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法庭。
轮到原告证人发言。
来的是当时在包厢上酒的一位女服务员。
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 不敢抬头和别人直视,不小心和吴宇的要吃人的眼神对上,小脸唰地惨白, 鹌鹑似的把脑袋把脖颈里。
事发后她肯定收到了吴家父母的封口费和威胁, 不知道元琳用什么让她愿意出庭作证。
但她还没从那个血腥的现场缓过来, 说话哆哆嗦嗦,连不成一句话。
元琳耐心引导她,“杨小姐,不用紧张,这里是法庭,你只需要把那天你看到了什么说出来就行。”
杨甜手却抖的更厉害了。
涂散见状笑了, 元琳平日里强势惯了, 就算有意放软了态度也让人生畏。
她越催, 杨甜就越说不出话。
正尴尬之际, 一道温润的男声横入。
“杨小姐,你的眼镜很漂亮, 是哪里买的?”
杨甜跟着声音看到了涂散, 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律师对她温柔一笑, 像春风化雨, 不带任何棱角和距离感,非常容易让人对他产生好感。
“是工作的地方附近买的。”杨甜低头说。
“很适合你。”涂散说:“但是案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带呢?”
“因为主管说带眼镜不好看,当时我就摘下来了。”
“这样啊,我最近想配副眼镜,等休庭后杨小姐可以给我带路去那家眼睛店看看吗?”
“可, 可以。”没人可以拒绝这样一个温柔有教养的帅哥提出的小小要求。
“对了, 杨小姐你多少度?”
“差不多500左右。”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 仿佛他们是同一阵营的战友。
杨甜渐渐从紧张中走出来, 元琳脸色却怪异起来。
现在的走向太奇怪了。
涂散身为被告律师为什么要帮她们安抚原告证人?!
按照他一贯的手段,他应该乐的看她们在法庭上出丑,还会推波助澜,幸灾乐祸,因为这样对他最有利。
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有一天突然做了一件善事,绝不会是他良心发现,只能是因为这件事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利益。
一个不好的预感在元琳心里浮现,但她又想不到涂散要怎样破这个局。
她揣摩过很多次涂散可能的行动。
但人证物证俱在,舆论一边倒的要严惩吴宇,他的罪行板上钉钉,涂散就是有再大的神通也翻不出花来。
总之,这场官司涂散不可能赢。
涂散明知结局却稳如老狗,这是最诡异的地方。
杨甜一五一十把当时的所见所闻陈述完,涂散却拿出一个药盒,问了几个奇怪的问题。
元琳看到药盒的那一刻,心里所有的谜团全部消散,心骤然收紧。
她知道涂散想做什么了!
这官司要糟!
她赶紧打断他们的谈话,“杨小姐,你再好好想想,想清楚,真的在现场看到过这个药盒吗?”
杨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认真点头,“看到了,当时我还给他们送了杯温水。”
听完,元琳再难掩饰眼中的懊恼,闭上了眼。
不用看都知道,涂散现在一定用一种傲然,还带着嘲讽的眼神看着她。
因为她亲手把翻盘的机会送到了涂散手中。
要的东西差不多齐全了,涂散清咳几声,是时候开始他的操作了。
他站起身,对着台上说:“法官,我请求终止此次审理,对我方当事人进行案发时候的精神鉴定。”
他将药瓶摆在桌子上,抬高音量,“我方吴先生一直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但因为身为公众人物一直瞒着所有人,刚才他就多次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脾气当庭失控。”
“而且杨小姐也说了,她看到过案发前吴宇服用过药,这种药有一定的副作用,服用后会让患者出现一定时间的精神恍惚,因此我方当事人极有可能在案发时不具备行动能力和自主意识。”
“我反对!”元琳也站起来,直勾勾地看着他,“杨小姐亲眼看到了吴宇开枪,已经说明吴宇当时具备正常人的行动能力,精神状态稳定,你方才提出的要求并不合理!”
“看到了?”涂散勾笑,“案发当时开了两枪,第一枪被监控拍到,并不是涂散射出的,而且没有射中被害人,只是擦伤,真正致命的是第二枪,正中心脏,偏偏这枪又没有被监控拍到,请问杨小姐看到的是哪一枪呢?”
杨甜说:“都,都看到了。”
元琳稍稍歇了口气。
涂散却问,“你确定看清楚了都是吴宇开的枪吗?”
“确……”
“杨小姐,当时包厢昏暗,而你又有近视,监控显示你在第二枪的时候躲到了墙角,还抱着头埋在膝盖里,你真的看到是吴宇开的枪吗?”
“我……”杨甜突然有些犹豫了。
涂散盯着她的眼睛,再也没了笑意,启唇轻吐,像引诱孩子犯错的坏人,说:“杨小姐请仔细回忆,是否看到是吴宇举着枪,对准了被害人,还是说你只是看到了一只举枪的手,由于害怕和偏见而下意识觉得那就是吴宇。”
涂散眼中似乎有两道漩涡,深不见底,盘绕不休,任何人盯着他看上一段时间,在低沉语调不着痕迹的引导下,被他的思维侵袭,很容易会对自己的判断产生动摇。
笑的温柔的不一定是绅士,还有可能是一肚子阴谋算计的狐狸,狐狸哄你夸你,那都是为了把你吃了。
涂散在大学学了点心理学,天赋加努力,让他掌握了如何利用环境,语气,眼神,和话语,让一个人对自己产生怀疑,击溃其心理防线。
杨甜就是如此。
她想起那天发生的事,胆小的她听到第一声枪响就想跑了,但是不小心跌倒,慌乱之中爬到墙角把自己蜷缩了起来,她抖的像个筛子,耳边充斥着各种尖叫和玻璃碎裂声,耳膜嗡嗡响出血来。
可突然“砰”的一声,世界归于死一般的安静。
她颤颤巍巍露出半个眼睛,满目昏暗的色调中,冒白烟的枪口格外突兀,还有那只拿枪的手,出现在她每晚噩梦中。
但手的主人是谁,她无法肯定,那个人埋在黑暗中,她的眼前只有黑乎乎一团。
是吴宇吗?还是其他人?
她看向元琳求助,元琳也在看着她。
元琳谨守在成为律师的那一天许下的宣言,她要以事实为凭,还当事人一个真相,她无法做出暗示证人说谎的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按事实说就好。”
她坦然接受这样做的后果,她也知道涂散是故意的,他就是料准了自己会认死理,将事情的真相公平置于输赢之上。
元琳和涂君是一类人,天真、纯粹而勇敢的正义捍卫者,不计后果地要锄强扶弱,涂散欣赏他们,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利用他们的纯粹达到自己的目的。
谁让他是个反派呢。
可是杨甜也不傻,她知道按事实说的话,吴宇可能就会被判无罪,等出去后,吴宇会放过出庭作证的她吗?
可是不说,那她是不是算做了伪证?良心过得去吗?
涂散看出她心里在挣扎,静静等着她,同时灵巧的手指在桌面上飞舞,敲出一首悦耳的曲子,曲调如他此刻的心情,轻快舒缓。
一个证人如果对自己的记忆都产生质疑,那么她的证词将毫无威胁。
他轻轻推了杨甜最后一把,“监控没有拍到第二枪,所以作为唯一证人的你的口供非常重要,你的一句话可能让无辜的人蒙受不白之冤,甚至失去生命,而所有一切都是因为你。”
“杨小姐,请想清楚。”
半响沉寂后,杨甜对元琳垂下了头。
“对不起,元律师,那个时候我太害怕了,我其实没有看清楚。”
元琳终是叹了口气。
“你没有对不起谁,法庭揭露真相的地方,你做的很对。”
涂散支持首尾两句话,但不支持中间那句话。
他用行动证明了,法庭也可以是颠倒黑白的地方。
最终,法官宣布暂停审理,由相关机构调查吴宇案发时的精神状态。
上辈子他会输,一来是铁证如山,难以脱身,二来是时间太短,没有给他操作的空间。
事后复盘几十遍才被他找到了突破口。
如今再来一次,翻盘还不是勾勾手的事。
吴家父母震惊于涂散的本事,居然可以让证人当庭翻供!
接下来,他们的钞能力和人脉会让吴宇有精神病的事很快传遍大街小巷,比起吴宇的命,这点面子不算什么了。
但元琳肯定不会让吴宇无罪释放,而且吴宇发的那条血衣微博影响太过恶劣。
涂散提出了一个办法,找个替死鬼。
反正监控没拍到谁开的第二枪,吴宇和他的狐朋狗友都测出了硝烟反应,推那个开第一枪的“好兄弟”出去顶罪就行。
吴家父母按照涂散的计划,让其他人统一好口供,都说吴宇当时情绪不正常,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又由涂散亲自写好台词,让吴家父母出面说服那人揽下所有责任。
吴宇的脑残粉发挥了一点作用,用他们独特的逻辑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吴宇造成的社会影响,塑造了一个被身残志坚,隐忍不言,认真敬业却被狐朋狗友带坏的被迫“堕落”豪门公子形象。
至于其他人和来自各方的压力,那就靠吴宇和他父母自己去抗了。
对了,那个替死鬼不是随便挑的,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和吴宇臭味相投,但奈何没人家家大业大,不得不低头。
让他替吴宇进牢狱实则是便宜他了。
如果他知道吴宇出狱后的结局,一定会痛哭流涕要求警察叔叔把他关好了关牢了,千万别放他出去。
————
几个月后。
吴宇被送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疗,那天涂散也去了。
洁白的病房里,吴宇躺在病床上,惨白的肤色,憔悴的面容,头发有点长,遮到了上眼皮,显得他的脸蛋更加乖巧单纯。
“护士姐姐,能轻点打针吗?我怕疼。”
温温的声音让护士多看了他一眼,“行。”
乖乖等医生注射药剂,他还不忘说声谢谢。
谦逊有礼,一看就是受过良好的教育,和在法庭上暴躁发狂的那个人相差甚远,几乎判若两人。
病房的门关上,吴宇笑着招呼他,“涂律师站着做什么,过来坐。”
涂散露出同款假笑,“别了,我怕你又发疯,我惜命。”
“不用怕,我不会发疯的,我还要感谢你呢。”
“真要感谢我请直接打钱,谢谢。”
吴宇愣了愣,说:“涂律师真实在。”
“那当然,我可没你能演,把手拿出来吧,血都渗出来。”
装的漏洞百出。
“诶,没意思。”
吴宇那副乖巧无害的模样瞬间收起,有点失落地低下头,长发盖住大半张脸,一直放在被子里的手也拿出来了,一把小刀赫然被他捏入手掌,掌心往外冒血。
他把刀子扔到地上,像小孩子用来抓麻雀的陷阱被麻雀识破了,不高兴地自己对自己赌气。
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
可是突然,他咯咯笑出声,舔了舔手掌上的血,血腥味弥漫口腔,他嘴角扬起阴毒的笑容,偏了偏头,长发到一边,露出半只眯起的眼睛,盯着涂散,白的没有血色的皮肤即使在阳光下也是那样阴冷,他一眨眨眼,蛰伏在洞穴里的毒蛇吐了吐舌信子。
“我会一辈子记得你,以及你在法庭上对我说的话,涂律师。”他说这话时涂散一点也不高兴。
谁想被只冷血动物惦记上,他撕破了他最想掩盖的秘密,这只冷血动物不得把他带皮生吞了。
但他是地主的儿子,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
“乖,我也会记得你的。”
“等我出去了,一定会去找你的。”
“我等着。”涂散挑挑眉,“如果你这辈子还有机会从这里出来的话。”
吴宇笑而不语。
“以后收敛点,别再不知死活惹着你惹不起的人。”
“我惹谁了?”吴宇似乎真的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迷茫的像个孩子。
“哦!你是说那个警察?”吴宇瞪着一双大眼睛,“可是我没有说错啊。”
他又摇摇头,“不对不对,我错了。”
涂散心说,这家伙难道还会认错?
却听吴宇说:“他工作一辈子还是买的起我那件衣服上的扣子的,衣服现在被他的血弄脏了,也不值几个钱了。”
说完,轻快的笑出了声。
用最纯真的语气和孩子般懵懂的眼神,把一条人命说的一文不值。
是了,这才是这家伙的本性。
这样的人把涂散最后一点善良也磨没了,也好,下手也不会有心理负担。
“友情提示你,最好把你神经病的人设演好了,别乱跑,也别想着出院,如果你不想再被受害者家属起诉的话,老老实实听长辈的话,长不大的小朋友。”
涂散有意强调最后七个字,看了看吴宇某个地方。
吴宇又被戳了肺管子,脸色大变,牙都要咬碎了。
他眼神黯然,盯着涂散走出房间,而后森森笑道,“我一定听你的话,涂大律师。”
涂散故意这样说,吴宇不可能听他话,他一定会跑出去。
那样正中他下怀。
他要的就是吴宇自己逃离警方视线,逃离最安全的地方,去自寻死路。
这样的话,就可以顺利开展他的下一步了。
残忍的小朋友?
他倒要看看两个疯子见面谁更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