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如沙的星球在黢黑的无垠墨色中以微妙的规则孤独地静立在宇宙一角。

  云焦似梦非梦地悬浮在虚无的星空里,仿佛是一团没有实体的空气,又像是一束飞跃亿万光年的炙光,散着最后一分温热,将星际的冰冷隔绝在外。

  他感知不到任何物体,就连触摸自己的身体,也只雾里看花,指//尖绕着一抹忽幻。

  睁开的眼睛虽能视物,清晰地看遥远处依旧庞大的星球,流转着斑驳的行星环。飞旋在真空中的陨石和他擦肩而过,那怖骇的压迫感足以摧毁脆弱的理智。

  但云焦只是觉得新鲜和惊叹,试着伸出手去出触碰,匆匆而过的陨石留下一个尾巴,蜻蜓点水般在少年的指腹上留下坚硬粗砾的一瞬感触便迅捷地远去。

  云焦顿了半秒,润亮的黑曜瞳眸里跳动着疑惑。

  他确信自己失去意识前听见了系统富有感情的播报声,说白塔市长和他有一次面谈。

  但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眼前的场景云焦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此前每次结束一个世界后往下一个世界前他都会短暂的来这里停留一会儿。

  那时云焦以为这只是类似游戏的过场动画,现在最终任务都已经完成了不应该还是这个场景才对。

  少年敛了心神,认真的环顾了一圈所处的环境,从中发现了一些微妙的违和感。

  这片宇宙对他来说无比真实,仿佛身临其境。

  他睁着眼睛,将死寂又灿烂的星河尽收眼底,却又轻飘飘地像是在做一个清醒的梦。

  躯壳沉底,意识仍在真实和虚拟中摇摆。

  云焦想到了那颗纯白的星球,下一秒他四周的景象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如缺氧之人重新呼吸到了空气,猛地惊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没有浩瀚无垠的宇宙空间,只有清爽干净的别致房间。他的身下是一张似床非床的下沉式舱体,因为少年醒来而闪烁着绿光。

  屋里的家具精巧中又有着非常浓厚的未来科技感,窗外是明媚的阳光和郁郁葱葱的树林。

  那些斑驳的树影tou过玻璃照进屋内,落在地板与墙面上,仿佛接纳了一片森林,以至于光看这片影子,都能联想到盛夏的光景。

  “你终于醒了。”

  云焦脊背猝然挺直,讶然扭头看向声音来源处。

  那个曾经多次出现在高耸白塔下的模糊身影,如今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没有任何遮挡。

  “骆,骆炀一?”

  高大优雅的男人噙着浅笑,那容貌和骆炀一完全相同。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间里的,听见云焦准确的叫出了他的名字,眼中的笑意更浓。

  “你是白塔市长吗?”

  云焦还没来得及对男人点头承认的事情做出反应,又听见了一句更惊惧的话。

  “这里是距离地球亿万光年的白塔星。欢迎你的到访。”

  亿万光年?

  云焦用瞪圆了的眼睛表达出自己的震惊,随即就联想到如此夸张的距离,即使他回到了家,漫长时间过去,也早已物是人非了。

  “按照你家乡的时间计量法,你离开的时间其实只有八天。”

  这个时间让云焦感到舒心了一瞬,但八天对于自己的妈妈来说,长得令人绝望。

  “别担心。我让人用了一些技术手段,通过你的电子信息定时和伯母联系,她只以为你和朋友外出旅游了。”

  云焦这才松了口气,而后开始好奇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么遥远的地方。

  骆炀一提到了事情的初始。

  他们所处的星球没有国家概念,全是由地区势力划分,统称为市。

  而白塔市原本只是一颗普通星球上的一个普通城市,唯一不普通的就是他们世界的科技水平简直是以日新月异的程度在飞速发展着。

  可惜有一天天灾和人祸同时爆发,让星球的各类资源被污染后极速枯竭,环境也变得不再适合他们继续生存下去了。

  于是所有势力都开始动用各种尚未被污染的资源寻找并前往合适安身的新星球。

  这个过程中再次爆发了严重的内斗,而人民团结的白塔市成了最后吃到蛋糕的势力。

  他们带上了所有可利用的资源通过宇宙星舰来到了现在这颗星球上重新开始。

  这颗星球和原星球非常相似,掌握了科技力量的白塔市人民没有外敌和内侵的阻挠,很快就建立起了新的白塔市,而这颗星球也被命名为了白塔星。

  云焦所看见的纯白星球,其实是他们制作出来模拟阳光的辐射板,在没有“太阳”的情况下,利用它也同样能够获得所需的能量。

  可星球庞大,白塔市人民寥寥无几,哪怕生活水平回归了,他们的精神需求始终得不到提升。

  所以骆炀一创造出了游戏“白塔宇宙”,它通过特殊信号发送到其他有高等生命存在迹象的星球。

  那些有些强烈执念的生命体会被信号捕捉到,然后投放到游戏中。

  只要达成目标,就帮他们实现执念,前提是这个执念符合他们所在星球的运算法则。

  就算失败了,也只会被永远弹出游戏,安全回到现实世界。

  对于玩家来说百利而无一害,所以为了平衡难度,便将npc的仇恨值拉满了。

  甚至里面大部分的npc其实都是精神无聊的白塔市人民扮演的。

  而里面的游戏副本,大多也都是白塔市人民的亲身经历。

  比如说恶名昭彰的未来基金,它对应的就是骆炀一口中天灾人祸里的人祸。

  不过也有虚构的内容,让云焦一度有些在意的骆炀一的身世经历,都没有发在现实中的骆炀一身/上。

  他从小就是孤儿,没有凄惨的家庭变故血海深仇,也不是双重人格。

  游戏里只有云焦是真的被意外牵连进来的。

  “我发现有一股从未见过的能量入侵游戏系统,检查之后发现是其他文明的产物。我想直接清剿它的时候,发现了你……”

  骆炀一忽得停顿,引得听得正入迷的少年抬眸注视,那双剔净的眼睛仿佛在问怎么了。

  “我必须承认,一见钟情是存在的。至少在我tou过系统看到你的那一刻,它发生了我身/上。”

  云焦猝不及防被告白,黢黑的瞳仁缩紧,乳白的小脸迅速漫上羞赧的粉。

  “它掳走了你的身体,如果强制销毁会让你也支离破碎,所以我编纂了一条病毒植入,破坏它的程序后拿回了你的身体。”

  骆炀一提起此事,脸上还有些弥留的愠怒:“但你的意识还留在游戏里,除非你自己意识到并清醒过来,否则外人无法把你带出来。”

  所以他才会在白塔星醒过来。

  云焦目光闪动,上前拥抱了一下骆炀一,由衷地感谢男人为自己所做的事情。

  只是发生了那么多大事,以云焦这个“外星人”的角度来看,经历了这么多的骆炀一怎么也不该是青年模样。

  “如果按照地球的时间,我现在的确该是一个垂垂老矣的人了。但白塔星和原来的星球时间计量方式与地球不同,所以换算下来,我只是二十七岁的青年。”

  男人被云焦拥抱住,下意识地环抱对方,轻声在他耳边答疑解惑,不舍得松手。

  听完骆炀一讲述的故事,云焦久久沉浸在庞大的科学奇迹中无法自拔。

  原来当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对于落后的世界来说,那些他们无法理解的科技就成了魔法的说法是真的。

  过了许久,少年才缓过神来,松了怀抱,忐忑地看向骆炀一。

  “那,我还能回家吗?”

  骆炀一顿了半秒,笃定地说了声可以。

  看着少年瞬间放得明亮仙灵,而后又骤然失去光彩的清眸,男人弯起chun角,像是云焦肚子里的蛔虫,补充了一句:

  “我们拥有人工虫洞跃迁技术,可以去任何地方。”

  白塔星和地球之间的亿万光年,也不过是跃迁的时间稍微长一点点而已。

  骆炀一牵起云焦的手,私心使然地十指紧扣,接着两人身影晃动消失,下一秒出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里就像是什么航天基地,到处可见云焦说不上来的精密仪器和模型。

  男人牵着云焦深入,一路上所有工作人员都停下手中的活,朝他们鞠躬示意。

  接着云焦被领到了一个异常空旷的场地,只有中间放置了像鸡蛋的椭圆形物体。

  “那是空间舱,要实现虫洞跃迁,必须要有这个东西。”

  云焦在骆炀一的指导下站上了椭圆形的空间舱。

  舱门关上前,骆炀一俯身在少年面颊上印下一个轻吻。

  “再见,焦焦。”

  男人退步离开,等云焦反应过来,舱门已经关上了。

  tòu过加厚的舷窗,云焦看见骆炀一静立在外面,肃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凝实质。

  男人眼中包含了太多晦涩却又呼之欲出的情愫,云焦倏地面颊发烫,眼眶红热,颤抖着纤浓的睫羽垂敛下眸子,避开骆炀一炙热深情的眼神。

  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云焦无法去回应来自亿万光年外的一份情感。

  空间舱里传来声声正经而严肃的指令,伴随着蚊蝇般细微的震动,航舱所在的金属地板开始下沉。

  在即将彻底脱离骆炀一视线之前,云焦抬起头,朝着外面正注视着他的男人做了最后的告别。

  “再见,骆炀一。”

  承载着异乡客的空间舱加速坠落,内部的云焦紧闭双眼,只感觉轻轻的颠簸之后便是疯狂涌上来的失重和拉扯感。

  但他依旧好端端地站在舱内,似乎那种磨灭理智的感知紧紧存在于脑海中。

  仿佛过了数个世纪,又好似秒针才转过半圈。

  咔哒一声,像是破了壳的鸡蛋,无坚不摧的空间舱自行分解,化作无数齑粉飞散浮空,只留下眉头紧蹙的少年矗立原地。

  轻柔的风拂过云焦的面颊,空气中的馥郁花香缭绕在鼻尖。

  云焦慢慢睁开双眼,映入眼帘是一片青山暗云,身后是一座无比眼熟的凉亭。

  这里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的一处景点,出了景区的大门坐7路公交车就能到他的家。

  茫然和陌生在短短三秒钟后便被莫大的惊喜和安心所替代。

  现在正是日出的时候,兴奋的少年背迎着一缕金灿的光芒步履匆匆地跑下了山。

  他还是离开前的那身穿着,用兜里的手机第一次奢侈地打车回了家。

  进入家门,打开客厅灯的刹那,云焦还是忍不住小声啜泣。

  卧房浅眠的云萍雅被惊醒,她还以为是进了小偷,抄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刀悄悄打开了门,才发现是自己的儿子回来了。

  “焦焦?你怎么哭了,出什么事情了?快跟妈妈说说。”

  她连忙放下水果刀,跑过去询问云焦的情况。

  云焦赶忙抹了一把眼睛,擦拭掉泪痕,摇着头抱住了妈妈。

  “没事,我只是想你了。”

  云萍雅先是松了口气,而后无奈又纵容地轻骂一句:“我还以为家里进小偷了呢。”

  温柔的妈妈手掌安抚地拍打了两下儿子的脊背,甫一触手,就觉得儿子瘦了。

  “这几天累坏了吧?看你都瘦了,饿不饿啊,妈妈给你煮碗云吞面吃好不好?”

  云焦靠在妈妈肩头,鼻音低语道:“我不饿。现在时间还早,妈你再回去睡吧,我也有点困,想先休息一下。”

  “好好好,你去洗个澡再睡啊。要是饿了就和妈妈说。”闻言云萍雅连忙应声,推着儿子去卫生间洗漱。

  一个简单的热水澡冲刷掉心灵上的风尘仆仆,少年躺在床上,很快便沉入了没有忧虑困扰的梦乡。

  那之后云焦回归了平静而普通的日常生活,他找了一份暑假工,度过了充实而简单的暑期,正式步入了大学生活。

  诡谲虚幻的异世经历如今也只在他的梦中浮沉,仿佛真是他做的一个荒诞奇梦。

  大学开学的第一个周日,因为考上的是本地的学校,所以云焦坐车回了家。

  刚到家没几分钟,就突然听见有人敲响了他家的大门。

  云焦过去开了门。

  “你好。”

  门外的英俊男人温文尔雅,气度不凡,谈吐自带着底蕴深厚的书卷气。

  忽略对方宽厚高大的身形,男人直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框眼镜,温情缱绻浸染着眉眼,说他是大学教授也没有任何违和感。

  云焦瞳孔放大,僵楞在原地,攥着门把的手蓦地收紧,粉白的指/尖都被压迫出分明的月牙界限。

  他凝望着男人那张回归现实后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他梦境里的面庞,无法用言语去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白塔星离地球相隔亿万光年,是他穷极一生也无法再抵达的远方。

  可这个男人却跨越光年,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我今天刚搬来对面,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男人伸出了手,深邃的瞳仁只装得下少年昳丽小脸上吃惊恍惚的表情

  他低笑一声,嗓音性感而优雅。

  “我叫骆炀一。未来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