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裴昀睡饱,大概已经是下午了。

  失明后我分不清白天黑夜,只能依靠自己的生物钟和窗外阳光的温度勉强判断时间。

  我问他现在是几点,他说还早,才三点半。

  “裴昀,” 我踢了踢他的小腿,“我好饿。”

  他不情愿地爬起来,捏了一把我的腰,“等着。”

  我不知道裴昀会做饭,他在家没做过。但从厨房里的动静来看,他应该是熟练的。

  我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享受残疾人的待遇。半个小时后,裴昀叫我起床。

  然而我刚起来没走几步,就一脚踢在了门框上。

  裴昀在浴室给我放水挤牙膏,听到动静咣当一声放下玻璃杯,又气又无奈地跑出来说:“让你等我,你着什么急?”

  我无从狡辩,只好说:“我对这里不太熟……”

  “所以让你等我。”

  他先蹲下看了看我的脚,确定没事后拦腰把我抱起来,走几步到浴室放下,说:“低头。”

  我听话地低头,他开始给我洗脸,洗完脸把牙刷递给我,又盯着我刷牙。

  “我只是看不见,不是真的残废。” 我无奈叹气。

  “那我不管你了。” 他作势要走。

  “唉别。” 我慌忙拉住他,“管管管。”

  ——我发现了,这只大型犬喜欢张牙舞爪,要顺着毛摸。

  等坐到餐厅我又发现,裴昀比我会做饭得多。桌上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均衡,闻一闻就知道味道很不错。

  我用餐叉笨拙地卷起意面送进嘴里,夸他说:“你竟然这么会做饭。”

  “毕竟大龄独居 alpha,” 他语气有点酸酸的,“只能自己做自己吃。”

  “但你回家总让我做。” 我说。

  他噎了一下,半晌闷闷地说:“我乐意。”

  我仔细想了想,裴昀从来没夸过我厨艺怎么样,但不管我做什么,最后他都一口不剩地吃完了。

  我的脚在桌子下面找到他的腿,碰了碰说:“要是我以后都看不见了怎么办?”

  “我看得见就可以。” 他把剥好的虾放进我碗里,“你的 alpha 身体强壮,各项指标优秀,无不良嗜好,粗略估计可以健康活到一百岁,所以别担心。”

  “哦……”

  我们两个很少这样心平气和地同桌吃饭,我一时想不到还能说什么,只好埋头对付面前的食物。

  吃到一半,裴昀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打开外放。

  是 Quinn:“喂,裴昀,你在哪,方便说话吗?”

  “在家,你说。”

  “病毒我送回去了。”Quinn 的声音透着担忧,“但我觉得瞒不了多久,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是你把苏迟带了出来。”

  “无所谓。” 裴昀放下筷子,“明天我自己去解释,大不了不干了有什么了不起。”

  “你不干我也不干了,破规矩这么多我早想跑路了。”Quinn 吐槽完,顿了顿,又说:“你说这话别被苏迟听见。”

  我心里五味杂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我已经听见了。”

  “……”Quinn 干笑两声,“我们开玩笑的。”

  “所以昨天的行动,只有你们两个人知情?” 我问。

  “我们两个就够了。” 裴昀说。

  我想起当时一起的另一个同伴,问:“林叙呢?”

  这次裴昀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想了想说:“国安局内部比我想象的还要乱,所以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怀疑林叙……”

  “我怀疑每一个人。” 他抽了两张纸摁在我嘴上,抹掉我唇角的意面酱汁,“其实你也知道哪怕是同生共死过的人也有可能背叛,你只是从来不愿意去想这个可能。”

  “我明白了。” 电话那边的 Quinn 恍然大悟,“我不属于你们的体系,所以我相对而言是最可靠的。”

  裴昀不置可否。

  “…… 我以为你是艺高人胆大,没想到你考虑的这么多。”Quinn 说。

  “那我呢,为什么相信我?” 我忍不住插话,“你这么容易把我带出来,就没想过可能是段翊的圈套吗?从现在的形势来看,我才最有可能是叛徒。”

  “你说的没错,外面的人也都这么想。” 裴昀语气如常,“所有证据都证明你不清白,所以你要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

  我不太懂他的逻辑,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明知我有问题还留着我。

  “Quinn,最近这段时间你也避避风头吧。” 裴昀又对 Quinn 说,“我怕我忍不住和国安局翻脸连累到你。”

  “好。哦对,之前你让我查苏迟邮箱的登入记录,我查过了没有异常,你们再仔细回忆一下,说不定漏掉了什么细节。”

  “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我想了想 Quinn 的话,问:“两年前那封邮件吗?”

  裴昀嗯了一声,“你还记得行动前一天做了什么吗?”

  “前一天…… 和平常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当时的我并没有预料到第二天的行动会改变我一生,所以仍像往常一样吃饭睡觉工作。时间过去这么久,再让我回忆具体几时几分做了什么,我真的想不起来。

  裴昀沉思片刻,又问:“那你记得当天和谁在一起吗?”

  这个我记得,“和段翊。”

  刚说完,我就感到周围的气压低了几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不是,那天我,我……”

  我莫名紧张,说话都有点坑坑巴巴,忽然一瞬间和那些接受审问的犯人产生了共情。

  …… 不对,我为什么要紧张,两年前我是单身,还没有和裴昀结婚。

  我一定是被他昨天说的什么婚内出轨留下了阴影。

  “那段时间段翊换房子装修,在我家借住……” 我看不到裴昀的表情,心里还是忐忑,“我家有两间卧室,他睡客房,你别误会。”

  “我没误会。” 裴昀语气冷淡。

  “他可以登我的邮箱,如果是在我家的话,常用 IP 地址不会留下异常登入记录。”

  “他知道你邮箱密码。”

  我听不出裴昀这句话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只好坦白说:“他知道我所有密码。”

  裴昀又不说话了。

  我硬着头皮继续分析:“已读邮件可以设置隐藏,我平时没有检查邮箱的习惯,第二天行动出事之后,我有一年多没有再看过邮箱。”

  关于那封邮件我想了很久,只有这个解释最为合理。

  “但我没有证据,也没有人可以为我证明。”

  说完这句,我们两个陷入沉默,餐厅里静悄悄的,只剩呼吸的声音。

  身处黑暗的我对这样的环境感到格外不适,想要伸手去寻找裴昀,却不小心碰到餐具,金属刀叉和陶瓷盘子碰撞出叮叮咣咣的声音,打破了难耐的寂静。

  “裴昀……”

  “我在。” 他握住我的手,轻声叹了一口气,“我在想,你怎么这么容易相信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