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 适才是怎么了?怎么脸色如此苍白?”司幽亲自扶着司岚坐下。

  先前在祭坛上,她亲眼看见司岚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霎时便差了许多, 若不是司岚及时回过神,将那祝祷词念完,只怕司幽便要去祭坛之上将人带回来了。

  “没什么。”司岚失落地垂下目光。

  失去孩子这件事, 总归是他自己的事, 况且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不想告诉司幽真相,让司幽也平添困扰。

  司幽又问了几句,实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便想着让司岚自己静一静。

  司幽将视线移至一旁的裴禾, 道:“裴三公子, 本王尚且有事在身,兄长便劳你照顾了。”

  司幽将“照顾”一词咬得很重, 裴禾如何能不明白司幽的意思, 只连忙应下。

  临出门前, 司幽想起一事, 又转过身来, “对了, 晨起时寒淞境外有两位魔界之人来访, 说是要见兄长你, 我想着千年大礼即将举行,便未让他们进入寒淞,若是兄长想见的话, 我让人半个时辰后引他们入内?”

  魔界……司岚在魔界也没什么熟识, 若是两位的话, 那想必是殷婼和慕白了,司岚目光依旧低垂着,应了一声。

  司岚这厢情绪低落,也没注意到时间流逝,裴禾在一旁又是倒茶又是扇风的,不知哄了多久才见司岚抬眼。

  裴禾面上带笑,将那双眼衬得极为夺目,“殿下可听见了,我适才说明日引殿下去凡尘一遭,瞧瞧凡尘风光,也当是散心了,殿下可愿意?”

  “再说吧,我……”司岚如今实是没有心思,他话未说完,便听得外间有人通报。

  原是将殷婼和慕白引进了寒淞。

  只不过魔界昔年到底有着挑起大战的心思,司幽总对魔界中人存了一份警惕,为免突生异象,司幽让人施术遮蔽住了殷婼和慕白的五识,直至进入司岚的住所方才解除术法。

  “尊……”殷婼见着司岚略显激动,下意识地唤出昔年的称谓,见有外人在,又改了口,“司岚殿下。”

  到底是旧友相见,司岚勉强笑了笑。

  慕白约莫是陪着殷婼一道来的,没什么情绪,反倒是看着司岚身边的裴禾,调侃道:“我还以为你此生皆忘不了西境王,现下看你过得很好,这么快便有新欢了?倒是值得恭贺……”

  “慕白!”殷婼压下声音。

  慕白立时噤声,耸了耸肩,往一旁自得地坐下了。

  殷婼此前不曾仔细打量裴禾,经慕白这么一调侃,她倒是想仔细地瞧一瞧,只是这一看,她发现后者很是诧异地望着她。

  裴禾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思考。

  “这位……公子?”殷婼很是不解,“你为何这般看着我?我们见过吗?”

  殷婼的话让司岚也侧过了视线。

  司岚心绪不佳便忽视了裴禾,但如今一看,裴禾眼眸之中半分柔光都未曾瞧见,那种直勾勾盯着殷婼的眼神,像是与殷婼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司岚皱了皱眉。

  裴禾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好一会才缓过来,不住地道歉,“我并非有意,只是先前在神界,家父带我前去赴宴,见过这位……梦灵,我一时没想到能在下界再次相见,有些讶异罢了,抱歉。”

  裴禾低下头,掩去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将不自觉握紧的指尖以袖口遮掩,退至一旁。

  只是个小插曲,众人都没放在心上,也没去细究。

  殷婼便也不在意,一心都在司岚身上。

  “我适才探查过,殿下.体内灵力充沛,想来在下界过得很是舒心。”

  “嗯。”司岚情绪不高,他见着殷婼,便想到了昔年一缕清泉之上,微弱光芒的灵体,他忽然很想知道那灵体最后的境况。

  “裴禾,你先出去。”

  “是。”

  司岚面上有些难过,待裴禾离得远了,他才道:“灵体……是不是已经消散了?”

  直至现下,殷婼方才知晓司岚自她和慕白进门开始便情绪不高的原因,她本想据实相告将灵体交给了祁晓,但那时祁晓也说过,他只是尽力一试,至于灵体能否存活且化形均是未知,即便化了形,能修成人形也实属不易。

  为免司岚失望,她还是选择隐瞒着司岚。

  “尊上,别想那么多了,往事已逝,若是小殿下还在世,也定然不希望您如此伤感。”

  “是吗?”司岚收回目光,视线落在窗外。

  以往那片能讨他开心的梅林,他此刻瞧着却是半分愉悦的心绪都没有。

  ……

  祁晓又修养了三个月,方才前往寒淞。

  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他修养好了,灵力恢复之后才能在寒淞隐蔽身形。

  他既然决定要在寒淞长住,司岚如今又这么不待见他,他不想再惹司岚生气了,只能隐去身形。

  寒淞境内除了司幽和裴松,其他人应当难以察觉他的存在,只要他不再像上次那样疏忽,隐蔽在此处百年抑或是千年皆不是没有可能。

  现在唯一的难处便是……寒淞的夜色。

  祁晓抬眼看了看顶上的一轮明月,那月光倾斜,缓缓停在他脚边,只要他再往里几步,踏过月色便是无尽的黑暗。

  夜色会加重他对冬日的感触,此前在寒淞境内感受到的寒凉便会卷土重来。

  祁晓长出了一口气,气息漫过月色,透出凉薄的影子。

  结界外大雪纷飞。

  他毫无犹疑地踏入夜色,任由那白雪旋飞在他发丝上。

  入目白茫,入骨寒凉。

  祁晓维系着隐蔽身形的术法,远远地站在树下。

  “殿下。”前方的人影走得匆忙,裴禾便紧紧跟在身后,替司岚披上一件白袍。

  “只是去凡间而已,用不到这白袍。”司岚此前第一次来寒淞时,因了不熟悉寒淞境况,恰巧这白袍能隔绝下界气候,他便穿上了。

  如今去往凡间,凡间没有所谓的灵力压制,凡间的气候也约束不到他,自然便不需要了。

  裴禾笑了笑,“殿下忘了,我们要去的地方是银疆,那处现下是冬日,殿下若如此轻衣简装地进入,只怕不符合那处的衣着,会显得另类。”

  “哦。”司岚点点头。

  趁着司岚停下的间隙,裴禾上前为司岚系好了白袍。

  二人离得极近,不远处的祁晓眼见着裴禾的手搭在司岚肩上,替司岚理好了白袍的褶皱。

  祁晓分明记得,司岚并不喜他人的靠近,为何对这裴禾如此纵容?

  祁晓几乎要气红了双眼,紧紧握着拳,指尖甚至快要陷进掌心之中。

  诚然,司岚本也是对裴禾如此亲近的举动很是抗拒的,但裴禾身为随从,免不了服侍司岚,总会有些亲近之举,久而久之司岚便习惯了。

  前方的司幽调转回来,在寒淞结界外显出身形,她素来威严的双眸嚼着笑意,“兄长,再不快些,银疆说书人的故事便听不到了。”

  她已是等了司岚半个时辰,现下调转回来,司岚竟还未出发。

  “知道了。”司岚应了一声。

  司幽笑着摇了摇头,正欲继续前行时,她的神识中似有什么气息一闪而过。

  她冷漠地望向寒淞结界前的一片密林,而那密林间,祁晓正因适才的愤然,不小心泄露了气息。

  祁晓立时反应过来,暗自施术将那泄露的气息抹得干干净净。

  司幽敛下双眼,警惕地释放更多神识朝那密林中巡视,几乎扫射了大半区域,堪堪要巡视至祁晓时,她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幽,怎么了?”

  司幽停了神识巡视,“没什么。”那气息消逝地迅速,好似从未来过,兴许是她的错觉吧。

  司幽面上的冷漠一扫而空,她牵过司岚的手,施术穿过下界,往凡尘而去。

  待一行人远去,祁晓方才舒了口气,也跟着一道去了凡间。

  ……

  甫一进入银疆,司岚便被街边的叫卖吸引,沿途即便小雪纷扰,那街巷上的摊位亦是不减。

  有玉饰的,有灯盏的,还有吃食,可以说应有尽有。

  司岚连日来不算太高的心绪,因了这街巷的繁华,舒缓了大半。

  一路而来,裴禾不知哪来的银钱,买了些小物件全都送给了司岚,司岚自是喜欢,抱着那些小物件直到酒楼才放下。

  “诸位呐,今日我们来说一说,城南白绫事件……”

  司岚一行人赶到时,说书人的故事方才开场。

  酒楼的店小二引着他们上了三楼雅间,避开一楼的喧嚣,颇为安静,且无人打扰。

  “兄长。”司幽让裴禾给司岚倒了一杯酒,“这凡间的酒亦是上乘,兄长尝尝?”

  司岚浅饮了一口,“听小幽这话,莫非这凡间你是常客?”

  不知司岚哪一个词刺到了司幽,司幽面上的笑意一愣,但又很好地掩饰了过去,“听兄长的语气,这一次凡间之行总算不枉,兄长舒心了?”

  连日来,司幽次次见司岚都觉着司岚有心事,但司岚不说,司幽便也不问。只不过总这么压抑也不是办法,司幽便带着司岚前往凡间散心。

  “算是吧。”司岚撑着下颌,视线落在底下的说书人身上。

  “这城南啊,听闻夜间有人赶路之时,见到了三尺白绫。若说是白绫倒也罢了,只是这白绫,不倚靠任何事物,凭空悬着……”

  说书人故作出一副高深的模样,拉长了尾音。

  司岚看着,郁结的心绪忽然便有些开朗。

  其实想想,殷婼他们说得也并非没有道理,他总沉浸于过去确实不该,他心疼那个逝去的孩子,但司幽也同样心疼他……

  而另一边,祁晓停在司岚经过的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