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回宫中的时候，陆詷只是冷冷一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只要蒋如松知趣，他带着蒋明琅离京的那一天便是清姨娘带着卖身契离开蒋府的那一天，这个任务或许对许多人来说都不容易，但对于青楼出身的花魁来说并不难。
这声感叹也是此刻很多大臣家中的感叹，宫中已经传出了消息，皇上一个秀女也没有留，反倒是他们失去了对于女儿婚配的自由，尤其是想要靠儿女联姻世家大族此刻都得仰仗皇后的脸色。有人怨恨上蒋如松，却也有人心中如明镜一般，当初若他们出言站在蒋如松对面，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一场选秀波澜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对于民间百姓来说只是看个热闹，出乎朝臣意料的是，在百姓心中帝后感情更拔高到了一个新高度。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一年两年大家还觉得封男后有违礼制，可四年五年大家就已经习以为常了，等到了九年十年大家甚至开始以不纳妾为美名。这一次的选秀更是如此，皇帝尚且没有三宫六院，更惶逞说是普通百姓呢？
“我也不愿意纳妾的。”陆曦清了清嗓子，看着对面正吃着点心的小姑娘。
卫窈抿唇一乐：“为什么是跟我说？”
陆曦故作威严地摸了摸下巴：“姐姐说，作为哥哥要起到表率作用。窈窈日后定不能嫁个三妻四妾的男人。”
屏风后的安平：“……”不，我不是你姐姐，我没有你这么蠢的弟弟。
***
卫窈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或许最开始不知道，但是时间一久再加上陆曦从未隐瞒过他的名字，她还是猜到了陆曦的身份。只不过陆曦不提她就当做不知道，不管陆曦当她是妹妹也好还是什么人也好，已经有足够多的人给他行礼了，卫窈知道陆曦不希望自己是其中那一个。
她第一次挑开那层破破烂烂的窗户纸并不是什么好日子，对于朝廷中人尤其是对于东宫之人来说，那是一个阴霾密布的日子。
上千雷管去向不明，大理寺一路排查至皇太弟身上，皇上震怒。皇太弟手中九门令牌被褫，同时被皇上下旨禁足，东宫之位岌岌可危。
“殿下，为时未晚。”
陆曦苦笑一声：“孤已经失去了对禁军的掌控，被困东宫如龙困浅滩，先生何须安慰孤。”
“但陛下尚未斩断殿下手脚及耳目，殿下无需自弃。”
陆曦陷入了沉思，而他对面的谋臣实时的建议道：“殿下忘记了还有一个长乐县主吗？”
“你想说什么？”陆曦皱起了眉头。
“长乐县主被安平公主养在膝下，安平公主对其万分疼爱。殿下忘记了安平公主手中还有一只军队吗？”
陆曦沉默了，他拿起茶杯却迟迟未喝下杯中已经凉透的茶，半晌道：“皇姐的军队此刻在东北讨伐高句丽，远水解不了近渴。”
“殿下聪慧，想必心中已有成算。”
半晌，烛泪在桌上留下重重痕迹，陆曦终是摔下了茶杯：“孤不想死，但孤也不想背负上千古骂名。”谋臣所想，陆曦不是不明白，虽然远水解不了近渴，但围魏救赵却已足够。边境一乱，皇兄自然顾不得他，他就有自救的时机。
“殿下，自古成王败寇，为成大事当不拘小节。”
“不拘小节？”陆曦用锐利的目光审视着面前这个谋臣，“先生以为百姓性命乃小节？”
“命数天定，人各有命，殿下管不了天下人的生死。”
“是啊。”陆曦叹息，“孤连自己的生死都决定不了，更何况是天下人？”
“臣还请殿下尽快做出决定，长乐县主待殿下之心殿下心知肚明。否则良机错失，时不再来。”
“皇兄向来算无遗策，若令牌遗失，窈窈定逃不过责罚。”
“以一女子换殿下千秋大业，殿下当明白孰重孰轻。”
陆曦阖眸不语，那张与皇上极为相似的脸上却有着与皇上不同的踌躇。谋臣有些失望，在他看来殿下什么都好，就是过于妇人之仁：“殿下！”
“孤知道了。”陆曦很疲惫，“明日窈窈会入宫，孤会安排宫人引她至东宫的。”若可以，陆曦并不希望卫窈第一次来东宫是这样的情况下，只是时也命也，棋下到这一步已非他能够决定终止的了。
翌日。
与陆曦想象的不同，没有用宫人相引，卫窈拜见完帝后找了个借口说自己御赐的耳环弄丢了便一路找来了东宫。
无视那层层叠叠的羽林军，卫窈径直入了东宫。皇上只说禁足皇太弟，却并未禁止人入内，是以无人拦下这位帝后也很疼爱的长乐县主。
“曦哥哥。”卫窈一语挑破搁那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我问公主，公主似乎也不清楚内情。究竟出了何事？”
陆曦从杏黄幔帐中走出，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长得明艳动人的丫头：“孤后悔当年没有阻止皇嫂大选，否则你也不会被孤连累。”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卫窈秀眉蹙起，“你若也不说我便自己查，雷管不可能是你盗的。”
“可所有人都说是我盗的，你信我？”
“我信。”卫窈颔首，语气很笃定，“曦哥哥心怀天下，不是为一己之私陷天下于不义之人。”
“但朝臣不信，天下不信。”
看着卫窈执拗的双眼，与当年那个坚持要从娘亲身上下来陪着他往山上爬的小丫头如出一辙，陆曦笑着抬手揉了揉她额前的发：“你若想帮我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我如今人手不够，皇姐手中有一块令牌……”
令牌被盗一事是在五日后才曝光的，抵御高句丽的军队无诏后撤，去向不明。
雷霆之怒无人能阻，皇上下令将长乐县主下狱。
***
大理寺中，卫窈正窝在墙角之中数着珍珠玩，听见有脚步声连忙将珍珠胡噜到软垫之下。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靴，卫窈有些失望，仰头却看见了太监打扮的陆曦。
“怎么这副打扮。”卫窈乐了，笑得仿佛在御花园一般，浑然不像是在大理寺之中。
“你啊。”陆曦蹲下身子屈指想弹一弹卫窈的额头，就像他从前教育卫窈时做的那般，只是在最后一瞬间止住了力道，而是用指尖揉了揉皎白的额，“怕吗？”
卫窈摇头。
陆曦用极轻的声音在卫窈耳旁低语道：“委屈你几天，大理寺比内狱安全。”
“嗯，我明白，不委屈的。”卫窈虽然不在宫中住，但她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那，你信我吗？”
“我信。”卫窈的眼中一片澄澈，没有丝毫的动摇。
陆曦知道卫窈虽然聪慧，但却对他的计划一无所知，若易地而处他绝不敢轻易交付信任，但卫窈却偏偏毫无保留地交付了她的全部信任，哪怕因为自己她才下的狱。陆曦没有再逗留，只是给卫窈留下了一件厚厚的皮裘以抵御大理寺中的寒气。
皮裘将他的小姑娘紧紧地包裹住，也包裹住了他完整的一颗心。
***
随着长乐县主入狱，皇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落了很多与之关联的官员，其中也包括了大量的追随东宫的官员。东宫更是从内到外被围的是水泄不通，朝臣都觉得，要变天了。
或许这个预感从年初时裕亲王家中诞下嫡长子时便已经埋下了，虽然裕亲王只是皇上的堂弟，但帝后感情甚笃，皇上自然不会有亲子，如此一来，这个孩子也就变成除皇太弟外与皇上血脉最亲近的晚辈。
亲王之子降生天边却现祥瑞，更有方士为其批命为麒麟命格。再观皇太弟殿下，如今皇上正值壮年，但皇太弟殿下羽翼日益渐满。帝王多疑，恰逢此时，有麒麟子降生，皇上难免生出易储之心。轻易废立储位乃社稷之患，但一向稳重的皇太弟殿下也不知为何差事频频出错，追随东宫的部分大臣也日渐暴露不臣之心。如此一来，却是给了皇上易储的把柄。
东宫被围，陆曦只能被困东宫，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说誓死与东宫共存亡的谋臣。陆曦摇了摇头：“本就是孤做错了事，你拿孤的印信安顿好被孤牵连的官员家属，将他们送出城外。其余之事无需你多做。”
“殿下！”谋臣泣涕横流，“皇上逼你至此，难道你还要顾及昔日情分……”
“皇兄是君，孤乃臣。君臣之义，孤不能忘。”陆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孤不能忘，你也不该忘，拿了孤的印信不要做不该做的事，否则孤绝不留情面。”
“臣，遵殿下令。”那谋臣接过印信后再三叩拜，这才从暗道中离去。他趁着夜色出了皇宫，之后七绕八绕转入一个铁铺，白日里喧闹的铁铺此刻静悄悄的，他掀开一块草皮指挥着一众黑衣人将雷管从草皮下面搬出。
而铁铺之中已经有几个官员在焦急地等待着他了。
“殿下可曾起疑？”
“自然不曾。”那人冷笑一声，全然不见之前忠心耿耿的模样，“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明日城门开门之际，我会潜出城外，届时我会打出太子的旗号。诸位大人还需记得在朝中推波助澜一番。”
“自然，自然。”
“只是皇上与皇太弟从前感情甚笃，当真会相信此事？”
“天家无父子，更惶逞是兄弟？”谋臣勾起唇角，“皇上一日不信，这些雷管每隔一日便会被引爆，由不得他不信。”
“大人深谋远虑，我等拜服。”
谋臣摆摆手：“只望事成之后，还盼亲王殿下莫忘今日之约，以解我边境之困。”
“大人放心，亲王让我等将此信物交给大人，还请大人转交贵国主。”
谋臣将信物揣入怀中，转身推门而出，却发现门口不知何时被悄无声息地禁军已经团团围住了。谋臣脸色一白，第一反应是转身瞪向他的盟友，却发现盟友的脸色比他更加的难看。排除了被出卖的可能，谋臣第一时间镇定了下来：“我乃东宫署官，持储君印信，如储君亲临。如今皇太弟尚是储君，便是逮捕在下，也需诸位给个说法。”
“给个说法？”谋臣听见禁卫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声音慢条斯理道，“孤给你这个说法可好？”
与此同时，刚喘了一口气大醉一场庆祝大昱退兵的高句丽就被窜天的火被惊醒了，连营账全都被点燃了，他们丢盔卸甲地往河边跑，却发现河对岸站着之前不知去向威风凛凛的大昱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