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秒, 从0到100公里的加速度,令这个世界一切都归于无有。血液在血管中奔涌沸腾,肾上腺素飙升, 耳边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逆风的呼啸声。

  人与机车紧紧相连,合为一体,此刻只有疯狂鼓噪的心跳才能证明肉/体的真实存在感。没有生活的压力, 没有白大褂下的责任和挑剔, 没有欺骗和孤独,只有速度和自由,是精神高度集中却也身心完全放空。

  第一个弯道很快出现在施慕程的视野中,车速稍压了一瞬, 身体熟练地下压, 令摩托车顷向内侧压出刚好的角度。随着顷角逐渐变大, 膝盖几乎是擦着地面而过。堪比专业选手,一气呵成的压弯,帮他成功甩开了身后两名选手。

  匆匆瞥了一眼后视镜中, 施慕程刚好看到紧随其后的李严, 他借着机车本身的加速优势, 在直道上很快将过弯的差距找补回来。

  一黑一红两辆车,死死咬着焦灼着, 一圈又一圈周而复始着。

  围观的人群中, 尖叫嘶吼声此起彼伏, 好久没有过如此热血的比赛场面了, 现场气氛嗨爆。无论最后结果如果,这过程都已经足够精彩好看, 花钱来这就是找刺激的, 画面值回票了。

  虽然早已买定离手, 但依然架不住激动的心情,看客们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

  “卧槽,那黑车就是下午六哥群里说的新人?够劲啊!”

  “这才哪到哪啊,还有一半多路呢,人还是玩不过铁,严哥的车那可是这个。”说话的人很郑重其事地比了个大拇指。

  “那不好说,再好的车也得看人开,李大少不够他敢。”

  “走着瞧好了,次次拿过弯找补,技术再好也得搭着运气来。”

  话音刚落,就有过弯没压好的选手,失去平衡摔出赛道,冲进缓冲沙地滑行了一段,观众席嘘声四起。在看到他自己还能站起来后,没人再给任何关注,目光又迅速锁定回赛场。

  毕竟是业余野赛,后勤保障各方面都跟不上,很少有人能把速度真正飚到近两百,但今天是个例外。赛场上第一梯队的几个选手都飚出了这个数值。

  再顺利通过一个个弯道后,还剩下最后一圈,不过一分时间。

  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拭目以待。

  防摔骑行手套下是汗津津的掌心,分不出是因为激动还是闷热。拧到底的油门转把在过弯时也没有松的意思。

  短短不到一秒时间,人群中发出惊叹。

  “卧槽卧槽!黑车疯了吧!”

  “这小子也太野了,不要命了!”

  “牛逼!压弯不减速!”

  “赢了也就几万块啊,至于吗??万一摔了不够住一晚医院的。”

  老六在一边看得本来就心惊胆战太阳穴直突突,利索吐了嘴里的烟,一巴掌拍在那人的背上,“啊呸!快闭上你的乌鸦嘴!就你话多。”

  非常短暂转瞬即逝的0.1秒,两辆摩托车一前一后进入最后一段直道,红车只落后黑车半个车身的距离,并且距离在逐渐缩小。

  所有守在终点的人都屏着息,定睛在最后几米的赛道上。两车并驾齐驱,都以最大的扭矩冲刺着。

  这一刻,风声,引擎声,尖叫声,到达终点的欢呼声,合着头盔和赛车服下亢奋的神经,一切都交织成混沌的一片。

  黑车以四分之一个轮胎的微小距离率先冲过终点,是险胜更是技术性压倒的实至名归。

  黑色涂装杜卡迪因为惯性而缓慢滑行了一段,最终停在离终点线有些距离的地方,后视镜里是先他一步停下来的李严,卸下头盔正朝他走来。

  再远一点的身后,围观的看客们息了声,静待着一场好戏的上演。

  挂逼少爷从没吃过这样的瘪。

  施慕程跨坐在摩托车上,没有动作,车也没有熄火。他从不惹事儿,但孑然一身的人从来也不怕事儿,所以他骨子里就流淌着冒险的因子,什么极限玩什么。

  李严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有些无赖地径直挡在摩托车头前,“再来一局,一对一,输的把车留下。”

  全面盔厚而密实,声音传进来流失掉很多情绪,施慕程听不真切,但也能听明白个七七八八。

  “不了。”

  这两个字堵的李严脸色更难看了,气喘得跟鼓风机似的,挡着车头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更是上手紧紧控住车把。

  施慕程两手合力摘掉头盔,用手指插进半湿的头发向后一下一下梳着,汗滴顺着他的鬓角滑过下颚线最后流进领口里。他掀了一下眼皮,语气淡漠,“麻烦让一让。”

  李严喉结滚动咽了口口水,顿时连气都消了大半,这完全长到了他的审美点上。大脑不听使唤,遵从本能地松了手,侧过身。这会呆滞的表情和刚才凶神恶煞的模样,对比起来十分违和。

  待他回过神来才听到一声“谢谢。”飘在夜风中,而人,早就骑着车跑远了。

  同伴围上来时他还呆在原地,都有些吃惊,武戏怎么突然改文戏了,“没打架也没吵架啊?”

  李严翻了个白眼,“谁说我输了就要打架吵架,就想邀请人家再跑一局而已。”

  同伴一听还有一局,一脸兴奋,“那他怎么说?”

  “说……说不来了。”李严想起自己刚才那没出息劲,突然就心虚了,话也有些磕磕绊绊。

  同伴嘘声,“那你就这么放他走了?不像你的风格啊……”

  “你他妈,不会说话可以不说。”李严跨上摩托油门一拧,喷吃瓜群众一屁股尾气,也走了。

  从比赛开始到结束半小时都不到,施慕程上身只穿了一件紧身的黑色工字背心,露出白而紧实的上臂肌群,他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

  老六站在他旁边滋滋抽着烟,脸上别提有多高兴了,今晚施慕程替他爆了冷,比预计赚得翻了几倍还不止。

  比赛奖金六万,他豪气地添了整,直接给人打了十万。施慕程也不推脱,很大方地谢过。

  但老六回想起刚才最后一圈的压弯仍让他心有余悸,“下次可不兴再这么玩了。”

  施慕程把赛车服头盔一起丢进手提袋,“我有数,不过没下次了。”牛仔外套甩在肩膀上,“车你继续帮我卖着吧,走了啊六哥。”

  老六笑着摇摇头,“你小子。”又摆摆手。

  高亢的情绪过后是平淡生活巨大的反衬,每次飚完车施慕程都喜欢搭夜班地铁回家。空荡的车厢,漆黑的窗外都能很好地提醒他,这才是真实的生活。

  回到家里时已是半夜,门卫室里换了个打瞌睡的大叔,睁着眼还有呼噜声,也算某种意义上的高手在民间。

  按开指纹锁,电子机械女声响起:“门已开启,欢迎回家。”

  这一次跟往常的任何一次都不同,迎接他的并不是满室黑暗和寂静无声。

  不大客厅里亮着柔和的落地台灯,暖黄色光晕下一切都变得灯火可亲起来。

  电视声音在他进门的同时被按下暂停键,换了白t和运动裤的晏遂安打着哈欠问他:“回来了?”

  明明才住进来不过半天的室友,却让他有种其实已经相处过很久的错觉,像上次在电梯里一样一闪而过的奇怪错觉。

  施慕程低低地应了一声:“嗯。”换了拖鞋拎着包去书房把赛车服和头盔归位。

  听到客厅里的人懒洋洋地反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开车去了。”脱口而出的话连施慕程自己都有些吃惊,按照平时的习惯他会选择不回答或者含糊过去。

  “开车?开什么车?”客厅里有遥控器放回茶几上的清脆声,是晏遂安关了电视放下遥控器。

  不知怎的,施慕程玩心四起,“嗯,开滴滴,养你。”话说出来又觉得有歧义,忍不住找补,“不是,我开玩笑的。”

  晏遂安笑了,语气吊儿郎当:“开滴滴就想养我是异想天开了不止一点点,但……如果这人是你,我觉得可以。速冻饺子或者泡面我都没问题。”

  这玩笑算是有点开劈叉了,直男施慕程火候不够段位太低,接不上招不说还把自己搞得脸上刺饶火辣。

  他只得转移话题,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平静又正经:“你怎么还不睡,医生说你应该多休息。”瞧瞧,连医生都搬出来了。

  “澡都没洗叫我怎么睡?”借题发挥晏遂安最会,顺杆爬他也最快,“你还好意思说,自己这么晚才回来。你知道吧,我一个盲人,而且是突然从正常人变成盲人,我在陌生的环境使用浴室摔了碰了滑了,都是很危险的。”

  直男花花心思哪有他这么多。施慕程一寻思,也对,那描述确实听起来危危险险的。“你等我下,我换件衣服就帮你洗澡。”

  晏遂安嘴角疯狂上扬,“那我先去卫生间脱了衣服等你?”

  眼前晃过卧室内施慕程正在换衣服,直男果真大方,门也不关。模糊的人影,腰身劲瘦,腹肌紧绷,这一刻他只恨视力还不够好,没有办法看得更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