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乐音给陈远这些高层管理人员放了假。

  陈远乐呵呵的回到家,对李越和跟陈越说,“咱明天就回Q城呗。”

  李越和本人其实不怎么喜欢去Q城去陈远家,可他又不能带着陈远回李健安那里,便只能年年过年随陈远回Q城了。

  比起北京的干燥严寒,沿海的Q城明显气候更适宜一些,更何况陈远父母的做菜手艺比陈远又高出不止一个档次,所以陈远陈越他们爷儿俩一路上都兴奋的手舞足蹈的。李越和则是没精打采的瘫在车里,怏怏不乐。

  陈父陈母一直不满陈远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哪怕他俩已经一起安安稳稳的过了十几年,哪怕陈远连亲生孩子都有了,哪怕陈父陈母对陈远的性向早已认命。做父母的,就是不满。这点李越和心知肚明。

  除去陈远刚有了陈越带着孩子和李越和回家出柜那次陈父陈母打了李越和一个耳光外,这些年老两口子对李越和倒也说不上差。每次去了都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让陈远去相亲结婚这种话也从来不会放在台面上说,给陈远陈越织围巾时偶尔也会捎带上李越和的那份,打骂这样的戏码更是再也没上演过。

  可李越和知道,陈父陈母对自己的芥蒂,怕是直到他们驾鹤西去,也抹不掉了。

  不仅因为自己是个男人,还因为自己比陈远大四岁,以至于到了现在,陈父陈母还觉得是李越和诱拐了陈远走上弯路。

  李越和太清楚为人父母的心思了,知道甭管事实是如何,自己在陈父陈母那里永远都是罪人,也就无意去辩驳。

  所以当看到陈父陈母的目光由对陈远陈越的热络转为看向自己的冷淡时,李越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想。

  只是淡淡的叫了声,“爸,妈。”

  陈父陈母十年如一日,带着几分尴尬的回一声,“李越和也来了啊,快请进快请进。”

  李越和并不在意陈父陈母尴尬的表情和称呼,甚至在心里还觉得有几分好笑。十几年过去了,不习惯不接受的也该习惯了接受了,每年做出这样一副令人难堪的姿态,又有什么意义呢?生米别说煮成熟饭了,现在早该煮烂了,这种惺惺作态除了能恶心彼此,还有什么用呢?

  不过这话李越和肯定是不会说出口的,一来不符合他一贯的为人处事,另一方面则是他跟陈远对待这段感情都是认真的。因为心心念念着未来,所以怎么都不能把关系处僵。

  于是李越和一如往昔的带着几分笑意,把一盒盒燕窝,老年奶粉,阿胶拎进屋来,然后往陈母手里塞一张金额颇丰的储蓄卡。说,“妈,您跟爸别跟我客气。平日千万别苛待自己。”

  而每到这时,陈父陈母则会面露难色,说什么都不肯收,最后由陈远或者陈越一槌定音,“收着呗,他给你还不是应该的?”

  随后李越和的活儿便基本上干的差不多了。可以安安静静的呆在陈远的卧室里。尽量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降低存在感。

  吃过晚饭,李越和照例一早回到陈远的卧室,而陈远则是带了儿子去楼下放仙女棒。李越和百无聊赖的看了看陈远的书架,虽然平时没人用,却被打理的纤尘不染,一本本教科书被码的整整齐齐。李越和抽出本英语书,随手翻了翻,乐得人仰马翻。心道,幸亏陈远是艺术生,就这英语标汉语拼音的水平,要是走了普理,怕是连本科都上不了。看完了英语书,复又翻出物理化学课本来,好家伙,夹的卷子全是不及格,啧啧。

  看着看着,李越和便打起了瞌睡,在书桌上趴着睡了过去。

  陈远带着儿子回家后,先是带着儿子洗漱,在书房睡下,又回到卧房,看到李越和趴在自己书桌前,桌子上还摊着高中物理课本,笑的不行,于是伸手在李越和背上拍了拍,李越和睡的不死,迷迷瞪瞪的转过神来。

  “你这挑灯夜战学高中物理呢?”

  李越和也笑了,拿出课本里夹的卷子朝他甩了甩,“你以后啊,千万别嫌小越学习不好。有你这样的爹,小越能成现在这样我可真是烧高香了。”

  陈远揽了李越和入怀,说,“这不是有你这个学霸妈妈么。生物上不是讲,基因决定性状,环境影响性状么,天天跟你在一块儿,怎么着不得受点儿影响。”

  “嗯,对,所以你儿子现在学习成绩还挺好。”

  “那个,小远,你明天去趟农贸市场,把鸡啊鱼啊肉啊都买买,咱们回来酥着吃。”陈妈不知啥时候推门进来了。

  李越和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在这儿嫌弃了陈远半天,话落到为人父母耳中,肯定不是那么中听。李越和想着从陈远怀里退出来,却被陈远使劲儿箍着,只得作罢。

  陈远答道,“成,我明天早去会儿,买点儿好的。”

  待陈母走后,李越和催促陈远去锁门,陈远捣鼓半天,说,“嗯,哥哥,这锁坏了。我明天再修,先这么着吧。”

  李越和叹了口气,心道,成吧,还能咋样,就这么着呗。

  第二天一大早陈远就开车去了农贸市场。李越和则呆在卧室里检查陈越的数学作业。

  九点钟时,屋外吵吵闹闹的,不知道是陈远哪家的亲戚来了,李越和一个人待在屋里,也不甚在意。

  混乱中不知是哪个孩子打开了房门,几个小脑袋探进来,望着李越和。

  李越和笑了笑,指着手里的数学练习册,说,“小朋友,你们要过来听叔叔讲数学吗?”

  小朋友们闻言面面相觑,相互摇了摇头风风火火的一溜烟跑了。

  外面一个五十余岁的女人看着屋里的李越和,问陈母,“他姨,这人谁啊?”

  陈母愣了愣。

  这次来家里做客的,是他家远亲,还不知道陈远跟男人住一起,所以百无禁忌的问出来。

  陈母犹豫了片刻,心一横,说,“嗯,是,小远带来的司机。”

  陈越撇了小嘴,说,“奶奶你说谎,他明明是我妈。”

  陈母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沉默着不说话。

  那远方亲戚从未见过两个男人在一起的事情,不以为然,笑着对陈越说,“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可能是你妈,你这孩子真会胡闹。”

  陈越心里烦躁,他不是小孩子了,清楚奶奶爷爷为何对李越和讳莫如深心有芥蒂,也自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是李越和的亲生骨肉。可这又如何?李越和将他从小照顾到大,情义岂能是一句没有血缘关系没有法律认可就能磨灭的?

  他直言不讳,“他跟我爸是夫妻,当然是我妈。”

  陈母一把把陈越捞过来,气急之下手重重的打在陈越背上,说,“你这孩子犯的哪门子的神经?在自己家里闹也就罢了,现在来了客人还闹。”

  陈越从小到大是被陈远跟李越和宠大的,别说打了,连重话都未曾受过几次,如今在陌生人前挨了打,既是委屈又是难堪,眼泪一下子就溢上来了,带着哭腔吼道,“反正他就是我妈妈。你们不认我妈,就别认我了。”

  陈母也急了,眼泪掉下来,顾不得有人在,厉声道,“你妈你妈你妈,你知道你妈是谁么?他给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四十的男人有什么好?你们怎么就不能好好过日子?”

  老房子隔音不好,陈母和陈越又都在气头上,说话全靠吼,话语落到李越和心头,只觉得压的生疼。

  反正事已至此,人,陈父陈母是丢完了。也不必窝在这卧室里了。

  他出门揽陈越到怀里,拿出纸巾给他擦了眼泪擦了把鼻涕,柔声说,“小越急什么,又不是一年两年了。”

  陈越抱着李越和的腰哭的昏天黑地,“妈,你别不要我,别离开我。”

  李越和抚摸着陈越的软发,心里的温柔要掐出水来,温声说,“放心,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不要你的。”

  陈母怒了,将桌子拍的“咣咣”响,“你也是个男人,这么十几年缠着我们一家子算什么事儿?小越现在是年纪小,你以为等大了、明白事理了,还会认你当妈?你年纪也不小了,四十岁的人了,好好娶妻生子不行么?我求求你,你就饶了我们一家吧。”

  李越和愣了愣,扫了眼看戏的亲戚,有些诧异,说,“你确定,要现在跟我掰扯这些?”

  陈母顿时觉得羞愧,又气恼得不撑,一手推翻了茶几,玻璃茶杯碎了一地。最后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那几个远亲,之前也听过几分风言风语,却不甚真切,如今看形势都明白了几分,却又劝不敢劝,说不敢说。

  李越和从口袋里掏出红包,分别塞到亲戚家的孩子手里,复又对陈远那个远方表姨说,“实在对不住了,今天恐怕是招待不了你们了。”

  亲戚踌躇了片刻,看着满脸泪痕的陈母和满地狼藉,纷纷道了再见。

  亲戚走后,李越和笑了笑,对陈母说,“阿姨,我知道您一直不待见我,也不愿意我跟阿远在一起。其实我也不愿意每年都来这儿受这番侮辱,可阿远想让我来。他想我们的家被亲人认可。所以我只得来了。”

  李越和顿了顿,接着说,“我十二岁便没了母亲,十四岁被父亲赶去美国,二十四岁回国后发现自己早已是枚弃子,一无所有。”

  陈母抬头含泪看着李越和,李越和也盯着她。

  “我没有母亲,也不愿要这个父亲。我没感受过多久父母的关爱,却也懂得您二老对阿远的拳拳之心。我愿意一年又一年的忍耐你们的冷漠……不是我自甘下贱,而是我明白,您总归是爱他的。这就够了。”

  李越和终于也掉下一滴泪来,“所以,别让他为难,也别让他难过,成么。”

  李越和抱紧了怀中的陈越,干脆利落的说,“你也知道,阿远没什么钱财值得我贪图,跟他走到今天,是因为我在心底里把阿远和小越当做唯一的亲人。我今年已经四十了,早些年忙于事业,零零碎碎落下一身毛病,等我……等我再老些,我所有的东西,总归都是要给小越的……我对这孩子,是真心的。这么多年了,做伪肯定是做不来的。您说是么。”

  陈越哭的更凶了,“妈我不要你的钱,只要你好好陪着我跟爸爸,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好好待在一起,我什么都不要。”

  李越和目光柔和,蹲下来亲吻着陈越的发丝,说,“嗯,我们一家三口一直在一起。”

  “哥哥……”

  李越和转过头来,看到的是陈远一脸的泪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菜和肉。李越和皱了眉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儿的。

  李越和擦了擦眼泪,走过去把陈远揽在怀里,笑着说,“别哭别哭,你多大人了?嗯?今天怎么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都得我哄啊。”

  陈远死死地盯着李越和,愧疚和心疼难以言表,“哥哥,我不该让你跟我回来的。我,这么多年,我让你受委屈了。”

  李越和笑了笑,伸手去舒展陈远紧紧皱着的眉心,说,“哪有。这么多年闹成这样的,除了第一次不也就这一次么。我一大老爷们儿,被咱妈说两句咋啦?不委屈的。”

  陈母有些诧异,看着李越和的样子却又觉得就该是这样,喃喃的说,“你们这两个孩子,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说完,又是一串眼泪掉下来。

  陈远想跟妈妈说些什么,却被李越和拉住了。

  陈远冲他摇摇头,有些话,他不可能不讲。陈远走到沙发前,蹲在陈母面前,轻声说,“妈,我跟越和认识十六年了,在一起过了十四年,一起把阿越养到十二岁。这些年他带给我的幸福和满足,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我天生就是个同性恋,可越和不是。他是被我拽到这条路上来的。从天之骄子,变成,这样一副……任由你们侮辱的模样……”陈远的泪止也止不住,躯干像是不能承受痛苦般的颤抖。

  “他没有对不起您,让他在家里受气,是我对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