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

  “唔……”男孩擦了擦嘴,把塞在嘴里的糕点咽了下去,“我叫石头。”

  “石头。”陆詷点了点头,将手边的茶杯推到他面前,“你父母呢?”

  “他们被倭寇杀了。”石头眼中闪过了一丝恨意。

  陆詷看在眼中,挑起了眉梢:“那你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吗?”

  石头抿了抿唇:“我有两个妹妹。”

  “她们可还好?”

  “我会找到她们的。”石头攥起了拳头,不过深吸一口气后很快就松了下来,抬头看向陆詷,“恩公,是你救了我,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杀人放火也可以?”

  石头明显一愣。

  就在这时窗户被推开了,一个黑衣人从窗户钻了进来,手里照例抱了一堆吃食,等他落地站稳后也愣住了:“你醒了?”

  这是个肤色偏深的青年,笑容很是灿烂,让人不由自主地升腾起一股暖意,石头眨了眨眼:“我认得你,是你把我从水里捞出来的。”然后男孩起身,拱手抱拳,“恩公!”

  陆詷失笑:“那我们到底谁是你的恩公?”

  石头左看看右看看,脆生生道:“两位恩公。”

  陆詷顿时乐了:“孺子可见也。”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男孩,男孩皮肤黝黑,黑得发亮,像是渔民家的孩子。他瞅着比同龄的孩子小,瘦骨嶙峋,几乎就是皮包着骨头,显然是很久没能好好吃饭了。桌上小二拿上来的一大锅米饭已经一点也不剩了,陆詷看着他把碗中每一颗米粒都吃了干净。

  陆詷叹了一口气,心中难免动了恻隐之心,百姓如此是他之过。

  “你现在有地方去吗?”

  石头摇了摇头,终于鼓起勇气把藏在肚子里的话说了出来:“两位恩公,你们缺小厮吗?我能吃苦,我什么都能干,也不要工钱,就给我一口吃的就行了。”

  破窗而入的自然是吴珣,吴珣已经坐在了桌子旁,伸手将拉到自己面前,看着衣服穿在他身上晃晃悠悠的,将刚买来的油纸包打了开来:“吃这个,多吃点肉才有力气,光吃饭不顶事。”

  油纸包中包着的是酱牛肉,牛肉的香味勾动着味蕾,石头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恩公……”

  “别恩公恩公的叫了,你可以叫他六少爷,我呢,你叫我……”

  还没等吴珣说完,陆詷就补了一句:“少夫人。”

  吴珣的脸噌的红了起来,石头有些发怔,看看两位恩公眼睛转了一圈:“两位少爷看上去很是登对,一看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吴珣的脸红的更厉害了,朝陆詷飞了个眼刀,让你教坏小孩子。

  陆詷不为所动,淡定地点点头:“自然,我与珣儿本就佳偶天成。”

  吴珣:“……”来人啊,这里有人不要脸了。

  石头却很捧陆詷的场,点头如捣蒜:“两位少爷比翼连枝。”

  陆詷笑了:“你是不是读过一些书?但石头,比翼连枝可不能随便用,我不是唐明皇,珣儿自然也不会是杨玉环,更不会有马嵬坡。”

  石头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没有听太明白,但眼中却绽放出了崇拜:“小时候学过一点,但后来我爹耍钱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我就没钱去学堂了。不过夫子是个好人,他允许我在门口搬个板凳听课。”

  “我这有几本书,你若想学便拿去看,看不懂的地方多看几遍,若还不懂便问你吴少爷。”

  吴珣:“……”听上去怎么像是自己被迫要和石头一起读书的意思,他已经考上状元了!他不想再看书了!

  石头赶紧点头,他的激动溢于言表,从死到生,又从生到有饭有肉有书读的境地,他似乎有些恍惚也有几分不敢置信。

  石头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发现不是在做梦,连声道:“谢谢两位恩公,谢谢两位少爷,石头愿意为两位赴汤蹈火……

  ”

  陆詷摆摆手:“我们救你并非是要你报恩,只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你若没地方去,可以先跟着我们,若有了去处或想离开了同我们说一声便是。若找到你的妹妹了,你们要是想过安生日子,我们也不会拘着你。”

  陆詷越是这般,石头眼底红得愈发的厉害。

  吴珣叹了一口气,递了个手帕给石头:“擦擦眼泪,小詷只是看着面冷心冷,但心肠最是软和,他没有赶你的意思,只是不希望你日后真做出什么傻事。”

  若放到别人身上,扑汤蹈火或许是句敷衍的话,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但在他们身上却恰恰相反。有太多的机会让石头赴汤蹈火了,也所以说,他们不想在孩子什么都不知情的时候就把他牵扯进来。

  陆詷身边不乏死士,包括他的暗卫,但那都是在双方心知肚明下做的选择。陆詷清楚强扭的瓜不甜,所以对于他身边的死士和暗卫他都会告诉他们,你们还有别的出路。

  但陆詷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走,就连薛祁也有事没事回来过把暗卫的瘾。

  但吴珣却明白,因为若他为剑,必定希望持剑之人是爱剑惜剑之人。陆詷越是尊重这些死士,这些人反倒越愿意为他肝胆涂地。果不其然,石头的哇的一下哭出了声,抽抽噎噎道:“石头定不辜负两位恩公的好意。”

  陆詷揉了揉眉心:“别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

  石头猛地一吸鼻涕,强迫自己止住了哭声:“是!”

  陆詷明显被噎住了,嘴角抽了抽,只觉得有些后悔把这破孩子留下来了。

  吴珣当即笑弯了腰,他从前就发现了,陆詷最不会对付的便是心思单纯而且死脑筋的人,石头刚好占全了:“再吃点,等晚上随我去后院练功,男孩子这么瘦可不行,风一吹就倒了。”

  “诶。”石头擦干了眼泪,也知道两位恩公不愿意听那些寻常人爱听的话,但却在心中暗暗发誓,日后绝对不做对不住两位恩公的事。

  ……

  夜深人静,天字一号房内,烛影摇曳。

  四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铺着的是一张牛皮卷,赫然便是那日文黎给陆渊的“绣稿”。

  “詷儿,你现在是什么想法?”陆渊沉声道。

  “倭寇前几个月在闽海肆虐,这几日我收到的来报是说他们消停了,似乎已经销声匿迹。”陆詷点了点闽南一带的海域,“但孙儿却觉得此事不会这么简单,这几年倭寇在闽海一带虽没有太大动作,但连续的小打小闹已足够他们摸清此处海域,而且也尝到了一些甜头,这种情况下,弃闽海转战其他地区,极其不合理。”

  陆渊问道:“能确定吗?”

  “基本能够确定,城外的那些人是佯作难民的流民,珣儿打探过了,那青衣人是带头的,他给这些流民的指令就是入城,并没有占城的意思,其实就是让他们捣乱。”

  陆渊眸中闪过一道精光:“目的是分散朝廷兵力。”

  “不错。”陆詷点头,“不止城外流民,那出现的倭人虽然配了兵器,却并非是真正的武人,反而是养尊处优的商人。他们虽然一字不吐,但那些被救起的中原人说他们是被倭商所雇,倭商雇佣他们也是为了沿岸制造骚乱。之所以出了事故,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艘船和他们出现了矛盾,那艘船直接撞破了他们的船肚,斩杀了一些人。剩下的人弃船逃跑。”陆詷顿了顿又道,“逃跑的时候,有人想带些珠宝走,那倭商死也不放手,所以那些人指尖有伤,是在争抢珠宝时留下的。”

  吴珣正擦着头发,他因去后院练功便简单冲了个澡,闻言撇了撇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命都没了,还想着珠宝呢。”

  “如若不为财,这些人恐怕也不会来了。”陆詷冷笑了一声。

  “话是这么说没错。”陆渊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没说什么。

  陆詷看在眼里,心中如明镜一般:“祖父想说什么,孙

  儿明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是劣性,却也是天性。若闽海一带继续贫穷下去,还是会有人源源不断的人愿意为倭人卖命的。”

  陆渊抬头,笑了:“你比我和你爹都适合那个位子,我太过刚愎,你爹呢又过于慈和,你比之我们性格能力都要健全。”

  陆詷却摇摇头:“战乱四起必定需要强硬君主,百废待兴自然也需要仁慈君主。孙儿只是更幸运而已,如今大昱大局已定,虽邻国骚动频频,但与您那时相比,已是小巫见大巫。文老前辈这么多年都未出山,已说明了这些年江山稳固之态。”

  “你嘴倒是甜。”陆渊哼笑了一声,“看来颇受小珣的影响。”

  吴珣脸颊咻地红了,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烛火映在了他的脸上,顿时结巴道:“没、没有,小詷嘴一向很甜的。”

  “你尝过?”陆渊挑起了眉梢。

  吴珣瞬间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听见陆詷淡定的一声:“嗯,他尝过。”

  为难小辈的长辈和被长辈为难的小辈四目相汇,陆渊大笑了两声:“我说什么来着?阿言非说你还小,现在让你登基面对那些老狐狸太不疼呵你了,让我劝你爹再干两年。”陆渊偏头冲着沈言感叹道,“你瞧瞧詷儿,可比我当年登基时脸皮要厚实。”

  沈言揉了揉额角,这人这个越老越没正型,果然能当皇帝的都是流氓。

  于是羞得不成样子的吴珣便在不明所以之中接收到了来自他沈爷爷的关切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