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的震惊程度, 让梁驭也不免掀眸看过来。

  而温晚始终保持着目不斜视的状态,想从郑导那里得到解答。

  “原本的确是定在下周,但是我跟编剧商量了下, 诀别的时候,还是得让傅渊给林青玥一个吻。”郑导说,“这样感情线会比较顺畅, 也能体现傅渊这个人内心的一个转变。”

  理由充分,合情合理。

  即如此, 温晚再说不出反对的话。

  其实之前围读剧本的时候,她也觉得这里加一个感情递进的动作会比较好,只是那个想法当时在脑海中匆匆一过, 没想到眼下却成了她心理上的一只拦路虎。

  温晚并不抗拒吻戏, 也极度尊重导演的意见。

  只是在面对梁驭的时候,她还没把握做到全无杂念。

  之前以为总还有一周的时间可以消化这些情绪, 现在让她临阵磨枪上阵, 说不紧张是假的。

  郑导见她不出声, 又继续叮嘱道:“这个吻要表达的感情跟后面那个是不一样的,你可以先好好揣摩一下, 等会儿咱们争取一条过, 早点收工。”

  “郑导, 今儿咱们提前收工啊?”身边有个搬机器过来的场务问。

  温晚往右侧让了让, 恰好离梁驭更近一步。

  在距离不到五米的地方,有人代替郑导和那名场务说:“你不知道啊,今天晚上是华星奖的颁奖典礼,郑导的片子入围提名了, 这种喜事还能不去?”

  “小兔崽子, 就数你叫得最欢。”郑导笑骂一声。

  华星奖是圈内目前含金量最高的一个电影奖项, 能被提名的人大都是行业翘楚,也难怪郑导会如此上心,跟着又有几道声音接连道贺,场面一时热闹起来。

  在这样繁杂喧闹的人声里,温晚的注意力却忍不住往另一侧放。

  男人半曲着膝倚靠在墙沿边,脸上的脏灰和汽油印还未来得及消除,嘴边的青色胡渣长了点,双唇特意用妆容做了处理,纹路干裂毫无血色。

  一时间,温晚竟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谁。

  那幽深的眸子像隐伏暗处的狼一样让人心惊,她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眼看就要和身后的人撞上,梁驭面色微变,抓住她的手腕将人带到身侧。

  面前那双眼里不再蓄满晦涩和颓丧,取而代之的是游刃有余的沉稳和点点笑意。

  温晚呼吸渐缓,随后发现手心里被人塞进一颗薄荷糖。

  她还未仔细留意,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叫他。

  温晚抽回手,腕骨残留的温度悄然即逝,耳边只留下那低懒调笑的一句:“一场吻戏而已,至于让你这样魂不守舍?”

  #

  刺激清冽的薄荷味在口腔绽开,温晚捧着剧本咂摸梁驭话的含义,在候场时同样劝慰自己:

  是啊,不就是一场戏吗?她尽力去做就好了,哪来那么多担忧。

  可心理建设是一回事,真到上场的时候就是另一回事了。

  由于这场戏对整部剧来讲至关重要,郑导对温晚的状态始终不怎么满意。

  其实前半段她表现得都很不错,唯有傅渊心存愧疚去吻林青玥的时候,温晚整个人的紧绷状态都快溢出屏幕。

  每到这时,片场上方就会回荡起一声慷慨激昂的——“卡!”。

  温晚听到这一声就知道自己又搞砸了,如此循环往复,进度一直停滞不前。

  不得已,郑导只好亲自上阵指导。

  “温晚,你试着想想,这是你这一生最爱的男人,他要走了,而你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也希望他能好好活着,这样的时候,你表现的感情应该是珍惜且不舍的...”

  “不能表现得像是第一次亲他一样,要知道你已经在梦里期盼过很多次这样的画面...”

  “而现在终于要如愿以偿了,你应该是开心而不是紧张,明白吗?...”

  温晚静默着点点头,这场戏该怎么演她已经在脑海里演练过千万遍了,可每次到紧要关头,她就会从林青玥的角色中跳出来,变成她自己。

  她没办法抗拒这种下意识,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道歉。

  现场的气氛被一次次重来渲染得越来越焦灼,无奈之下,梁驭提出先暂停拍摄,让大家也休息几分钟。

  温晚从地上坐起来,眼前有人递来一瓶水。

  梁驭:“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她跟着他走到室外的一片空旷场地,这里地处仓库背面,四下没什么人走动。

  温晚心里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毕竟梁驭对戏的认真在圈内是出了名的,她还曾经听过他把不会演戏的新人骂哭的传闻,加上从前几次的对戏中她也能感觉到。

  更能从现在他的面无表情里,看出些端倪。

  “你想骂就骂吧。”温晚低着头站在石阶上,“我知道我该骂。”

  梁驭靠在身后废旧的台球桌沿旁,高度正好能与她平视,他细细地打量她半晌,继而敛眸,问了一句使温晚极受冲击的话——

  “你喜欢我?”

  她赫然抬眸,心跳声像鼓点一样瞬间放大,“你什么意思?”

  对比温晚的惊愕,梁驭的神情并无太大的变化,仿若不管她说出什么答案都他都不在意,就连语气也是淡淡的:“如果不是喜欢,我找不到你会这么紧张的理由。”

  她紧紧掐住指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做出反驳:“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自恋啊?”

  空气沉寂下来。

  温晚在这种令她窒息的气氛里,无声地与他对峙着。

  过几秒,梁驭收回目光,面色平静地忠告她:“是也好,不是也罢。我希望你具有一个演员该有的职业操守,不然别人只会以为,靠关系出道的人,原来演技真的不过如此。”

  这话说完,他没有再继续陪她逗留。

  空旷的山坡上,温晚在冷风中慢慢蹲下来,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似的。

  梁驭太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也知道那把刀该往哪个地方扎下去才最疼。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温晚才不希望被他看扁了。

  她没有在外面待多久,只等眼睛里翻涌而出的温热消退之后,就立刻起身跟着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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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驭那番话毫无疑问激起了温晚心里的斗志,后面的进展就比之前要顺利得多。

  也许是心头症结被他点破,使得温晚终于不再纠结于自身的情绪,而是完全带入林青玥的视角看待一切。

  “猎鹰行动”收网在即,傅渊远在乌市的青梅竹马宁初与他取得联系,计划里应外合将犯罪嫌疑人一网打尽,林青玥得知傅渊要动手,无奈之下将实情泄露给嫌疑人虎哥。

  就在傅渊以为一切将要结束的时候,虎哥却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命悬一线之时,林青玥只身拦住虎哥求他放走傅渊,终被犯罪分子灭口。

  临死前,林青玥躺在傅渊怀里,告知他仓库后面的假山底下还有一条密道。

  枪林弹雨中,傅渊终于对这个不顾一切爱他的女人感到动容,为遂她的心愿,他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林青玥感动落泪,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傅渊,我从来不后悔遇见你。”

  “如果有来生,希望我们都能做一个平凡的人。”

  “好,这条过了!”郑导从监视器后面站起来,“很好啊温晚,状态不错。”

  这场戏一气呵成,围在场地四周的人也开始发自内心给他们鼓掌。

  “谢谢导演。”温晚的情绪还没退,她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纸张在一旁独自消化完,才过去看回放,呈现出来的效果比她想象得要好。

  “是不错。”梁驭在一旁附和,看向她的眼神不自觉多了几分讨好。

  温晚没理他,直接跟导演告别说要去卸妆了。

  郑导看两人间的气氛不太对,问梁驭:“你们俩吵架了?”

  “没有。”梁驭看向离去的那道背影,唇角勾起抹笑,“估计是下午被我用话刺激狠了,看我有点不顺眼。”

  郑导这才明白,满脸笑意地指着他说:“你小子,真是为了戏什么都干得出来。”

  “话说回来,这招还是郑导您教我的。”梁驭将那句评价欣然收下,又问,“要不您再帮帮忙,教我个法子去哄人?”

  “你少拖我下水啊,自己招的事自己解决。”郑导根本不吃他这套。

  梁驭无奈失笑,“只怕,这事没那么容易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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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晚卸完妆换好衣服,从片场坐车回宾馆休息。

  手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响个不停,微信和电话无一例外都是来自同一个人。

  她垂眸扫了两眼,直接把手机关机。

  县城不比市里,总是拥挤些,人多路窄。

  又正好碰上下班时间,每个红绿灯都得等好一会儿才能过去。

  下午的几场哭戏早差不多将温晚的精力耗尽了,反正都是在路上堵着,她索性拿起刚才于渺在超市找老板买的冰袋,放在眼睛上敷着。

  刚放上去没一会儿,于渺就从前座转过来说:“姐,梁先生的车好像一直在后面跟着。”

  温晚手一顿,无所谓道:“他想跟就跟吧。”

  于渺没再说什么。

  不过半分钟后,她手机上拨进来一通电话。

  “姐,梁先生说让咱们不急着回去,等下先跟着他的车走。”通话结束,于渺向温晚转述梁驭的话,温晚听完始终沉默着,也没说好与不好。

  就在于渺要吩咐司机靠边等待的时候,后座上的人却突然开口:

  “别理他,直接回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