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挂完电话,听到空旷的射击馆传来脚步声。

  “教练。”

  戚教练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这段时间辛苦了。”

  沈辞拧开盖喝了口,有些自嘲地笑了声,“没什么可辛苦的,打得还是这么烂。”

  戚教练看了眼成绩记录,总共打了十五轮,平均成绩8.9环,高低不平,很不稳定,比起以前差了许多。

  戚教练暗自叹了口气,转身拍了拍他肩膀,宽慰地笑道:“没事,你才恢复不久,成绩不稳定很正常,好好复盘,勤加练习,熟能生巧嘛。”

  沈辞牵唇笑笑,没有回应。

  他心里清楚,他已经浪费了半年的时间,射击水平落后别人一大截,再加上某些心理障碍,绝对不是多练几遍就能恢复的事。

  “对了,沈辞,我说那个找心理医生的事……”

  戚教练欲言又止,他心里清楚沈辞决定的事,他说什么都劝不动,但又不忍心看他深陷痛苦。

  沈辞无奈地笑了下,眼睫轻垂下,光线落下一层浅浅的阴影:“不用了,谢谢教练。”

  第二天,路桑起了个大早。

  “囡囡,吃饭了。”外婆煮了饺子,餐桌上香气缥缈。

  路桑走出卧室的时候,外婆眼前一亮,“桑桑,你今天要出门啊?”

  路桑点点头,用手语说:下午要和表姐一起去看朋友比赛。

  “挺好的,才来不久就有朋友了。”外婆笑呵呵地说。

  路桑有些虚心地眨眨眼,想到沈辞,脸微红,埋头吃饺子。

  下午,她们打车赶到体育馆,掐点到的,顾浅月牵着路桑在前排坐下。

  许凛和楚天阔就坐她们旁边。

  “辞哥买的。”楚天阔把手上的奶茶递给她们。

  顾浅月毫不客气:“沈大佬有心了。”

  四周座无虚席,这种射击比赛在本地很受欢迎,再加上正好处于国庆节期间,不少射击爱好者趋之若鹜。

  裁判说了几句,两市男子十米气/□□联谊赛正式拉开序幕。

  按照规定赛前15分钟,参赛选手要进行枪械试调,可以不限次数的试射。

  沈辞站在六号靶位,他穿着一身休闲队服,黑色的运动裤显得腿更修长,露出一截瘦削白皙的脚踝,白色潮牌运动鞋踩在脚底。

  他单臂持着枪,眼神锋锐,立姿挺拔,像一棵八风不动的白杨。

  侧脸利落得像被神明精心雕琢过。

  试射完毕,沈辞稍稍偏头,看向观众席。

  顾浅月捅了下路桑的手肘,路桑和他视线相对,然后对他笑了一下。

  沈辞凛冽的眉舒展开,冷白色的指尖扣在扳机上,比赛如火如荼,沈辞的成绩遥遥领先。

  “目前排名第一的是六号靶位沈辞选手,第二的是三号靶位陈军选手……”

  又经过几轮射击,沈辞冲进决赛圈。

  观众席上,路桑的心提到嗓子眼,顾浅月嘶了声,“桑桑,你别掐我呀。”

  路桑讪讪笑笑,听到前排传来交谈声:

  “教练,这次师哥肯定能夺冠,你别担心。”

  中年男人看着前方,一脸的凝重,“哎,难说。”

  解说员报完环数,怀着激动的心情继续说:“下一组,将产生我们本次比赛的冠亚季军。”

  沈辞背对着观众席,身影清瘦挺拔。

  没人知道,捏在枪上的手指尖微颤,他气息凌乱,深深闭了下眼,不知道想到什么,脸颊两侧的肌肉紧绷。

  他深吸了口气,掀起眼皮。

  砰的一声。

  解说员叹了口气:“可惜了,六号选手沈辞只打出了7.2环的成绩,与第二名相差2.3环,以208.7环的成绩获得本次两市联谊赛的季军。”

  路桑看到他把枪放下,冷隽的侧脸上依旧是散漫不羁的表情,随后那抹欣长的身影,沉默地退场。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孤高落寞的感觉。

  “季军不也挺好的吗,你怎么一脸哭丧的表情,你该为你的哥们骄傲啊。”顾浅月吸了口奶茶,恨铁不成钢地教育楚天阔。

  “诶,你不懂,辞哥他……”楚天阔意味深长地说了声,“以前一直是第一名。”

  顾浅月咬吸管的动作顿了下。

  楚天阔:“我带你们去后台找辞哥。”

  四人离开观众席,许凛接了个电话,交代几句就走了。

  没离开多久,顾浅月看到对面走廊上,卢浩抱着篮球和朋友走过,当即把没喝完的奶茶扔给楚天阔,“桑桑,你们先走,我一会儿来找你们。”

  路桑点了下头。

  楚天阔瞪了眼顾浅月迅速消失的背影,恨恨喝了口她剩的奶茶,手臂被人戳了下。

  路桑睁着好奇的眼眸看他,然后拿起手机上的备忘录给他看:沈辞他……怎么回事?

  楚天阔忽然就明白辞哥他为什么会对路桑不一样了。

  这个女孩有着不同寻常的同理心,内心温柔敏感又善良,很难不让人触动。

  楚天阔干咳了声,娓娓道来。

  沈辞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就展现出优异的射击天赋,初中就在电玩城的射击区域大杀四方,后来有幸被戚教练发掘到,随后沈辞顺理成章地加入射击队。

  他是天赋型射击选手,在各场大型比赛中,以黑马级别的水平脱颖而出,被予以众望,是射击队中为数不多的稳进国家队人选。

  谁知选拔赛的关键时候发生了意外,他手臂受伤后,便再也打不出以前的辉煌成绩。

  一代新人□□射击选手,在最巅峰的时候,从众人的视野中消失,沦为平庸。

  谁听了不喟叹一声可惜。

  -他是怎么受伤的。

  路桑指尖颤了下,在手机上打下几个字。

  “辞哥他妈妈用刀划的。”

  心脏像被针轻轻刺了一下,路桑有些难以置信。

  楚天阔叹了口气,摸出一根烟,嬉皮笑脸的脸上难得惆怅了几分,“后来即使手臂的伤养好了,再怎么训练,他都没法恢复到以前的水平。当了这么多年铁哥们,我估计是心理障碍,心病还得心药医,可具体原因是什么,他谁也不肯说,别人就是想帮也帮不到……”

  楚天阔把路桑带到沈辞的休息室门口后,就识趣地走开了。

  沈辞懒洋洋窝在沙发里,黑白相间的队服外套盖在脸上,一双长腿大剌剌地敞开,整个人又丧又颓。

  他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比一般同龄人更早尝到巅峰的滋味,意气风发,轻狂恣意,本该前途明亮,却从云端跌落成泥。

  不管多么努力,也回不到曾经那种状态。

  尽管他表现的漫不经心,对什么都毫不在意。

  可此刻路桑忽然就看到了,他身上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内心深处的无助。

  心里蔓延开绵绵密密的心疼。

  路桑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

  袖子忽然被人扯了两下,沈辞咻得掀开外套,露出那张冷淡的厌世脸。

  撩起眼皮,看向站在面前的人。

  眼里的不耐逐渐消散,他用倦怠的嗓音说,“你怎么在这?楚天阔他们带你来的?”

  路桑轻点了下头,抿抿唇,把自己的手机递他眼前:你不要难过。

  下面还配了张动图,一只卡通兔子安慰另一只伤心的小兔。

  沈辞挪开视线,凝了路桑几秒,然后无所谓地轻哂了声,“小同学,你想多了吧,我看起来像那么玻璃心的人吗?”

  他说完,站起身,单手抄着裤兜,去饮水机那接了杯温水。

  他没穿队服外套,里面只套了件薄薄的白T,宽肩窄腰,藏着一股隐约迸发的劲儿。

  身影挺拔,看起来酷酷的。

  沈辞把纸杯搁路桑手里。

  抬眸发现路桑睁着一双水润杏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沈辞勾着唇,起了逗弄的心思,蓦地倾身:“小同学,你猜对了,那你打算怎么哄我啊?”

  他拖着语调,痞里痞气地笑了声。

  路桑抿了下唇瓣,下一瞬,踮起脚,把小手放在他发顶,轻轻揉了一把。

  樱色的唇瓣一张一翕,沈辞没学过什么唇语,可就像有什么心灵默契似的,他一下子就读懂了。

  -你已经很棒了。

  她说。

  然后收回手,用纯澈地眼神望着他,像森林里好奇的小鹿,目光探询、羞怯。

  她还记得那个夜晚,她因为物理周考成绩不理想,心情很郁闷,在便利店门口散心,当时沈辞就是这样安慰她的。

  沈辞心脏那团像被什么击中,忽然就软了一下。

  他知道,她在学他。

  “搁这摸小狗呢。”

  还是个子一米八的大型犬。

  “没听说过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吗?”

  胆儿还挺肥。

  路桑微红着小脸,她拿出手机,正想小小地辩驳一下,她摸的才不是屁股呢。

  她摸的明明,明明是脑袋。

  然而,下一瞬,男生忽然把她扯进怀里。

  干净清冽的皂角香扑入鼻尖,路桑猝不及防,额头撞到他胸膛。

  手指抓住他腰间的衣服,堪堪稳住。

  沈辞垂下眼,手臂虚虚地搭在她腰上,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路桑,谢谢你。”

  锋锐冷白的眼皮耷拉下来,他低垂着脑袋,靠在她耳侧,像只乖顺的大勾勾。

  沈辞忽然想到和她初见的那个夜晚——

  风中浮动着花香,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像流星一样坠落在他的心海。

  月华如水,笼罩着苍茫人间,少年眉眼冷漠,和暗夜融为一体,但确实有那么一缕月光照在他身上,然后像溺水浮木般,拉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