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看你那同学整天板着个脸, 他其实是个爱哭鬼哟。”老太太说着,指了指外面背对着他们讲电话的人。

  “爱哭鬼?”江巡?

  宋谷雨顺着老太太的动作看到江巡冷硬的侧脸,迷惑地眨眨眼睛, “不会吧?”

  “诶,怎么不会,”老太太被质疑了很不高兴,“他有一把红色吉他, 你知道吧?”

  宋谷雨赶紧点头, “知道。你以前认识他?”

  “倒也不是, 我经常看见他, 也经常看见你。”

  “我呀?”

  “嗯,你先听我说秘密呗,我告诉你,你这个同学真不简单呀, 几年前小小年纪就板着个脸, 刚来那前几回可吓坏我啦。”

  老太太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随后又马上得意洋洋起来,“可惜,他很快就被我发现出糗现场了, 那时候你不是经常一个人来我儿子这买吃的吗。”

  “我就坐在那边小窗口, 我看见他呀,常常落后你几米跟着呢, 你进店里他就在外面等,你出来了他就藏起来, 你走了他就靠在角落那边站着, 喏, 就是他现在站的那个位置。”

  “站很久咧, 还用手遮着脸,那地方也没光啊?我真是好奇,有一次就走过去看看,他刚好左手放下来了,我看见他呀,一双眼睛都红啦,哈哈,他该不会是被你馋哭了吧?”

  宋谷雨怔住了,喉结一阵滚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过了少时,他才涩着嗓子,问道:“婆婆,具体是哪天发生的事情,你可以告诉我一下吗?”

  “这个我也说不好,婆婆老了,脑子记事记不清嘞,只知道那年你还穿着短袖校服,不过下半年来就没再穿了。”

  “哎呀,我还记得当时发生过一件事,特别值得说的,”老太太抓抓脑袋,皱着嘴巴苦恼,“怎么回事,突然想不起来了。”

  宋谷雨看了她一眼,虽然心里很急,但更担心老太太的身心健康,轻声安慰她说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没关系的,过去的事情不重要。

  只是他紧紧抓住桌角的手指,一点儿也不像他嘴里说的那般轻松。

  “嗯。”老太太悠哉悠哉叉了块鱼豆腐吃进嘴里,想起什么,就起身到旁边老式陈列柜里翻找,不一会儿就翻出一本相册,翻到最后一页,指给宋谷雨看,“我想起来了,就是这个。”

  “那天我孙女新买了相机来给我们拍照呢,我觉得新鲜,拍完了就跟着她在附近瞎转悠。”

  “喏,就在巷子尾那棵树下,我孙女拍下来的这张照片,那会儿她看着你俩,那嘴巴咧的,脸都快笑烂啦,我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毕竟这高个娃儿挺可怜的,你走了之后他一直捂着眼睛杵原地站着,我过去的时候,他刚好转身,左手拿下来,那脸上全是眼泪嘞。“

  宋谷雨也想起来了,那是江巡刚失踪时,他最想他的一段时间,想到什么程度呢,他患上了幻想症。

  幻视江巡站在他面前,幻听江巡在他耳边温柔呢喃,可是等他伸手触碰,江巡的幻象就会立刻化为泡影,声音也消散于夜空中,徒留他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茫然四顾。

  被骗太多次,后来他学聪明了,只要幻象出现,他就直接选择无视,他告诉自己,跨过去就好了,反正幻想得再逼真也没用,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自己骗自己,江巡根本就没有回来。

  老太太抽给他看的照片里的场景他记得,并且印象深刻。

  那时候他已经考上了大学,决定最后一次来这里吃关东煮,吃完这回,他以后就不来了。

  巧的是,这次江巡的幻象居然在白天出现了。

  梧桐树下,背着吉他的白衬衫少年站在他面前,轻轻勾着唇角,对他笑得温柔。

  宋谷雨视若无睹,擦肩而过。

  少年又追上来,握住他的肩膀,眼神温柔又悲伤,说:“宋谷雨,我好想你啊。”

  宋谷雨抬头,忍不住贪婪地注视起这个比以往逼真无数倍的幻象。

  但他没有容许自己放纵多久,五分钟后,他狠心拍开了幻象握住自己肩膀的手。

  “你是谁?”宋谷雨冷漠地说,“无论你是谁,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很讨厌你。”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在这之后,这个幻象又出现了几次,不过没有像梧桐树下那次那么近了,他只敢远远缀在身后,等他走进家里才会消失。

  至于为什么知道幻象会在什么时候消失,当然是因为宋谷雨控制不住自己贪婪的心,关门后迅速走到窗前,躲在窗帘底下偷窥对方的身影。

  可惜,他每次都因为动作不够快而错过,幻象消散得太快了,等不了他从玄关跑到窗前的那一十六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周,有天他在屋里翻阅高校志愿,趁着家里没人,他悄悄掏出国外音乐院校的招生简章偷看。

  正看得入神时,他妈推门进来了,他慌忙把招生简章塞进沙发缝里,才抬起头来,心虚地观察他妈脸上的表情。

  他妈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但她的样子看起来很生气,好像回家之前跟谁吵了一架似的。

  她做好心脏手术出院还没过一个月,宋谷雨担心她的身体,忧虑地问:“妈,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妈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似乎想问他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问,摆摆手,说:“没什么,突然碰见一个讨厌的人,已经赶走了,他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果然,这天之后,他妈讨厌的那个人没有再出现。但连带着的,那个有着江巡音容笑貌的幻象,自此也彻底消失不见了。

  宋谷雨指尖微颤,捻了几次才捻起老太太给的那张照片,他垂眸看着江巡背在身后攥紧的手,心也跟着被攥住了。

  那天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生动鲜明,如同世界大师笔下挥就的浓墨重彩的油画。

  梧桐树下让他怦然心动的白衬衫少年,一下子具象的跳跃出来,站在了他面前。

  原来,他不是幻象,他是真真切切的,他爱的那个少年啊。

  时隔五年,那份雀跃又强行压制的心情,那种想要靠近,又害怕幻象一戳击破的惶恐,都渐渐复苏过来,一下一下揉捏着宋谷雨的心脏。

  这种感觉又酸又涩,同时也掺杂了一丝丝甜蜜。

  “婆婆,”宋谷雨看着老太太,眼神真挚,问她,“能不能把这张照片送给我?”

  这照片是老太太孙女拍的,当时拍完洗出来后就一直放在店里,里面也没有老太太的家人,她瞅了一眼,摆摆手,说想要就拿走吧。

  宋谷雨及其珍惜地把照片收了起来。

  江巡还没有结束工作电话,他举着手机倾听,偶尔回复几个单词,许是门口那两桌学生客人太吵了,他皱皱眉,抬脚往巷尾走。

  宋谷雨一抬头,看见他越走越远,背影几乎快隐没在梧桐树下。

  一瞬间,江巡化为幻象消散的恐慌再次袭来,他简单跟老太太告了别,便起身追了出去。

  “知道,你安排吧,挂了。”

  江巡刚结束通话收起手机,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来人却脚步不停,直接冲上来撞了个满怀。

  “江巡!”

  “嗯?”

  “江巡!”

  “嗯,怎么了。”

  “我好喜欢你啊!”

  “……”江巡愣住了,缓了半晌,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他绷紧唇线,小心翼翼不叫染红的耳根被人发现,成熟稳重地说,“嗯,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