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停在祁晓脖颈前。

  破空的灵力只差分毫便要取了祁晓的性命, 但在那之前,司岚散去了长剑,转身朝裴禾那处走去。

  “裴禾, 你没事吧?”司岚说着便想要以灵力探查,这大抵是他对裴禾做过最为放肆的举动,但被裴禾拒绝了。

  裴禾面色苍白, 摇了摇头, “殿下,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裴禾面容疲惫,司岚只当是躲避魔兽攻击所致,并未多想。如今裴禾已然无恙, 魔兽自有魔界处置, 司岚不欲过问,当即便要带裴禾回寒淞。

  在离开之前, 祁晓拦住了他。

  “小岚。”祁晓脖颈处还因了司岚的灵力所伤, 细细地渗出血来, 顺着脖颈蜿蜒爬上锁骨, 显得妖冶而惨白。

  祁晓却没有理会自己的伤, 只定定地看着司岚, 他抿了抿唇, 昔日的高傲碾进尘埃里, “我可以跟你一道回寒淞吗?”

  司岚连一眼都未给祁晓,他顾及着裴禾,只想尽快离去。

  但祁晓又接了一句, “看在我替北境王洗去了骂名的份上。”

  那一句说得小声, 甚至有着一丝卑微, 像是在讨好司岚。

  涉及司幽,这一次司岚总算没有无视祁晓,只嘲讽地笑了笑,“祁晓,你不要以为你帮了小幽,我就会感激你。”

  司岚原本还想不通祁晓为何要替司幽洗去骂名,到如今司岚算是明白了,祁晓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难道祁晓以为,挟恩图报,自己便能回心转意,任由他摆布吗?

  司岚心间的怒气高涨,张口便要训斥,却被祁晓抢先一步。

  “小岚,我不是要你感激我。”祁晓皱着眉,语气低下,“我只是……想让你给我一个机会。”

  虽然祁晓不愿意以司幽的事来作为他和司岚的开端,但他这些时日隐在司岚身边,他见过太多司岚对裴禾的纵容,甚至于今日,司岚竟为了裴禾要杀自己!

  这一桩桩一件件,让祁晓不得不有危机感,他开始害怕了。

  他终于意识到,司岚并不是非他不可,司岚也会爱上其他人,会将昔年对他的情意,尽数在他人身上展现。

  司岚不会永远停在原地。

  “从前我以为,你能原谅我便好。前些时日,我又觉得,只要我能远远地陪着你,百年、千年,我总能等到你心平气和地见我。可是如今……小岚,我真的很怕,我怕你会不要我,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

  祁晓现下的灵力已在寒淞夜色的侵袭下愈发弱了,即便他今日不在司岚面前现出身形,终有一日,他的灵力会弱到被司岚发现,到那个时候,他根本连司岚的反应都不敢猜……

  “小岚,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你相信我,我知道错了,我已经改好了,只要你看看我,你会发现我跟从前不一样的。”

  祁晓眼眶微红,“所以你能不能答应我,就给我一个机会……我不要别的,只要能进入寒淞。我不会打扰司幽他们的,我就是想见你,想看着你,可以吗?”

  祁晓这样低如微末的态度,让司岚都有些不认识了。

  司岚原本怒斥的话卡在嘴边,忽然就不知要如何开口。

  他觉着,祁晓太像曾经的他了。

  越是得不到,便越是想要得到。

  兴许祁晓自己都不清楚,爱与不甘一厘之差,一念之间祁晓便能看错。

  他从前一味地拒绝祁晓,甚至说要杀了祁晓,他以为这样祁晓便能不再纠缠他,可他忘了,过度的拒绝,反而会愈加刺激不甘。

  祁晓在日复一日地饰演深情之中,总有一日连他自己也辨别不了,到底是演戏,还是真情实感。

  祁晓不爱他,这是司岚花了数年才认清的事实,同样地,司岚也要打破祁晓虚幻的梦境。

  他要让祁晓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祁晓的不甘作祟,不是什么所谓的爱。

  祁晓最在意的不过声名,不过利益,在他面前祁晓可以演,但若是在众人面前呢?

  在众人面前将西境王的声名与高傲踩在脚下,祁晓还能演的下去吗?

  君王权衡利弊,西境王本就无情。

  司岚眼底逐渐浮出恨意,将他面容衬得冷厉,“好啊祁晓。只要你能忍受,那你便来吧。”

  说完,司岚便带裴禾离开了。

  祁晓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他起初还有些不可置信,反应过来后便是狂喜,但等他赶至寒淞时,却被泼了一盆冷水。

  寒淞的结界拦下了他。

  也就是说,司岚并未全然答应他,他可以进入寒淞,但却不能进入结界,他依旧只能像从前那样远远地看着司岚,只不过现下并非隐蔽身形,而是得到了司岚的允许。

  仅此而已。

  “殿下。”结界内,明犀迎了过来。

  她见裴禾苍白的面色,不由得问道:“这是怎么了?”

  裴禾体内的灵力几乎耗尽,只强撑着挤出一抹笑意,并未开口,倒是司岚扶着裴禾,转头向明犀使了个眼色。

  明犀会意,随即担忧起来,“是否要传信裴将军,让他尽快赶回来?”

  司岚犹豫了片刻,方才点了点头。

  裴禾的安危,想必裴松也应挂念,只能先行传信了。

  将要离开之时,明犀叫住了司岚,“殿下,那结界外,西境王……要如何?”

  “他么……”司岚停下了脚步。

  “西境王最是高傲。”司岚冷冷地勾起一笑,看向明犀,“但我不想见他的高傲,你可明白?”

  “殿下的意思是……”明犀皱了皱眉,在瞧见司岚愈加寒凉的神色后,她心中的疑惑得到了确认。

  她朝司岚行了一礼,低下视线。

  “臣明白,定会让殿下如愿。”

  -

  魔界与魔兽的斗争仍在继续。

  裴禾离开时灵力已耗损过甚,他只见到魔兽吞没殷婼,便以为殷婼已死,为了避免魔兽将目标转向自己,裴禾便离开了蕤河。

  事实上,魔兽的攻击确实使得殷婼受了伤,但在魔兽吞没之际,被魔兽咬得皮开肉绽之人却并不是她。

  “慕白!”殷婼看着被魔兽尖齿死死咬住背脊的慕白,终是在这数百年间,第一次显出她对慕白的担忧。

  原来,先前裴禾的灵力挡住慕白是为假象。慕白早在裴禾和殷婼交谈时便已察觉裴禾的心思,慕白做了个障眼法,让裴禾以为他受灵力干扰,无法对殷婼施以援手,实则,慕白早早便隐藏了身形,跟在殷婼身后。

  在魔兽扑向殷婼的一瞬间,慕白施术让裴禾将自己误认为殷婼,替殷婼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你怎么……”殷婼捧着慕白的脸,看着他面上血色全无,忍不住掉下泪来。

  “早知道……”慕白被卡在魔兽嘴中,狂暴的魔兽被慕白体内的魔气桎梏,一时无法再次发动攻击,反而让慕白得了可趁之机。

  慕白便在这时,不顾周身的疼痛,狠狠地旋过身,凝聚了周身最后的魔气,将魔兽踢进了蕤河之中。

  殷婼在顷刻间意识到慕白的想法,她随即施术,引蕤河魔气,将魔兽压在了蕤河底下。

  一炷香之内,蕤河的结界被彻底修复,只留下蕤河深处魔兽不甘的怒吼。

  但这些全都入不了殷婼的思绪,她此时此刻,眼中尽是慕白被鲜血染红的身影。

  她飞奔过去想将慕白带回大殿医治,可慕白却虚弱地抬手,握住了她。

  “早知道你会这么在意我……”慕白笑了笑,额角的冷汗混着血色流下,“我就该早一点舍身救你……”

  “说什么傻话?”殷婼哽咽着,低声道:“你的伤只有在殿内才得以医治,别任性了慕白,我带你走。”

  慕白摇了摇头,“你疗愈之术习得炉火纯青,难道看不出来,魔兽那一击已震碎了我的神魂,无力回天了。”

  慕白说着,呕出一口鲜血,他紧紧地握着殷婼的手,像是握着最后一丝期望,“对不起啊殷婼,我从前待你不好。”

  “可是……你相信我,我是爱你的……我早就知道,和三界之外的生灵在一起,终究难逃悲剧……可我不甘心……”

  “别说了……”殷婼颤抖地回握住慕白,想以她仅剩的灵力减缓慕白的痛苦,可是毫无用处。

  慕白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脑海中闪过他与殷婼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我以为将你强留在魔界,总有一天,你会忘了你的心上人,会爱上我……”

  “分明凡尘之时,你我也曾有过缘分……你为何,不选择我呢?”

  慕白愈说便愈虚弱,他的魔气在逐渐溃散,神魂也快要支撑不住。

  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拥紧了殷婼。

  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殷婼似是无法接受,就着慕白抱她的姿势,施术带着慕白离开了蕤河。

  大殿之中魔气汇聚,浊气在一瞬间靠拢过来。

  风声与魔气交杂之时,殷婼听到慕白极其轻微的一句问话。

  “如果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那一句话消亡了殷婼数百年的执念。

  刹那间,她脑海中闪过一段凡尘记忆。

  却快得好似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