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你扯我拉，推推搡搡地到了十字路口麦当劳，吴非看到冷笑一声
“我这刚拿手机想让你俩别进来先，刚刚状态多好！都不用装内讧了！”
毕佑有些气短，他一把搭上周忍冬的肩膀，将这看热闹的家伙手里那半杯可乐抢过，三两口喝了个干净，嚼着冰问
“你就这么确定现在她已经看着了？”
钱墨承看到了他们桌上的餐盘上凌乱的纸盒和包装纸就知道，今早因胡雪珍这突然袭击耽误了挺多时间，心里有点内疚地转身去点餐机又买了小食，虽然被毕佑没脸皮地抢过了盒麦乐鸡，自己刚想开骂却又想到他们俩折腾到现在也是什么都没吃，这也就作罢转向吴非。
“她该是还出现对吧？因为前几次的时间……”
吴非点头，其实他自己昨晚睡得很浅，因为一闭眼就不自觉思考起毕佑和周忍冬这两次的细节，而其中最显而易见的就是时间———两人被毁东西被泼墙的时间都集中在下午三点到晚上七点之前，这也更加印证了那个女生是最有可能的作案人，因为凭着她的年纪像极了每日出门还会被家长约束的学生年纪，而家长们最放心的也就集中在这个天不黑，亮堂堂的时段！
“能上钩吗？”阿海看了看毕佑双肩包里的东西，用眼神对吴非提出疑问
“该是能，还有点时间，就问问你们俩今早干嘛去了！都不接电话，我还以为煤气中毒了呢！”
提起这个，毕佑和钱墨承都有些本能地避开了另几人的眼睛
“我妈，今早来了家里，突然来的！”他这话有些结巴，毕佑也生硬地点了点头，吴非应了一声，转念一想看向毕佑
“不对啊！你不是偷偷回来的嘛！那他妈来了，你岂不是……”
“所以没能接你电话啊！我这不是躲衣柜了吗！还好我习惯手机压在枕头下充电，怕哪个天杀的吵了爷的好梦还开了静音，否则，今天就是我的死期不说，你！还是推我上悬崖的那个罪大恶极的！”
他越说越激动，恨不得跳上桌子，但吴非怎会那么老实接受这口黑锅，当即站起来就要辩解一番，阿海和周忍冬赶忙把两个人拉开。
“哎哟喂，哎哟喂，我的哥哥们！现在可是革命的关键时候，咱们这点人民内部矛盾可不可以先搁下！时间到了，去愚人吧！”
几人各自抄起自己的背包，但并没有一起出去，而是看到阿海、周忍冬和毕佑三个先往了愚人方向过了马路，几人也并没有进愚人，而是站在愚人门口借着招牌的阴影或蹲或站，一副等人的模样。
“没发现类似目标，出来吧！”
而麦当劳那边，则是钱墨承先出门在附近随意走动了一番，确定来往的人之中，甚至仔细到了周围两条弄堂的入口都没有那天地铁上见过的面孔，这才给吴非发了信息。吴非手里揣着准备好的gopro推门而出，对着钱墨承苦笑道
“原本是我攒了一个半月买的，以为它的第一次是拍演出时洪涝灾害的英姿，结果这事情一出，变成了法制节目记者冒死取证似的”
钱墨承原本还有些心焦，这会儿倒是被他逗了个噗嗤一笑，他看到毕佑三人正在愚人门口聊天，脑中又不自觉地浮出衣柜里那画面，赶忙挠了挠头发，找吴非搭话断了自己这无聊的想法。
“但愿今天就有个了解，你说她图什么呀！”
两人各自从背包里拿出自己准备好的鸭舌帽戴上，吴非还给自己准备了个平光镜框，这么一来确实不能一眼就轻易判断出他是谁。他冲着钱墨承点了点头，钱墨承重重吐了口气，一捏拳头径直走向斑马线，到了愚人门口后原本蹲着的毕佑站了起来，钱墨承左右一瞥，扯开了嗓子喊道
“时间到了，你该拿得出来了！”毕佑冷笑一声挠了挠头发，两手一摊
“我是在你家吃你的用你的，可是这都是你留的我，既然留不起，那干嘛一开始那么客气，现在问我要住宿费，你这人做得不地道啊，钱墨承！”
其余两人原本以为钱墨承那冷漠口吻已经算得上是演技尚佳，谁知道毕佑这一接过，无论是眼神动作，还是无赖的声调懒音，简直就是个地道的江浙沪瘪三，不得不在心中赞了一句天赋所在！
钱墨承双手抱胸，扬起下巴满眼厌恶地瞪了他一会儿，毕佑接着手一摊，慢吞吞地从裤子后面的口袋摸出盒有些皱着的利群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向钱墨承也抬了抬下巴。
“要钱没有，命你要不要？！”
钱墨承原本就不算好看的脸色更加下沉，他厉声骂毕佑不讲理，其余两人赶忙一人搭上一人的肩膀，开口试图缓解两人。
“哎哟，还说什么兄弟不分你我，以前你在我家吃了那么多餐饭我们家跟你要过钱吗？！这才没几天就问我要房租伙食，算我交友不慎咯！”
话听起来不算重，但毕佑拉出了个极其古怪的音调配合上他那上下打量的眼神，钱墨承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火气，一把推上了他的肩头，毕佑有些猝不及防，如果没有周忍冬那搭上的一手，估计这会儿不好说会不会退后倒地。
“下那么重的手？！你对我下那么重的手！钱墨承你自己说说这么多年我够不够朋友！你是撒什么疯了，难怪你妈都受不了你搬出去了！”
钱墨承听到后一声粗口，冲破了阿海的阻拦抓起毕佑的头发又是一推
“谈不成了呀！当我好欺负的啊！”
毕佑怒声而吼，一把甩开周忍冬也推了钱墨承一把，阿海慌张地满嘴好话想劝住两人，却被毕佑一句“没你事！”给吼收了手。
二人没再多费口舌，你扯我推地怒视对方，这一招自己吃亏了就骂一句，转换下位置后又再出手。他们就这样互相进攻防御地对上了三四招，然后毕佑一发而起，彻底跟钱墨承扭打在一起，周忍冬和阿海也不闲着，这就冲上去试图把两人扯开，远远看去还以为是四人的厮打。
“你们有完没完！”周忍冬的嗓门也大了起来，两人终于被分开，毕佑喘着粗气与周忍冬勾肩搭背，周忍冬的脸色也不算好看
“钱墨承，你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了！朋友有难你收留几天算得这么精细！”
阿海赶忙一声吼向周忍冬干嘛添乱，可话已出口，钱墨承又激动了起来，指着毕佑提高了音量。
“那你别住了！滚！”
好在这个时间又太阳毒辣，否则一定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毕佑听到后冷笑一声，掉头就走向了愚人大门的方向，也提高了音量。
“忍冬！今天起咱俩住一块！”
摔门而入，钱墨承也转头就走，阿海紧随其后好似安慰，一场闹剧退场之后，一个渔夫帽加柠檬黄运动装的人从愚人侧面的绿化树后走出，灵活地在几个市政天眼的死角处挪到了愚人的另一面……
阿海那安慰人的嗓门让过路的行人都知道了这两人刚从某个战场撤退，走出两百米左右，两人很快地进了那天查看监控的seven，阿海声音戛然而止，径直走去了冰柜抱出两瓶可乐结账。
“妈呀，以为就是动嘴皮子的事情没想到演起来挺费劲！”
他灌下大口可乐感慨，两人挑了个冷气出风口的位置坐下，钱墨承边喝边透过落地玻璃往被树木和广告牌遮挡住的愚人那边望，他的脖子还泛着红，可想而知刚刚也是动了真格。
“真的……能成功？”
阿海耸肩撇嘴，两人并肩坐在了店里的转转椅上，还是那天被他们说服的女生在岗，她边翻查着中午送来的货品单，边小心翼翼地往两人那边望去，偶尔遇上哪个转头望向外面的，就不能地低头，或者躲进货架点货，不小心跟钱墨承对上了眼神，就生硬地笑了笑，又跑开了。
“问你一句，你刚刚有真心话吗？”钱墨承一声质疑，阿海将手里还剩三分之一的可乐在瓶中来回晃动
“就是咱们这次做戏的主题啊，毕佑以前说过你是个不愿意有苍蝇在眼前晃的人，那么他来跟你住，你得帮着他瞒着家里，还得分了去你的吃的用的，我觉得纵使是再好的朋友这样长久也难免不会有嫌隙，所以想问你……”
“怎么会！”钱墨承打算他的话，他好像还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却僵住了，阿海噗嗤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小子命真好有你那么个朋友，应该说我一直很羡慕他才对，无论是哪方面似乎都很幸运，就连退学回国那么无理取闹的事情，竟然都有人那么甘愿地接着，其实……如果不是当时认识他，认识老吴，我现在可能就是躺在青浦或者嘉定坟圈子里的一盒无机灰烬了”
钱墨承有些惊讶，毕佑从未和他提起过阿海的过往
阿海看出他的疑问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把转椅转到了落地玻璃面，托着下巴懒洋洋说道
“我认识他的时候就是他高中那乐队演出的头一回，当时我并不是去看演出的，我离家出走在网咖睡了两天没钱了，遇上了那家livehouse找兼职，因为是要替那两个月演出的乐队做步场和后勤，因此乐手优先，你说巧不巧，哥哥我刚好是个弹吉他的！”
“跟家里有矛盾？”阿海点点头，随后自己又笑了笑，接着晃荡那好似沸腾的可乐
“我其实以前是个结巴，天生的，虽然后面家里送去了语言矫正，可在学校里还是有不少人会去学你说话，去学你紧张时的样子，所以我不算有什么朋友，就连唯一玩得好的忍冬也在广州。我曾经捡过一把别人丢掉的吉他，从此开始了自学之路。别人在院子里打闹的时候我就在屋里弹琴，再后来，我壮着胆子去乐队招聘那儿报名了一个高了自己两个年级的高中部学长们组的乐队，原本没抱希望，结果他们竟然觉得我不错留下了！哦，对了，当时初中部还要了一个外校的学生，就是吴非，只是我们当时并不熟悉”
钱墨承点点头，本想说这样挺好，谁知阿海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用手指抚上自己左手臂上那抱镜的蛇妖刺青，钱墨承从没注意，现在离得近了才看清，那镜中的裂痕有一道是微微突起的，像是利器伤出有一定深度而愈合的疤痕。
“练琴的时候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没少遭到邻居投诉，但是我爸妈看到我能专注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别人一学我说话就把人家打得撕衣服抓破皮的就很开心了，组了乐队以后我们时常一起去看livehouse的演出，自然会翘掉晚课，后来我开始蓄发，开始给自己纹上第一个纹身，学校又约谈了我爸，他回来打了我一顿，还发现了我的纹身，再然后他要砸我的琴，他被我推倒撞倒了门上，再后来，他气急了，用家里的水果刀给了我这一刀，对我说宁愿把我打死，也不能让我坏了烂了……”
他忽然将那跳腾的可乐精准地投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钱墨承有些五味杂陈的思绪被那一声哐当拉回，他盯向阿海，阿海也盯向他，不久后阿海笑了
“抱歉，也没考虑到你想不想听这些”
“谢谢你告诉我！没想到你也……”
钱墨承猛地摆手，笨拙地想表达自己其实很乐意阿海的这番倾诉，可是眼下没了那张灵活的嘴在他身边，他竟然连句圆滑的话都脑子一片空白，阿海瞧见快要涨红了脸的他，赶忙拍了拍他肩膀。
“毕佑跟我们说过你的事情，就因为这样我也觉得无论大家是不是一个乐队的，我也该坦诚相待，无论能做多久的朋友那是以后的事情，至少我现在还没有到对所有人关上门”
钱墨承把自己的可乐大口喝尽，任由那向上冲的二氧化碳窜得鼻头发酸发痛
“那后来呢？”阿海开始转椅，瞧着自己的鞋尖
“后来不就是我离家出走了嘛，然后认识了毕佑，其实那几天我的情绪非常不好，去了livehouse工作也因为从来不做杂事而被嫌弃得很，不怕你笑话，我想自杀！就真的有种世界和所有人都抛下了自己的感觉”
钱墨承又是静默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大概跟阿海有过同一种感受，在那段爸妈争吵过后爸爸间隔越来越久的回家时间，他难过，沮丧，甚至连毕佑的关心都觉得吵闹而打骂甩开过他好几次，直到那天去到了那个遍地狼藉的现场，在那个充斥着女人哭泣和咒骂的灵堂之上，他终于筋疲力尽地接受了那个瘦弱的拥抱，那一刻他幼小的心里冲入了一股滚烫的沸腾，那一刻他觉得原来自己还没到走投无路！
“就在我打算拿满一个月工钱后去买药的那几天，吴非在一个晚上来了livehouse，他说来见一个网友，再然后我那一脸旧社会的模样让他救世主心理泛滥开来，这两人生拉硬拽地开导我，一连好几天等我下班找我玩，再后来，我收到了阿花从广州寄来的生日贺卡，他写了一句：我们还是朋友”
阿海的眼神越发沉下，溢出苦涩之中掺了甜味剂的流光，两人并肩而坐沉默了一小会，忽然手机的信息提示齐齐而响，那是吴非的一句“成功！快来！”
两人同时站直开始往店外冲，这时收银台里的女生却忽然叫住他们，阿海匆忙的没刹住闸，还撞上了钱墨承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