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这样想过?”司岚忽然放肆地笑出声, 他笑得不能自已,直至弯下腰去,笑出了眼泪。

  “祁晓, 你始终不明白,你到现在依旧没有悔改!你依旧把我当成你能掌握的人,当作你的所有物, 直到如今, 你还在算计我的心!”

  司岚的吼声让祁晓霎时面色发白,他心间的旧伤仿佛又在隐隐作痛,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去执起司岚的手。

  他看见周遭很多人,寒淞境内所有北境中人都站在结界内,连司幽也冷冷地站着。

  他们都在看他的笑话。

  他像是一场闹剧, 被所有人围观。

  他想向司岚解释, 解释他送无忧珠的缘由,解释他费尽心思收集四时美景, 不是为了别的, 却只见司岚摇了摇头, 毫无犹豫地后退几步, 连半分机会都不给他。

  司岚眼中的恨意与厌恶分外明显。

  那一瞬间, 祁晓忽然明白了许多年前, 在议事殿前司岚的心绪。

  司岚那个时候是希望祁晓站在他这一边的吧?

  不被人谅解, 甚至被人误会的感觉有多难受, 祁晓如今懂了。

  “小岚,我知道错了。”素来高傲的西境王,他顶着周遭所有人嘲讽的眼神, 低下了头, “你原谅我吧, 只要你能原谅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不再辩解,也不再争论什么,他想,司岚要发泄,司岚觉得气愤,那便都冲着他来好了,只要司岚能消气。

  可惜,太晚了。

  祁晓的道歉迟来了数千年,已经毫无用处了。

  司岚面上所有的情绪皆压了下去,他无悲无喜地看向祁晓,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祁晓,我是不是说过,你若再跟着我,我便杀了你。”

  司岚说着,无甚情绪地抬手。

  他指尖凝聚着三成灵力,化为一柄长剑,在他话音落下之时,他将长剑狠狠刺入祁晓心口。

  祁晓瞪大了双眼。

  仅剩的半颗心被长剑刺穿,他几乎听到了心间防御崩塌的声音。

  长剑透过他的背脊,而后又狠狠地抽出。

  鲜血四溢。

  他甚至来不及捂住嘴,血已从唇边滴落了下来。

  他眼睁睁看着司岚转身离去。

  他想伸手抓住些什么,却是没有半分力气。

  夜色侵蚀了他,带来无尽的寒意。

  若你能活下来……司岚踏入结界内,头也不回地往梅林深处走去。

  祁晓,别再来纠缠我了。

  ……

  北境中人见证了一场闹剧。

  尤其是裴禾,他从前以为司岚疏远,前些时日又觉着司岚好相与,但如今,他却觉得司岚狠心。

  能够亲手斩断昔日情缘,这种狠决与魄力,不是昔年那个北境小殿下能拥有的。

  不过……裴禾淡淡地勾了勾唇,那双无情的眼流转出一丝兴味。

  “三公子。”角落处有人唤他,“将军传召您前去。”

  “知道了。”裴禾颔首,将眼底那丝情绪敛了下去。

  他一路垂着眼,直至长廊尽头方才停了下来。

  他推门而入,恭敬地候在一旁,“父亲,您找我?”

  门内颇为安静,像是没有人居住般,待裴禾说完,那门自动掩了去,片刻后自里间走出来一个人。

  正是昔年驻守北境边境的主将裴松。

  裴松一撩外袍,端正地坐在主位上,他面容不似沧桑,但开口却透着一股久远与威严,“听闻你成了司岚殿下的随从。”

  “是。”裴禾低着头,没有抬眼,又道:“父亲前些时日不在寒淞,故而不知此事,不过司岚殿下并不嫌弃我,我也愿意留在殿下身边。”

  “是吗?”裴松似笑非笑,“你选择在我离开寒淞之时去往殿下身边,难道不是怕我阻止你吗?”

  “父亲!”裴禾惶恐地抬头,眼眸中全是无辜,“父亲怎能这样想我?”

  “我如何想你,那是因为我了解你。”裴松自主位上走了下来,极具压迫性,“我问你,你待殿下是真心的吗?”

  “殿下是君上最为看重之人,君上待我不薄,你若对殿下有其他想法,便趁早绝了你的心思。”

  “父亲……”裴禾面上有些不自然,但眼中却是委屈,“我对殿下一见倾心,之所以陪在殿下身边,也是为了能让殿下开心。我待殿下是真心的,我愿以性命起誓!”

  裴禾说着便要立誓,被裴松阻止了。

  “你明白自己的心意便好。但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敢待殿下不好,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裴松凶狠的眼神像是要钉在裴禾面上。

  裴禾下意识地错开了视线。

  -

  “抱歉啊小幽。”司岚进入寒淞结界后第一时间找到了司幽,略带歉意地看着她。

  “怎么了?”司幽不明就里,淡然地扶着司岚坐下。

  “我……”司岚想到今日先是紫衿扰了司幽清净,而后又是祁晓,不由得更为愧疚了,“我不应该见紫衿的。神界中人本是不知你复活的消息,我见了紫衿,又惹来了祁晓,若是神界追责,那你便会被神界知晓身在下界……”

  司岚伤了西境王,此事传回神界必然会现风波,若是神界追责,因此发现了司幽复活,届时再调转矛头对付司幽,这后果……

  司岚一时冲动,因恨意而没有考虑过许多,但他却不想因为他而扰了司幽安稳的生活。

  “兄长,关心则乱。”司幽玩笑般刮了刮司岚的鼻子,“不必忧心。”

  “兄长认定的好友,紫衿神官的为人我是知晓的,她不会向神界透露你伤了西境王的事实,也不会将我复活的消息大肆宣扬,至于西境王……”

  司幽眼见司岚皱起眉头,果断地止了话题,“不提他了。”

  左右祁晓如今被司岚所伤,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即便他活下来了,瞧他今日那般神态,他敢追责司岚吗?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兄长能如此决绝地放下过去。”司幽侧了侧视线,挑开一笑,“可喜可贺。”

  “那是因为我如今有小幽了。”司岚神情稍缓,也笑了笑,“只要有小幽在,别的我都不在乎。”

  说着,司岚余光一瞥,前些时日总能见到的人影此刻却不在,“对了,裴禾呢?”

  “裴禾呢……”司幽刻意地拉长了尾音,颇有几分调笑,“我还是第一次见兄长关心一个随从,怎么,兄长想明白了?”

  “别瞎说。”司岚只是近些时日习惯了裴禾陪在身边的日子,没有裴禾在一旁逗笑,他都有些不自在。

  “哦……”司幽了然地勾起唇角,“好了,不开兄长的玩笑了。裴将军昨日归来寒淞,便是他将裴禾传召去的,兴许有事要嘱托,一时半会应当脱不开身。”

  “不过,既然裴禾不在,兄长现下又心绪不佳,那不若……我来逗兄长开心吧?”

  “小幽,你没必要……”司岚本想说司幽没必要这样哄他,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怎能心绪不佳次次都需要人哄?

  司幽却只是打断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兄长,可曾喝过梅花酒?”

  -

  祁晓是被紫衿带回西境的。

  甫一入西境,紫衿便召集了境内仙医。

  只不过……仙医在查看完祁晓的伤势后,眉头打了个死结,他摇了摇头,“大人想必看过君上的伤势,这伤势过重,只怕不容乐观。”

  “我知晓,所以才请来诸位。诸位皆是西境内颇负盛名的仙医,烦请诸位再好好想想,至少也要保全君上的性命。”

  紫衿通医术,她最是清楚祁晓如今的伤势,比之千年前兴许还要严重,那时众仙医耗费数年才将祁晓救治过来,她只能祈祷如今的祁晓也能有如此好的运气。

  可惜,仙医们纷纷退了半步,跪了下去,“我等无能。”

  “诸位,能否以千年前的法子再试一次……”

  紫衿想去搀扶,却无一人敢接紫衿的话,凌云间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有位仙医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道:“我观君上之伤,与千年前颇为相似,可是同一人所为?若能查出始作俑者,以其血为引,兴许能救得了君上。”

  以其血……紫衿当真想扶额了,是司岚伤的祁晓,而司岚又那么恨祁晓,要想拿到司岚的血,还不如让她自裁来得痛快。

  “始作俑者无法核实,况且君上危在旦夕,如今去寻始作俑者太不可行,诸位再想想别的办法?”

  “这……”众仙医面露难色,“君上伤在心口,体内防御结界尽碎,只怕如今连灵气皆无法渡入,况且那始作俑者下手实是狠决,我等……”

  另一仙医接了话,又道:“不知为何,君上的神识在逐渐消散,若是神识寂灭,那君上必然薨逝,这也是我等无能为力的原因。”

  按理说,祁晓身躯不灭,神魂仍在,神识不该消散才对,除非……

  紫衿跪在祁晓床榻前,看着祁晓毫无生气的脸,莫非是司岚太过绝情,祁晓无法接受,宁愿去死吗?

  “君上?”紫衿施以一丝灵力点在祁晓额间,但意料之外,那丝灵力不曾融入,而是抵触般自行散了去。

  西境君王素来由上一任君王选定和培养,祁晓即位君王数千年,西境皆以为他能荣光万年,因而至今不曾选定继任之人。

  难道……今日过后,西境的仪制便要因此改变,祁晓,当真会殒命于此吗?

  紫衿尚沉浸在西境无人治理的哀思当中,却听闻凌云间外传来一声稚嫩的鸣啼声。

  紫衿还未看清来人,便见一凰羽飘然落了下来。

  那凰羽落在祁晓受伤的部位……心口处瞧着血淋淋的好不吓人。

  但下一瞬,那凰羽跳跃至半空,而后又狠狠地朝祁晓的心口跌了下去。

  好不容易止住的鲜血再一次溅出。

  “小殿下!”

  紫衿很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