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很发愁,他甚至开始用装病这一招了。

  多宝堂的人求见,大人病了,不见。

  月春楼的姑娘求见,大人病人,不见。

  栖霞镇谣言四起,说是知府错抓好人,百姓击鼓鸣冤,大人病了,改日再来。

  知府大人的人来了,大人病了……呸,不得不见。

  知县好不容易好言搪塞走了知府派来的人,又听下人来报说陆钰生亲自求见,知县本想继续称病,可一想到陆钰生又唤回了通禀的下人:“花厅待茶,等我准备妥帖你带他进卧室,让他们开始煲药,做戏要做全。”

  “诶,好的,老爷。”

  知县叹了一口气,他这几天胡子头发都掉了不少,但牢里的那个人他是打也打不得,骂也不敢骂。

  本来是想骂的,结果被人抢先将了一军:“你骂我?”结果他自己反而被骂得狗血淋头——

  “这栖霞镇的老百姓安居乐业,可堪称是富庶之乡,可有你这个当父母官的什么功绩吗?你上任后修过路建过桥吗?建桥修路布施全靠多宝堂?农民结果丰收全是从前那位常淮大人手把手教的,教他们如何栽苗育树,还有那些田地都是常大人从乡绅恶霸中拿回了属于老百姓的地。你又做了些什么?人家当父母官的都是待民如子,你呢,他们挣一个铜板你便恨不得掰一半走,我看知县大人与自己儿子关系也不甚和睦,待民如此待子更是苛刻。”

  知县被骂得一愣一愣的,他生平第一次被人这般骂过,偏偏他想不出从哪里反驳,最后那句话更是戳到了他的伤心事,他儿子确实因他纳妾一事与他关系极差。

  想打,可一想到知府的叮嘱又不敢打。本来那日知府大人梢信说务必要让此人认罪伏法的时候,他是想屈打成招的。但是第二天天蒙蒙亮,知府的人又到了,说是务必不能让此人身上出现任何伤痕,此事非同小可,大意不得。

  这样的事从前从未发生,知县并不知晓具体的情形,但在他百般相询之下,来人指了指东北边。这让知县不禁心中打鼓,东北边是京城的方向,难道是此事与京中有所牵扯?

  直到今天,知县听见了从京城传来的一个消息,才终于明白为何知府如此谨慎了。

  皇上下旨说要清查各地库银,并且派出钦差巡天,授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

  知道这道旨意后,知县从脚底心一直凉到了天灵盖,或许旁人不知道那些官银被盗的情况,但这不包括他。大昱的库银制度并非是收缴的一分一厘都要上缴国库,而是地方可以留下一部分库银,用以之后本地州府。而之前失窃的那些官银便是计划运到云中的库银,失窃之后云中知府大发雷霆,但是因为库银失窃发生在自己的地界,也只能打落牙活血吞,此事并未声张反而被他一手压了下来。

  但知县却知道此事另有原委,库银之下印有“官银”字样,是在各县按税上缴,出库时会有人在库银之下打上这样的印记,便是为了防止公款私用。而两年前库银失窃其实正是云中知府玩了一手狸猫换太子,这些银子没有入库而是部分流入了他个人的口袋。

  另一部分当然是给了当时帮知府完成这出好戏的抢官银的人。

  那是知府得了个升迁机会,想着库银入了他的手后他便可以将云中甩给下一任知府,而他也笃定此人上任后即便清点库银出了问题也不敢声张,因为上头允诺他的职位是左参议,并且还是留在了河东,算是云中知府的上级,正四品。

  但没想到这事最后没成,只因吏部上报官员考核名录时,他的名字被太子殿下给勾掉了,理由是纵子行凶品行有碍,不堪大用不宜晋升。

  但知县想破头也没想明白,出现在月春楼的库银到底是哪里来的?他之所以回去月春楼也是奉了知府大人的命令,但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以知府大人的谨慎狡猾,那些银子底下的“官银”字样应当已经被他处理掉了

  才对。

  知县愁眉不展,身着中衣躺在床上,他的小妾从碗中抓了点混着雄黄的石灰往他脸上轻柔的抹了抹:“老爷您闭眼,别进了眼睛。”

  知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根本不需要抹这些,脸色就已经很难看了。”

  小妾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柔声道:“老爷这是何苦呢?何必为了个不值一提的狂徒发愁至此?妾身看着心里也跟着疼。”边说边取了手帕沾了水擦去知县脸上的粉末,这样一来知县脸色便变得难看至极,调整了一番后小妾满意地收起了手帕,她本是青楼出身,这样妆容改扮本就拿手。

  知县借着铜镜看了看自己的脸色,点了点头:“你不懂,打不得骂不得,如何能取得口供?”

  小妾眼睛转了转:“老爷,打不得骂不得不如利诱?”

  知县摇了摇头:“我自然试过,但那个人软硬不吃。”

  “老爷是不是只试过银子?”小妾笑眯眯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她温柔的趴在了知县的身上,“老爷何不试试美人计?”

  知县愣住了,他眯起了眼睛,是啊,他怎么没有试过美人计呢?

  但让谁去合适呢?

  此事关系重大,不宜走漏风声,知县的目光缓缓地移向了趴在自己身上的小妾,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柔胰。小妾吃痛地唤了一声,不解地抬头看向知县:“老爷,您这是?”

  知县露出了一个微笑:“我最是疼宠于你,虽然以你的身份当不得正室,但抬成侧室却是可以的。”

  小妾的一双媚眼中流露出压抑不住的狂喜,侧室虽然不是正室,可下人也得唤一句二夫人,再也不用任人打骂,也能将自己的儿女养于膝下。

  但她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因她太过了解眼前这人的性格,果不其然,她听见知县说了一句话——

  “只要你帮我哄骗那厮老实画押,我与夫人自是举案齐眉。”

  “老爷……”小妾的眼圈红了,她的声音都在发抖,“可妾身是您的人,怎能……”

  知县又是一笑,手抓得更紧了,小妾的手腕之上留下红痕:“夫人不必多心,大牢之中那厮不敢放肆,更何况两情相悦是引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亦是引诱。”

  小妾的心凉了半截,当年老爷为他赎身时便写了短笺相赠,短笺之上便是写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今老爷又说了这句话,却是要让她去做引诱他人之举。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撑起了身子,微微一福:“妾身定会为老爷分忧尽绵薄之力,亦会保全清白之身,望老爷安心。”

  知县捋了捋小胡子,连连点头,脸上半点也没有将自家如花美妾送出去的不舍:“我相信夫人定能马到功成。”

  小妾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没过多久知县就听见外头的嘈杂,是下人阻拦的声音——

  “陆大爷您可不能进去啊,老爷还睡着呢,大夫说要好生休养不能见风的。”

  阻拦的声音越来越大,一转眼便已到了门口,下人哪能懒得下陆钰生,门就这样被推开了。知县赶紧闭眼,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这才咳嗽了两声,佯作想醒来的模样,哑声道:“水,来人,水呢。”

  陆钰生已经站在了知县床前,微微一笑:“大人看上去已经病入膏肓了。”

  知县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虚弱地掀起眼皮看着陆钰生:“陆……陆堂主,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当然是大人仁爱之风,陆某人听闻大人病重却依旧勤政,陆某人关心大人的身体特带神医前来。”他一闪身,露出了身后的杜意风。

  杜意风躬身上前:“大人勤勉,草民敬佩不已,幸得还有手中医术,草民便是拼尽一身医术也要让大人重现昔日风采。”

  杜意风一番话说得是颠三倒四,但知县毫无推拒之意,毕竟他现在扮演着的是个病弱无力的人。还没等他拒绝,杜意风的手已经搭上了脉搏。

  刚一碰上知县的脉搏,杜意风就惊呼了一声,将知县吓了一跳:“大夫这是……”

  杜

  意风摇头叹息:“大人身子怎么空虚至此?大人可是夏日都觉得腰间发冷?穿多少都仿佛透着风?”

  知县忍不住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

  “是不是床笫之间也有些力不从心?”

  知县窘迫,但事实如此也只能继续点头。

  杜意风摇摇头:“大人身子太虚了,即便没有这场病迟早也是大患,大人还是早做调养才是。”

  “问了个几个郎中大夫,也吃了几幅汤药,用处不大。”知县据实已告,从前那些大夫都没有像这个人这么神的,或许真是个神医也说不准。

  杜意风点点头:“在下不才,愿意给大人写副方子,大人按照方子抓药,不出五日,必定能够感受到功效。”

  知县大喜:“那便有劳神医了。”

  杜意风要来纸墨笔砚,写好后交给了一旁的下人,严肃道:“一日三幅汤药,一顿都不许断,知道了吗?”

  知县一听自己的毛病有得治了,赶紧让人立刻去抓药。杜意风冲着陆钰生挤了挤眼睛,陆钰生会心一笑。

  若不是陆钰生成心想要知县准备一番,知县怎么可能会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他若真想来,自然也不会通禀传报。

  只是因为吴珣带了一句陆詷的口信给他们——

  “诸位稍安勿躁,我自有脱身之计,只是要有劳陆堂主帮我给知县找些麻烦,拖延几日。”

  除此,还有一封给陆钰生的书信。

  一封陆钰生看过后大喜过望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