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早读课。

  沈辞看着放在面前的笔记本,眸子里划过一丝错愕。

  他翻了翻,里面事无巨细地整理了六科的难重点。

  这几天路桑一直在给沈辞出试卷,目的就是摸清他的水平。

  沈辞也很配合,把跟狐朋狗友的娱乐项目都推了,整天除了听课吃饭上厕所就是见缝插针地做试卷。

  小同学认认真真批改完,最后拧着秀眉得出一个十分扎心的结论。

  水平确实不咋滴。

  这对一生要强的辞哥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下定主意洗心革面,为了小姑娘重新做人。

  ……

  “你花了一个晚上整理的?”沈辞微微蹙眉,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小姑娘眨眨眼,“嗯。”

  巴掌大的小脸困恹恹的,让人想到阳光草地里慵懒打盹的猫儿。

  她说:“我们一起努力呀。”

  沈辞凝着她明亮的眼眸,喉结无声地滑动了下。

  第二节课是大课间,休息时间要长些。

  小姑娘撑着眼皮把上节课的笔记整理完,让沈辞上课叫她。

  她打了个哈欠,水眸润润的,趴在桌子上补觉,

  沈辞把储物柜里备用的校服外套拿出来,轻轻搭在她身上,只露出小半张脸蛋。

  过道上有男生在嬉笑打闹,倏地传来一阵散漫冷冽的嗓音:“喂?!”

  那声音很有辨识度,压得很轻,却具有十足的穿透力和震慑力。

  几个男生只感觉不约而同地脊背一凉,缓缓偏头对上沈大佬凉飕飕的眼神,和森冷警告的面色。

  大气儿不敢喘,怂唧唧地回到座位,安安分分地坐好。

  教导主任从八班面前经过,手上捏着三角板,跟往常一样溜达到平时最混乱的八班。

  杨主任已经做㥋蒊好怒吼、逮人、训斥的准备了,结果教室里安静得不像话。

  有个学生去后排拿东西,瞥到后门小窗玻璃上主任那由于贴得太紧以至于严重变形的五官,吓得差点当场弹起来。

  但求生欲让他硬生生憋住了尖叫。

  主任朝他勾勾手,示意那男生把门打开。

  门开后,主任狗狗祟祟地问了句:“你们班怎么回事?”

  “没、没怎么啊?”

  “你个大男生说话怎么跟猫儿似的。”主任忍不住吐槽了句,忽然察觉脊背有点发凉,大概是今天穿少了。

  他干咳了声,视线扫了眼班级。

  八班是放眼整个年级出了名的浑,往常的后排都是抽烟、打球、摸高、打游戏的聚集地,要么就在阳台玩阿鲁巴,疯玩打闹无恶不作。

  今天的课间却只有轻微的翻书声,要么就是规规矩矩地睡觉……等等,翻书?

  他瞧见最后一排的角落,那个最桀骜难驯最让人头疼的少年——沈辞居然在看书?!

  男生手上拿着笔,窗户透进来的光映在他清隽专注的面庞上。

  身上的校服虽说穿得不算特别规整,但至少穿了。

  杨主任反复抬头看头顶上那门牌,贴的确实是高二八班。

  简直他妈的见了鬼的反常!

  杨主任摸了把自己拔凉的地中海,满脸蒙圈遗憾地离开了。

  下午放学,路桑收拾好东西。

  英语老师忽然出现,让她去一趟办公室。

  “路桑,不久后有一场校英语演讲比赛,获奖后能给班级加分,奖品也挺丰富的。我们班就你的英语水平最高,我指导起来也更容易些。一个班只有一个名额,你看看有没有参加的想法?”

  代课的Miss张走了,老师坐完月子就回来,八班的人就算再不爱学习都敲锣打鼓地欢送,兴高采烈地庆祝。

  老师说话温温柔柔的,比原来那个只会咆哮和阴阳怪气的Miss张亲和多了。

  路桑抿抿唇,轻声说:“可是,我、我说不清楚话。”

  老师笑了笑,“刚开学那会,一直没听你开过口,我们老师些都觉得怪可惜的。前段时间听说你总算能说话了,大家都高兴坏了。”

  “而且你说得挺好的啊,声音细细软软,清清脆脆的。回去好好练习,指不定上台就流畅了,心里负担别太大,就当上台练练胆子,校园生活多份经历。”

  盛情难却,路桑应下后,就走出办公室。

  英语演讲比赛的主题是“青春”,教室在三楼,她上台阶时一直在想演讲的事,没注意到迎面走来一个人。

  路桑避之不及,余光瞥见她手肘以一种刻意的角度往这边倾斜,哗啦一声,矿泉水倒在她身上。

  校服裤子染湿了大半,黏在小腿上,勾勒出纤细的线条。

  裤尾也滴答落着水,鞋袜瞬间就湿透了。

  “抱歉啊同学,刚刚没注意到有人。”

  女生满脸虚伪的歉意,大冬天的她裤脚经过改造,露出一截脚踝。

  一只耳朵戴着圆圈的耳钉。

  旁边还站了几个女生。

  女生叫许雯,是隔壁班经常和老师叫板的女同学,背景挺大的,平时都没什么人敢招惹她。

  跟班里的周佩晴走得也挺近的。

  想到这,上面忽然传来一阵嗤笑声。

  路桑抬眸看去,视线穿过面前的几个女生,看到周佩晴和路嫣挽着手在走廊经过,表情幸灾乐祸。

  今天没下雪,但冷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一样,彻骨得疼。

  路桑腿脚痛得麻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许雯说完就走,路桑抓住她手臂,用冷得颤抖的声音说:“你、你是故意的,道、道歉。”

  许雯噗嗤一声,学着她说话:“道道道歉哈哈哈哈哈,小结巴,你还不如不说话呢,笑死我了。道个屁啊,滚开!”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笑出来。

  旁边那女生甚至推了路桑一把。

  路桑的脚已经僵冷得快没知觉,突失平衡,身子往后倾。

  倏地,手腕被人拉住。

  路桑跌进那人坚硬温暖的胸膛。

  许雯几个人大惊失色,本能害怕道:“沈、沈辞。”

  少年眯着幽深的眸,视线冷漠地扫过她们,薄白的眼皮像刀刃一样锋利。

  “上次在运动会的事情都听说了吧?”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后怕地咽了下口水。

  当然清楚,当时她们就在现场。

  亲眼目睹沈辞像一只发狂的野兽,把周佩晴攘到墙上,警告她别招惹路桑。

  也像是在警告其他人。

  少年脾气暴躁得骇人听闻。

  他冷白的骨节嘎吱响了下,嗓音比那寒冬腊月的风还冷,“是不是觉得我在开玩笑?”

  许雯的牙齿都快咬碎了,她其实是忌惮的,当然不会没事找事。

  要不是路嫣怂恿,她也不会……

  “对、对不起。”许雯看着路桑,僵硬地道歉。

  沈辞的面色却并没有好到哪。

  一把抽走另一个女生手里未拆封的可乐瓶,拧开盖子放在路桑手上,淡声说:“泼回去。”

  路桑抿抿唇,指尖扒拉着瓶子。

  她性格软,但不代表好欺负。

  可是……

  路桑垂下睫毛,她不想变成和她们一样的人。

  沈辞心知肚明,小姑娘温柔善良,这种做法有些为难她了。

  他眼梢轻抬,阴沉的脸色看向许雯。

  许雯心里一个激灵,知道招惹沈辞有什么后果,于是豁出去了似的,拿走路桑手上的可乐,朝自己浇头淋下。

  冰凉的饮料顺着眼睛、鼻子和脸颊流下,狼狈得像一只落汤鸡。

  周围的人都闭嘴不言。

  路桑打了个喷嚏,纤瘦的肩膀瑟瑟发抖。

  唇瓣苍白得没有血色。

  众目睽睽下,沈辞脱下他的校服外套,裹在路桑的腿上,弯下腰身轻轻松松把她打横抱起。

  高挺的背影朝楼梯往上走,直至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虽然是放学时间,但教学楼里还有打扫的学生,途中遇到几个人都频频投来目光,或好奇或惊叹。

  路桑抱着沈辞的脖颈,小脸有些发烫,因为害羞总算透出些红润的气色。

  “你、你要带我去哪?”

  沈辞把路桑放下,面前是一道老旧的门。

  这里是教学楼的最高层,平时都是上了锁的,为了避免学生发生意外,学校曾严令禁止学生去天台玩。

  但就是有些人天生反骨,嚣张叛逆。

  比如,沈辞。

  男生取下墙上那块瓷砖,摸出藏在里面的钥匙,把门打开了。

  路桑犹豫了下,怀着好奇心走进去。

  门的旁边用木板搭建了一个杂物室,没有门,但足以遮风避雨,里面的杂物都推开放一边,居然还一个老旧的双人沙发,正好能塞下两个成年人。

  沈辞把他的校服垫在沙发上,让路桑坐下。

  她正在打量这个小地方,旁边搁了半箱啤酒,地上有烟头,居然还有线板,也不知道有没有通电。

  纯澈的杏儿眼里满是好奇。

  结果抬眸就看到少年手上拿了个小玩意,像变魔法一样不知道从哪拿来的小太阳,往线板上一插,发出橙黄色的光,暖融融的。

  他放在路桑脚边,路桑周身都暖和起来,忍不住问出口:

  “你,你什么时候发现这的——”

  路桑视线顿住,垂眸看着少年清隽的鼻眼轮廓,倏地心如鹿撞。

  他蹲在面前,冷白修长的手指熟稔地脱下路桑湿透的鞋,放在小太阳旁边烤。

  一边低沉着嗓音说:“高一的时候就发现了,后来随便打造了下,平时不想上课,又没地方去就会来这儿,算是我的秘密基地吧。”

  “现在,又多了一个人知道。”

  他抬眸看她,桃花眼缱绻深湛。

  路桑眨巴了下眼,脚暖和了,连带着心也暖起来,像丝丝缕缕缠了蜜糖似的。

  “有些人就爱恃强凌弱,第一次忍气吞声,第二次她们就会变本加厉,下次别那么傻,呆站在那被她们欺负了。”

  小姑娘睫毛动了动,不服气地说:“我,我不傻,我只是不想那样。”

  沈辞嗤了声。

  察觉到他的嘲讽,小姑娘秀气的细眉皱了下。

  小拳头挥了挥,抿唇一本正经地说:“真、真的,而且我也会打人。”

  就那三脚猫功夫和挠痒痒似的力气。

  沈辞大掌覆在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揉了揉,勾唇说:“打不过就算了,反正……你辞哥罩着你。”

  少年眉眼桀骜,透着一股懒洋洋的狂妄劲儿。

  路桑忽然想到小时候,自己被班里的人欺负了,不敢告诉外公外婆,怕他们担心,也不敢告诉老师,倒不是怕那群欺凌者报复,而是怕老师告诉外公外婆。

  当年因为走丢,她生病变哑,外公外婆一直很自责,所以她一直表现得很坚强……

  她当然也懂欺软怕硬的道理,也试图反抗过,但她个子一直娇娇小小,力量悬殊,处于下风,受了委屈也只能藏在某个角落,悄悄抹眼泪,等不难过了才装作开开心心的样子跑回家。

  后来她拼命努力,拼命往上爬,直到所有老师都注意到她。

  那群人才收敛了不少。

  小姑娘在沙发上蜷着腿,身子瘦瘦小小的。

  脸蛋白净乖巧,垂着睫毛卷翘似蝶翼扑簌。

  鼻尖突如其来涌起一股酸涩,眼角的一滴泪融进风里。

  她唇角抿起甜软的弧度:“谢、谢谢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