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晓离开西境后, 几乎是毫无停歇地去了北境。

  昔日四境第一的北境如今已成了一片废墟。辉煌宫殿不再,只剩下坍塌的石柱与半点灵气皆无的数条沟壑。

  祁晓一路而来,北境覆灭那日的记忆便更为清晰, 他狠狠地闭了闭眼,仍是不愿意相信司岚身死的事实,施术停在了北境灵脉旧址。

  意料之外, 这里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北境的人。

  那人红衣一角垂落在沟壑旁, 听闻动静之后转过了身。

  “西境王?”殷婼眉眼不复往日舒缓,稍显冷漠,静静地看着祁晓。

  祁晓没有理会她,而是循着记忆走到了昔日司岚身躯消散之处。

  他半跪下来,以灵力抚过那处的灵脉碎片。

  汹涌的灵力一经涌入, 整个灵脉旧址皆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回应。

  灵脉已然被毁, 不仅是灵力, 连任何气息抑或是生机皆察觉不到。

  祁晓不死心, 还想再试, 却听闻身后的殷婼嘲讽般笑了笑。

  “西境王如今这般模样, 可当真是兄弟情深。”

  不知是哪个字眼刺痛了祁晓, 他施展灵力的动作忽然一顿, 但也只是那一瞬的功夫, 他便继续凝聚灵力,再一次往灵脉深处探去。

  殷婼面上的嘲讽愈深,但她却没有再开口, 任由祁晓发疯。

  司岚初初逝去那几年, 殷婼也是同祁晓一样, 不肯相信司岚的死,她也曾拖着病躯来此探查,即便因灵力枯竭昏迷多次也仍是一意孤行。

  可无数次的探查,无数次的失望,直至如今,殷婼终是认清了这个事实。

  司岚死了。

  回不来了。

  她今日……不过是想来祭奠,未曾想遇见了祁晓。

  她本可以直接告诉祁晓这个结果,但她却不想点破。

  司岚曾经的一颗真心,祁晓不愿珍惜,如今斯人已逝,这副深情的模样要做给谁看?

  耗竭灵力便耗吧,权当是对司岚的一点补偿。

  尽管这补偿微乎其微。

  若不是祁晓灵力挥霍,差点便要再次毁了灵脉,殷婼实是看不过眼,也不会再次开口。

  “西境王,我真是不明白,往日情谊你避之不及,现下他不再受身外之物叨扰,你却又来毁他清净?你所谓的情爱到底是什么?你爱过他吗?”

  祁晓的动作再次顿住,这一次,他回过头来。

  祁晓是见过殷婼的。

  在昔日神界之上。

  那年魔界魔尊之位空悬,慕家作为十二城之首,代魔界前往神界,而慕家所带的随侍之一,便有殷婼。

  原本一名小小的随侍,应当是引不起众人注意的,但殷婼的身份实是太过特殊,三界之外的梦灵,这让昔年的许多人都记住了她。

  梦灵……魔界……

  祁晓迟钝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明,他盯着殷婼,道:“小岚是魔界中人?你有办法找到他对不对?”

  他记得最后一次在凌云间见到司岚的场景,那日昏迷前他分明瞧见了司岚身上的魔气,加之殷婼提起司岚的态度,很难不让人联想。

  “你若是能找到他……”祁晓实是不愿用复活这样的字眼,他眼中的光亮稍稍恢复了些许,“我可以做任何事……哪怕用我的命来换。”

  “真是……”殷婼皱着眉后退一步。真是个疯子,西境王怎会变成这样?

  殷婼本不欲多言,但下一瞬,她的掌心不知为何闪了闪。

  她的掌心被她自己种下了印记,与魔界别处的清泉之上相连,是为了提醒自己,她没能救下司岚的孩子。

  这印记百年来从未有过变动,毕竟那孩子早已没了气息,又怎会有变动?但如今……

  殷婼瞧着神情稍显呆愣的祁晓,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迟迟得不到殷婼的回答,这让祁晓本就不曾完全恢复的意识更加迷茫,他心生焦急,但脑海中清明的那一部分思绪又在提醒他:

  这里没有司岚,魔界也找不到司岚,他该离开此处。

  “我要去找小岚。”祁晓偏了偏视线,眼底的一丝光亮彻底消散了去。

  “等等。”殷婼拦住祁晓,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决定坦白,“你不想知道,他死前留下了什么吗?”

  “留下了……什么?”祁晓素来淡漠的眸子毫无焦点地转了过来,像是一具缺少生气的人偶。

  或者说,从司岚死的那日开始,他便已经是具人偶了。

  -

  殷婼带祁晓入了魔界。

  百年了,她结阵将司岚的孩子强行留在清泉之上。

  原本这孩子便活不成了,只余下微弱光芒的灵体,若不是殷婼强行结阵,只怕这灵体都已将不复存在。

  但这本就是没有意义的,无法化形的仙胎,即便以阵法留得灵体,迟早也会消散。

  而现下,这灵体的光芒已然逐渐寂灭了,便连百年前的微弱皆比不得,如今是几近于无。

  殷婼简要地提了一遍孩子的事,又道:“他费尽心力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只可惜那时没有你的灵力灌溉,这孩子……已然殁了。”

  “我的……孩子?”祁晓的意识在殷婼的叙述中逐渐恢复,他稍显呆愣的面容转为不可置信。

  他身为西境王,竟能将司岚忽视至此,连司岚有了他的孩子都不知晓。

  百年前,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祁晓眼眶微红,抬手触及那团灵体。

  没有气息,没有任何回应。

  他忽然想到,这样的境况,司岚百年前便经历过,司岚那个时候……该有多绝望?

  “他……取出孩子的时候,疼吗?”

  祁晓小心翼翼地问,便连嗓音都不自觉地颤抖。

  殷婼好不容易平息下的心绪又再一次升腾起来,她全然忘了什么风度,只冷冷地摇了摇头,语气颇为讥讽,“这样的痛楚比之魂魄碎裂也好不到哪去,不若西境王,你亲自试试?”

  祁晓伸出的指尖因了那话,针扎般缩了回来,他神情痛苦地抱着头,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堂堂西境王,竟像个孩童般哭了起来,面容之上满是泪水,“……他为何不告诉我?”

  分明只要告诉他真相,这个孩子便不会死。

  兴许他能救下这个孩子呢?

  “告诉你?”殷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不爱他,亦是将他当作棋子,他为何要告诉你?”

  “他根本不信你啊,西境王。”

  “我……”祁晓无从辩解。

  他从前当真是错得离谱。他想辩驳一句不是的,他不是不爱司岚,他只是还不懂情爱,可是……这些都没有用了。

  他对司岚的利用为真,忽视司岚的感受为真,到如今,他才发现,他竟是间接地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亏他运筹帷幄,玩弄人心,他自以为一切都能被算计,可算计到了头,他连自己的情意皆分不清,他害了孩子,也害了司岚,他为君王,怎能如此一败涂地!

  “即便他告诉了你……”殷婼眼中笑意褪去,有些悲怆,“你那时会为了他,或者说,为了你仅剩的一点怜悯,留下这个孩子吗?”

  司岚那时便是不信祁晓,他怕祁晓伤害这个孩子,才选择独自承受,但如今,殷婼却想替司岚问一个答案,如果司岚昔日对祁晓尚存一丝信任呢?

  可祁晓回答不了她。

  “我不知道……”祁晓无法确定当时自己的决定,他挣扎着站起身,面上泪痕未干。

  但他眼神无端坚决,他可以肯定的是现下。

  他抬手,顺势取下了那团漂浮的灵体。

  “他没有气息,我便赠他一缕气息。”

  “他没有心,我便剜与他半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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