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竹马无猜【完结】>第42章 流言是件可怕的事情

  秋日的晚霞是酷暑过后并不长久的独特温柔,晚风徐徐地拨弄着梧桐和玉兰的颜色,粉橘的色彩投在校园中一张张本就青春绚丽的脸上,周末的喧闹总有这浓重欢快的味道。

  在暮色拉长的无数身影之中,一个表情凝重,脚步匆匆的人背向着晚霞的方向向西校园快步地走着,他的脸上沾不到明亮的暖色,毫不在乎着自己的格格不入地与绝大多数人反向而行。

  他从来都是个惹人注目的人,只是今日更是显眼,钱墨承冷漠地往着黄褐楼快步地赶着,但凡擦肩而过的人脸上或多或少地都表情一僵,有人回头望望,也有人与同行之人对视一眼后换掉了原本的话题,更有些照面而过的对他蹙眉或是故意夸张地掩笑避开。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了这个学校非官方账号的传播能力,短短几个小时之内,他又用自己的这张“脸”再次名扬校园。

  黄褐楼的402宿舍是这个傍晚唯一没有大门敞开的一处,钱墨承根本没有多余的情绪分神在这楼梯走廊的背后窃窃与奇怪打量上面,他一把拽开了402的门,只见让人眼沉的白炽灯管下两个表情凶悍的人正满眼怒火地在这狭乱的破烂房间里咬牙切齿地敲动着键盘。

  陈建宏余光扫到门旁有些颜色,这才将那快要戳进太阳穴的怒眉柔和下来,叹了一声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已经不舒服了吗?”

  钱墨承朝着他挤了个勉强的笑容,又闷又促地缓和着他一路匆忙的气息,托着脚步走到了自己的桌子前,张伍德也停下了手里堪比暴风雨一样迅猛的敲击,一脸同情地替他拉出了那张一只椅子腿已经缠上了厚重透明胶带的破旧椅子。

  “回来总还能听到点有用的东西,你们怎么在这种时候关门啊?显得咱们好像咱们心虚一样,分明是有小人搞出来无中生有的东西。”

  陈建宏与张伍德同时叹气,听到他还没吃饭以后,由张伍德这个肚子一分钟叫了不下二十声的作为代表,他揣上三人的饭卡,只是他被那些不明真相的同学法出的评论气得实在克制不住,开门时候看到竟然已经有其他楼层的人站在了402走廊前明目张胆地指指点点,这就怒气大增地把关门变成了摔门。

  他“洪荒之力”造出来的这一声砰响不仅震得陈建宏肩膀一耸,还把挂在门后那颗锈钉上的一块贴着本学期课程表的小白板给震得砸到了地上,这是吴潼自费为宿舍买的东西,起初其他几人觉得这样的举动对于男生有点多余,可一年之后,他们还真成了男生宿舍里最少带错课本而来回跑冤枉路换书的几个。

  “老吴又不在?”陈建宏点了点头,这就捡起了那块小白板检查起损坏情况

  “中午在食堂还见到他人,可是午休开始就没回来了,他这么个迟到强迫症的竟然下午踩铃去了设计概论课,也不知道这得是个什么样的大美女才能让他这么鬼迷心窍,再这么下去我觉得都快要发展成不吃不喝,看着那位就能饱了!”

  钱墨承走到门边用手动了动那颗不知被哪一届校友捶进门板的钉子,轻轻一碰,手指就已经是一层细碎的红褐锈粉,而门外渐进的脚步声还有一个毫不掩饰的声音穿透了进来。

  “这个就是住着今天下午账号里发的那个照片里一路搂着个玩乐队的住的,我赌一星期早餐,学校哪能忍这么伤风败俗,打破常规的取向,他肯定下星期不是收个休学一年或者留校察看之类这种销不了案底的,你下星期怎么吃都算我的!”

  陈建宏的手在这两人正好走到门前的时候就已经伸到了把手上,可是钱墨承随即拦下了他。

  走廊上,一串欢快的笑声逐渐走远,他们不会知道他们经过的那扇门里已经被他们这一番调侃而升起了一股遇火既炸的浓重怒气。

  “你现在知道这门为什么开不得了吧。”

  他低着头在嘴唇上无力地说了一句,钱墨承抿了抿嘴巴去阳台的水池把手洗干净,这才再走向他,晴转多云了一个星期的脸上反而露出了坦然的笑容。

  “我倒不全觉得这是个不好的事情,如果没有今天,没有那天我脑子瓦特了画出的那一堆垃圾后你塞给我线稿,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遇到这么替我担心替我抱不平的朋友,毕竟我是个周末就往家里钻的,就像……就像毕佑那样。”

  说完他又笑了,只是这个扬起的嘴角也牵扯出了心里涌上的复杂味道,他脑子忽然冒了个奇怪的想法,如果刚刚自己身旁的是毕佑而不是陈建宏,那可就是不是自己的一只手拦得下来的了,这会儿只怕走廊上会热闹到楼下路过的都驻足围观过来。

  就像当年钱沪明与外遇对象惨死清浦桥车祸之后第二天的课间,那个年纪的孩子单纯得毫不遮掩地指着他笑“你爸爸是个搞破鞋的”,没有在灵堂上哭出来的眼泪反而被这些稚嫩的笑声给拽出了眼眶,可也就在自己想要跑出教室的时候,毕佑握上了自己那只被眼泪鼻涕擦得又脏又粘的手。

  这个人故意学着昨天在殡仪馆附近的生煎店里放着的香港武侠剧里的动作把他护到自己身后,朝着对着他笑骂的同学一声大吼,还动手打哭了好几个,最后两人连同那几个同学一起进了办公室。

  “他们让你哭了多少,我刚刚已经让他们还给你了。”

  出了办公室之后这个喜提了五十字检讨的“小恶人”不但没有一点悔改的意思,反而还抬头挺胸地在钱墨承面前炫耀起来。

  “小心你晚上回去又被骂得没饭吃。”

  毕佑听完之后的确沉默了两秒,可很快他那鬼精灵的脑袋里就有了妙计。

  “那你放学来我家吧,我妈比我还觉得你好看,她舍得饿我,肯定不舍得饿你!大不了你少吃点,我就有得吃了!”

  那天的走廊上,从清浦桥回来之后的他第一次露了笑脸,带着再次涌出的眼泪,笑着骂这个人“十三点”。

  陈建宏扯了扯又忽然两眼放空的他,指了指自己显示器上密密麻麻的评论回复。

  “经过我们两个的唇枪舌战,这群看热闹的安静了不少!如果能找个认识管理这个账号的学生会里的帮忙说两句,应该学校那边不会就因为这两张照片拿你去杀一儆百。”

  钱墨承挠了挠头发,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轻松太多,这就凑进过去欣赏一番自己到底被骂成了怎样一个取向和作风一样不检点,有辱校风的“异端份子”。

  “之所以现在评论速度降低了,怕是因为七点是生物觅食与进食的高峰时段,等到食堂里的吃饱喝足了,饭后闲话也达成了一致,就又能看到许多新鲜观点了。”

  他这自嘲让陈建宏尴尬得没法安慰,就在这时张伍德嘴满脸阴郁地提着三个一次性饭盒回到了宿舍,另一手迎着福临门的塑料袋里还隐约透出了将近十罐啤酒饮料的形状。

  “有得吃还堵不上他们的嘴!真是服了!”

  他怒气满满地把这些东西往吴潼的桌面上一搁,显然是在食堂也听到了不少闲言碎语,钱墨承本着对宿舍几人或许也会因为是他室友而遭人指指点点得很是内疚,这就主动替这两人开汽水,递筷子,满是绝望地来了一句

  “学校怎么罚我怎么接着,反正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这照片七月份的,我也没办法证明什么,全当自己触了个大霉头算了,你们也别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替我生气。”

  陈建宏端着饭盒狼吞虎咽地吞了几口饭菜之后用筷子指着张伍德,抬头挺胸地说道

  “我就说咱们现在这接二连三的触霉头就是玄学问题,什么磁场不对,行运阻碍的,我还是趁着打‘键盘战’的敌军还在食堂,给我妈发个信息让她早点去三清宫买辟邪符给咱们寄来的好,还得再加上防小人的!”

  张伍德和钱墨承几乎同时被他这句把饭从嘴里呛进了鼻子,钱墨承咳了两声劝他大可不必,张伍德则给自己灌完了易拉罐里的汽水,撞了撞钱墨承的手臂。

  “帮你的可不只我们,咱们班包括很多同届的女生都站你这边,何况而今风化如此开放,也不知道那些跟着学校这些‘老古板’一个鼻孔出气的人都在想些什么!就算男生拉手接吻,也是平等而纯洁的感情,关他们什么事情。”

  钱墨承草草地吃了几口,这就把学校账号上的照片以及暑假时候因为王百合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听完之后这两个人简直比刚刚自己进门时候更加火冒三丈替他不平,钱墨承却无所谓地把吃成了一片狼藉的饭盒与餐余垃圾主动收拾了,苦笑说道

  “至少除了你们,我觉得本校的男生对于这件事情几乎都是恨不得我被大过休学的,随便了,我倒是觉得你们不该受我连累,也就别用自己的账号替我说话了。”

  可两人却同时一句“不止我们两个哦”,钱墨承这就被拉到了张伍德电脑的面前。

  他们吃饱喝足了,那些原本对这样“伤风败俗”新闻不能容忍的校友们自然也是战斗力恢复了不少,此时评论区又开始了刷新飞速的频率,只是但凡那些要求学校严惩的评论一出,却总有一个性别标志为蓝色的账号比其余支持他的女生们率先杀到反驳,而且此人话术与逻辑比许多来凑热闹的都狠毒,很快这些人便恼羞成怒地变成了攻击此人,甚至还有人不断地点名账户管理的出马将此人禁言。

  “这是谁呢?你想得到吗?”

  陈建宏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钱墨承的眼睛似乎被吸在了显示器里不断滚动的文字上,他只是摇了摇头,即便看了再多这个人发出的评论,他也想不出这到底会是哪个自己熟识的人,甚至他有些失望,因为自己首先想到的那个人只是就别了毒舌,可这场激战里出现的许多咬文嚼字的东西,是他一看就头疼欲裂的东西。

  “会不会是老吴啊?!虽然……我觉得他那脾气就算这霉头触到了自己身上也未必能有这么大的爆发力。”

  三人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位“友军”是吴潼的身份,他平时是一个有点拘谨又老实得让人怕朝他说话大几个分贝就可能把他吓哭的斯文样子,这人的嘴又毒又狠,肯定不会是个平日里班级群里被人多问几嘴或者质疑几句就独自唉声叹气自己没用的人的做派。

  陈建宏看到战局又激烈起来,这就回到了自己桌子又奋力地用键盘对抗起那些刺眼的文字,倒是张伍德挠着头,忽然表情痛苦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艺术院校向来是取向问题的先锋群体,我也不信学校里所有人都是不明世道的,可是……可是为什么学校这次对老钱的事情反应这么大,好像这两张照片就要把人挂了校门示众镇压一样……”

  “因为咱们学校经不起第二次‘鸢尾花’事件!在那个对这种取向逆转的感情的年代里咱们踩着的这个老旧西校园里出过了一位据说已经被ENSBA录取的油画天才因为被自己被自己表白的同系学弟拒绝了而在宿舍里吞了整瓶安眠药,据说当时的校长不仅遭到了这位油画天才的家长天天来学校讨说法,还被不少上海美术界里有些话语权的教授们各种谴责,怪他纵容了这种畸形的风气,才让上海美术界乃至中国少了一个梵高或者莫奈。”

  陈建宏把他的话截断之后便是这一大段两人闻所未闻的故事,房间里的空气又凝滞了几秒,他只好朝着那还在不断跳动的评论页面关掉,手指又在键盘上一通行云流水之后,朝着他们招手了招手,钱墨承和张伍德挤到了他桌前。

  他打开了一个名叫“老上海的历史”的网站,而眼前的页面里是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生穿着一件年代感十足的“光夫衫”,一头浓厚的头发也是当时被追捧得疯狂无比的“飞机头”发型,眉眼之间是一股明亮清澈的朝气,而这尺寸不大的照片边缘还印着一行小字“华东美术学院1986毕业生”。

  在那个国人的着装刚有的了些鲜艳颜色的年代,这照片上的男生是少数不已的没让他们这些又迟了十多年出生的新新一代有所嘲笑造型夸张,气质突兀的存在,照片下的文字记录了他原本前程似锦,却因爱中断的短暂人生。

  这个叫陆风枝的男生有着一位电影美术教授的父亲与省乐团里大提琴演奏家的母亲,他从小就有着极高的绘画天赋,在一般孩子都疯玩的年纪陆风枝就在父亲画作草稿的废纸篓里捡出来还算干净的纸张,如果有些他喜欢的线稿,那么这一张东西在他这里就不算废物,因为他每个月都可以得到一些快要干结的油画颜料。

  那些画在纸张背面的天马行空与被填上了惊艳色块的作废线稿让父母在那个“工人老大哥”是社会地位最被尊众的年代顶着“资本轻浮风骨”的闲话让他拜师了上海著名的油画大成家的后裔。

  陆风枝十六岁的时候,他被当时的华东美术学院破格录取成了一名大学生,就在他背着自己这么多年唯一一个不是父亲淘汰下来的画架走进大学校门的时候,很快就撞上了一张与他同行一路往油画学院,也同样对比起十八九岁的年纪还有些稚气未脱的脸,那是另一个天赋异禀的画魂者,只是他的名字被风化进了那段与陆风枝的往事之中,也成了华东美术学院一段不可提起的沉痛。

  “哇!瞧瞧这线稿,这配色,这位可真是大神啊!我觉得他画得比现在油画院大楼里那张好得太多!这位要是还活着,怕是现在学校里好些架子和嘴都比他那双手厉害的老家伙早就没有吹嘘的本钱咯。”

  张伍德在网页末的那几张陆风枝毕业作品上越贴越近,差点就一头扎进了陈建宏的显示器里,钱墨承拽着他背心的后领把人拉得站直回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场合不宜,这就咳嗽了两声,三人一起哀叹一声,以表示对这位校友的惋惜。

  陆风枝的名字没有出现在学校的名人堂甚至任何一个地方,也从未有一个老师教授提起过,因为他犯了个让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无比恶心的错误,而这个错误却是他可以拿命捍卫的东西,那是他被多年来唯一与自己灵魂共鸣的人挣开了互相扶持的手的绝望,因为他对着他表露了自己并非同学兄弟的爱慕。

  就在毕业晚会后的离校聚餐上,他甚至借着酒劲向那个躲着他的人下跪恳求同去巴黎,甚至还在所有人已经被他的行为吓得空气凝滞的时候抱住了那个再次想逃走的人,不顾一切地把自己的情感宣泄在了躲闪不及的嘴唇之上,再次被推搡开来的陆风枝心灰意冷,就在当天晚上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瓶是一个重症失眠患者一年药量的安定药片,抱着一张鸢尾花里站着一个赤条身子的男人背影的画,永远地在自己落笔的美好之中做起了不会醒来的梦。

  平台帖子下面对于钱墨承与毕佑的讨论依然热火朝天,甚至他们高中时候毕佑那个“水性杨花”的外号也与萱萱大闹学校的跳楼事件连结到了一起,甚至还有人“细心”地发现了毕佑也与那天监控里袭击宿管阿姨与福临门店员的人极其相似。

  条条有违良俗甚至公共秩序,就连学校一些掷地有声的老师也跟在这些“证据”之后说起了几句谴责的话,毕竟那笔被抢夺失踪的报名费与最终行凶者还没到案,那么毕佑就是最可疑的那个。

  钱墨承默默地走到了自己的桌子前按下了主机上的开关,他又回到了持续多日的那种面无表情的状态,他并没有像这两个还在为他据理力争的舍友一样加入到乌烟瘴气之中,而是找到了那位发言狠辣的男生,点进了他的主页,给他发去站内私聊的讯息:“谢谢你,可这件事情就是百口莫辩的,我不希望再有身边的人卷入到里面,非常感谢你能替我和我的朋友说话。”

  就在他要离开这人主页的时候,那个新讯息提示的位置竟然显示了回复,点开之后是一句来自这个神秘好心人对他的问句“他对你很重要吧,不然也不会大半夜的满大街发疯也没把这个人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