后就开始咳嗽,最后竟然咳出一口鲜血来昏了过去。

  我被搡到了窗边,看了看四下没人注意到我,悄悄将窗台上一盏灯点亮了。

  徐明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床前打转,一群太医跪在大殿里,诊过脉的太医直摇头。没人注意到殿门外什么时候来了几个陌生面孔,进来之后将殿门一关,从里面上了锁。

  打头的那人穿着一身黑袍衫,头上带着个兜帽,进来之后径直来到暖阁。一个小太监手脚麻利地替他开了门,竟让他一路顺畅地到了龙床前,徐明这才察觉出不对,急忙拦住他:“你是谁?”

  兜帽缓缓被掀开,露出里面的面容来,陈楚山那张脸呈现在众人面前,带着一抹轻蔑的笑意:“徐总管,好久不见。”

  徐明瞳孔骤缩,惊呼道:“来人,护驾!”

  大殿里的侍卫这才惊觉进了刺客,抽刀刚要上前,却已经被陈楚山带来的人制住了。只有几个冲到了暖阁门口,只见明月笙捏了个指法,道一声“破”,几个人竟像被抽了筋骨似的倒在了地上。

  陈楚山缓缓回过头来看着我道:“说实话,我没想到你真会下毒。”

  我靠着窗户,神情冷漠:“既然不信我,又何必找我?”

  陈楚山提唇笑了笑:“你总能给我惊喜。”

  陈楚山回过头去继续上前,徐明拦在床前一步不退。可奈何只有他一个人,又是个残疾,陈楚山一脚踢在他之前受过伤的那条腿上,徐明闷哼了一声,被踹翻在地。

  陈楚山走到床前,看着床上的人咯咯笑起来,那笑声阴森低沉,像从骨骼深处发出来的,又像是淬了毒,一双鹰爪似的手直冲着床上人的咽喉而去,“你也有今天!”

  距离床边仅几寸的时候,那双紧闭的眼睛却猛地睁开了!

  陈楚山指尖一顿,急忙后撤,才将将避开闪过的寒光。却见床上的人身手灵活地一个腾空起身,将身上的龙袍一扒。露出本来的面貌来,正是大狗子!

  “舅舅,”大狗子笑着道,“咱们甥舅两个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陈楚山知道自己中计,急忙撤退,临近暖阁门口却被原本站在那里的明月笙一拦,看着细细瘦瘦的一只腕子从玄纱之中伸出,灵蛇一般攀附住陈楚山的臂膀,看着没用多大力气,却将身形高大的陈楚山直接推了一个踉跄。

  陈楚山狠狠皱眉:“连你也……”

  明月笙又捏了个指法,在脸上轻轻一挥,那张脸顷刻就变了,颌线凌厉,鼻梁挺直,眉眼如画,眉宇间带着几分淡然出尘的气质,好似山间清涧,正是上元夜里见过的凌崖子的师兄——凌霄子道长。

  形势陡然变了,之前跪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太医们悍然亮出了兵器,其中好几个熟面孔,都是随行的侍卫,又将陈楚山带来的那些人反制住了。

  一声轻咳从黑暗中传出,一个身披黄袍的人从屏风后出来,由徐明搀扶着,坐到了窗前的罗汉榻上。

  “陈楚山,咱们是好久不见了。”

  陈楚山很快就从慌乱中回过神来,没有恼羞成怒,竟然还阴恻恻地笑了:“要见您一面当真不容易。”

  “这些年来,你一直想着见朕,朕也一直在找你,”皇上又轻咳了两声,“十多年前的恩怨了,今日一并了了吧。”

  陈楚山重新环视了这房里的一圈人,笑道:“好大一出戏啊,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这得多亏了凌霄子道长。”徐明道,方才就他戏演的最好,还挨了陈楚山一脚,这一脚估计不轻,这会儿看着还有些跛。

  凌霄子道长淡然开口:“这些年来云台山一直在暗中调查你们,明月笙也在我们的监视之下,他刚要往这边来时我们就已经知道了。”

  陈楚山冷冷道:“所以你取他而代之,设了这个局引我上钩?”

  转头又看着我:“你也是早就知道一切?”

  我摇了摇头:“我是刚刚才知道的。”

  这群人忒不厚道了,一直瞒到了我送上茶水。我刚要坦明一切,凌霄子却用眼神制止了我。若是我眼力见儿再差点,没领悟到凌霄子的意思,可能真就让这个计划泡汤了——这间房里还有陈楚山的其他眼线,若事情横生枝节,陈楚山肯定就不会露面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倒是猜到了一点明月笙的身份。”

  凌霄子目光淡淡地看了看我,大狗子急忙追问:“什么时候啊?”

  “在悬崖边的时候,”我道,“我在行宫里见到明月笙时他手上还没有伞,到悬崖边就有伞了,也就是说他诱骗我上山的功夫还回去拿了把伞,在我认识的人里,如此讲究的就只有道长一个了。”

  凌霄子:“……”

  “你凭一把伞就断定他不是明月笙了?”陈楚山显然不信,“万一明月笙也是个讲究人呢?”

  “倒也不是断定,只是猜测。”我轻轻垂下眼眸,我押上我和小莺儿的性命赌他是,好在,我赌赢了。

  陈楚山冷冷笑道:“你就宁愿帮这个当年杀你全家的人也不愿帮我?你对得起你爹娘泉下有灵吗?”

  我低着头,慢慢开口:“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只怕连你也不清楚吧?”

  陈楚山轻轻眯了眯眼。

  “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不相信,”我缓缓道,“你说你没有反叛之心,可你却将当年老王爷在河东用于演练的火炮全都藏了起来。你勾结莱阳侯、魏国公屯兵、屯粮,怎么可能没有反叛之心?只是朝廷没有拿到你谋逆的罪证,暂时没法对你用兵。所以我爹,便给朝廷制造了一个证据。”

  陈楚山一怔:“什么?”

  “那封你与我爹勾结谋逆的信件,不是徐总管拿来嫁祸我爹的,而是我爹,拿来对付你的。”我把指尖深深陷在掌心里才止住自身的颤抖,“我一直想不明白,如果真是我爹谋逆,那韩棠为什么还要为我爹娘立碑?若不是,像韩棠那样的人,他对我爹那么敬重,为什么又要诬陷他?以我对韩棠的了解,他不是一个会为了皇命而诬陷自己恩师的人,所以只有一种说法,是我爹让他这么干的。”

  “是我爹让韩棠拿着那封信诬陷他跟你勾结,他以自身为证,以柳家上上下下数十口人的性命为饵,把你要谋逆的罪名坐实了!”我回头看着徐明,“徐总管,是这样吗?”

  徐明那双眼里闪过一缕细光,看着我点了点头。

  “所以一桩谋逆的大案才结的那么快,三司会审,我爹当场就认了罪,三天就结了案。”

  陈楚山瞪着我目眦欲裂,眼底充斥着一条暗红的血线,突然大笑了一声:“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我就说,我与柳俞英从未接触过,最后的罪名为什么是他与我合谋……好大一出戏啊,原来这出戏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徐明站出来道:“这件事是我和柳相一起谋划的,延合七年,我于河东担任监军一职,我知道你在屯兵屯粮,也知道你在谋划造反,可那些罪证,我带不回来。最终,我拼上全部的人,也只送回了一张盖着你军印的空白信纸。是柳相伪造了那封信,又在京中买兵囤地,最后让韩棠来举证,这才坐实了你谋逆的事实。皇上对此并不知情,只是在柳相认罪之后才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这件事本来天衣无缝,只是出了一个小小的纰漏。”

  我皱眉:“什么?”

  “你跑了。”一直不曾作声的皇上开了口,那双眼睛像以前一样看着我,看得我突然想哭。

  “柳家上上下下都甘愿赴死,可皇上执意要保下你,”徐明拿袖口抹了抹眼泪,“召你进宫便是要拦下你,只是没想到你在中途跑了。过了没几天,景将军从河东传来战报,说陈楚山用了一计调虎离山逃了。原本计划这件事结束之后便要还你柳家一个清白的,可你逃亡在外,皇上怕陈楚山知道了真相迁怒于你,这件事便一直耽搁下来了。”

  “是这样啊……”我只觉得胸口里堵着一口气,猛咳了几声,一股腥甜忽然涌上来,竟咳出了满地殷红。

  “玉哥儿!”大狗子赶紧过来扶住我。

  凌霄子离我最近,拉起我的腕子探查了一番,道:“积郁太久,急火攻心,没有大碍。”

  我其实也觉得这口老血吐出来胸口舒坦多了,皇上却还是对徐明道:“去找个太医进来给小书好好瞧瞧。”

  徐明一个眼神吩咐下去,大殿内的侍卫出去了一个,应该是去叫人了。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徐明扯着嗓子喝道:“陈楚山,你束手就擒吧。”

  “是吗?”陈楚山突然冷冷笑起来。

  话音刚落,殿门又开,景策从外面进来,冷声道:“不好了皇上,山脚下突然出现了一支大军,领军的是献王李钰。”

  “什么扶持四皇子当皇帝,”我冷眼看着陈楚山,“你连四皇子什么样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孤注一掷在他身上。这才是你真正想扶持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