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里的裴昀应声倒下。

  这样的距离,就算穿了防弹衣,挨一枪子儿也是很痛的,但我那一枪应该没有打中胸膛,十有八九贴着他的身体擦过去。

  如我所料,裴昀立马一个侧滚翻到不远处的汽车后面蹲下隐蔽,掏出手枪进入战备。

  反应够快,不愧是特别行动处的处长。

  再接着,随行保护的人从另一辆车里跳下来,很快确定攻击来自对面楼顶,都拔枪向这边跑来。

  保罗骂了声 f**k。

  我任务完成,安心地两眼一黑栽倒下去。

  ——从大约一周前开始,我就发现自己时不时的头晕目眩并不是因为天气或水土,而是因为神经系统出了点问题。

  以我对自己身体的了解,问题多半源自腺体受损,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我没有告诉段翊,就等着这一天。

  晕倒前我想,把自己的身体逼到临界换来见裴昀一面,好像有点亏。

  让我猜猜,保罗会选择留下来和裴昀不死不休,还是会先把我安全送还给段翊……

  ……

  醒来的时候,我又回到了熟悉的房间。手背上插着针头,大概已经有医生来过了。

  段翊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注意到我睁眼。

  窗外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是沙漠里难得的天气。

  “对不起……” 太久没喝水,我的声音有些低哑,“任务失败了。”

  段翊回过神来,低头看到我醒来,温声问:“怎么会突然晕倒?”

  “不知道……” 我因为头疼皱起眉头,“开枪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

  这话听起来很假,但我一点都不心虚。

  今天就算再来一百个医生,得出的结论也会和我说的一样。

  段翊显然已经和医生沟通过了,但还是叹了口气,明知故问:“是因为没休息好,还是因为见到了某个人?”

  他在试探我。

  “都有。” 我淡淡地说,“毕竟同床共枕过两年。”

  这时候承认比嘴硬有用,段翊果然有所动容。我趁机甩锅给他,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是裴昀?”

  我现在一副病弱无力的样子,加上责备和委屈的语气,相信他绝对不会无动于衷。

  果然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抱歉。”

  接着他转移了话题:“医生说你最近头疼和视力下降是贸然切除腺体的后遗症,你的凝血机制有缺陷,术后调养不当导致有血块压迫腺体周围神经……”

  他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望向我的目光隐约带着怜惜,“医生给出了两种解决办法,一是做手术取出血块,但脑部手术风险比较大,二是等待血块自己溶解,过程中你可能会比较难受。”

  “你的意思呢?” 我没听出这两种办法哪种比较好,“我听你的。”

  “我……” 他难得有所迟疑,“手术太危险,我不希望你有什么意外。”

  也就是说,他想我暂时保持现状。

  “段翊,” 重逢之后,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想休息了…… 我不想再见到裴昀…… 来这里这么久,我没有主动要求过你告诉我什么,也没有想要插手你的事,一直都是你说什么我做什么……”

  我抬眼看向他,忽然鼻子一酸,“但你一边强迫我了解你在做的事,一边又防着我,不停地试探我…… 我宁愿你随便把我关在哪里,等一切结束再把结果告诉我,你现在这样会让我觉得…… 你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

  段翊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以替你杀人,可以当叛徒,我不在乎。但我不想再见到裴昀,算我求你…… 什么都可以,别让我再见到他。”

  这一次的沉默格外漫长,过了很久,段翊终于开口,轻声问:“为什么,你就这么在乎他?”

  “对。” 我睁开眼,一大颗眼泪滚出眼眶,“因为你假死骗我不告而别,因为段弘要我和他结婚,因为该死的 98% 的匹配度,我爱上他了,你满意了吗?”

  我看着段翊,生生把剩下的眼泪憋回去,“但他不爱我。”

  “怎么会……” 段翊喃喃。

  我怎么会爱上裴昀,还是裴昀怎么会不爱我?

  “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切除腺体吗?”

  我抓紧身下的床单,指尖掐得泛白,“因为他不要我了。”

  明明是说谎,我却在这时生出一种真切的被抛弃的无助,

  ——对不起裴处,我不是故意把你讲成一个渣男的。

  话说到这一步,段翊总不好再追究我把任务搞砸。

  “抱歉,是我的错。” 他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起身替我掖好被角,把床单从我手里解救出来,说:“你安心休息,我不会再让你见到国安局的人了。”

  我轻声说 “嗯”。

  段翊离开后,我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懈下来。

  想起裴昀的照片还躺在我胸口,我把它拿出来,发现边角处有一道浅浅的折痕。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点心疼。

  那份离婚协议书不知道裴昀签了没有,我曾经想过拍一张我们两个的合照挂在家里,电视剧里的夫妻都是这样做的。但我面对镜头总是很僵硬,拍出来的照片多半不会好看,于是这个想法渐渐作罢。

  裴昀就不一样了,他什么时候都很好看,风尘仆仆裤脚沾着泥也好看。

  这些脾气差的人似乎都在别的某些方面格外突出,才能让人忍住不去揍他们的脸。

  我脾气也很差,我有哪里突出呢……

  我好像特别能打。

  又想起昨晚的任务,看保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样子,大概不会细心到在慌乱中收走我扔下的烟头,那么裴昀现在应该已经知道朝他开枪的人是谁了。

  算上易感期那一次,我对他开过两枪,如果日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他多半要找我算账的。

  我猜他会把我吊在树上,扒了我的皮,再把我打成筛子,最后扔去海里喂鲨鱼。

  “裴昀…… 我知道错了。” 我用手指戳了戳照片上他的脸,“别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