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人倒也不合适, 确切来说,这是浊气日久形成的幻象,那双眼, 也是幻象之一。

  目前这浊气没有实体,便也只能通过幻象来与慕白交谈。

  但纵然是幻象,慕白也有些不耐烦, 他暴躁地挣了挣浊气的禁锢, 却不料被那浊气束缚得更紧。

  “你不是觉得愤恨吗?”那双眼自上空跃下,像拥有人的思绪般在慕白周遭打量,“我可以帮你。”

  “你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慕白在浊气的侵扰下愈加烦躁,他愤怒地直视那双眼。

  可这一看……

  那双眼中显现出一袭红衣。

  “司岚分明可以救人,可是他见死不救, 枉费殷婼为他耗尽灵力!这样的人, 连我都觉得唾弃。”

  红衣逐渐迷离了慕白的思绪。

  苍老而虚妄的声音响在半空。

  “殷婼死了,司岚此等无情之人, 合该为她陪葬!只要你将司岚带来给我, 我就帮你, 杀了他。”

  “杀了他?”慕白迷惘地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 想触碰那袭红衣, 可他抬手, 却只能碰到那双血红的眼。

  “慕白……我死得冤枉, 你不想为我报仇吗?”

  慕白眼中的红衣逐渐幻化成殷婼的模样,苍白而病态的手搭在慕白耳后。

  浊气蔓延至慕白周身。

  “替我报仇吧……”

  那声音带着无尽的诱惑,慕白神识中被这声音侵入, 他逐渐闭上了双眼。

  脑海中全是殷婼。

  他与浊气几近融为一体。

  再睁开眼时, 他眼底被浊气侵占。

  “我会替你报仇的。”慕白冷冷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令人胆寒。

  而他的视线, 恰巧穿过魔界,落在下界的方向。

  -

  祁晓从寒淞返回西境后便开始闭关,不肯见任何人。

  紫衿本以为祁晓又会像千年前那般疯狂,谁知十日后,祁晓便结束闭关,出现在了凌云间。

  “君上?”紫衿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祁晓拖着病态的面色,无力地摇了摇头。

  紫衿觉着如今的祁晓好似不一样了,他的眼底再也没有以往的光彩,那一双曾经令人俯仰的双眸染上一层灰色。

  怎么说呢?

  紫衿皱了皱眉,她觉着如今的祁晓很绝望。

  “你退下吧。”祁晓半靠在床榻旁,颓废地闭上了双眼。

  祁晓手中还握着子归环佩的一抹流光,只是现下那流光黯淡,祁晓花费了十日的时间,遍阅古籍,耗费大半灵力,却还是无法修复环佩。

  玉已俱碎,他和司岚之间便好似这枚环佩,已然碎裂得无法拼凑了。

  “君上……”哀莫大于心死,祁晓这般状态,紫衿竟莫名有些害怕,她斟酌着道:“姻缘石无法修复,既然天意如此,不若君上想想别的办法?君上与司岚殿下数千年的情分,应当不会一朝尽散的。”

  紫衿此前不知那环佩的成分,后来查过典籍才知那环佩竟是由姻缘石缔造的。

  姻缘石难得,天地间能寻姻缘石缔造环佩一枚已是弥足珍贵,断然难寻第二枚,亦是没有修复之法。

  她觉着祁晓还是应当放弃修复姻缘石这个念头。

  紫衿不说还好,这一说,祁晓便想到了那日在寒淞之外司岚决然的神态。

  祁晓疲惫地侧过头,心间的痛楚不减反增。

  他摆了摆手,连话也不想再说了。

  紫衿无法再劝,只得灰心退下,但她堪堪踏出凌云间结界,迎面便缓缓走来一人。

  凌云间外的仙侍小心翼翼地禀告:“启禀君上,侧妃求见。”

  初初听闻侧妃,紫衿还恍惚了一瞬。

  不过这也不能怪紫衿,实在是徐芷萋此人被祁晓冷落了太久,空有侧妃的名分,大婚那日倒是出尽了风头,可后来祁晓再未踏入过侧殿,徐芷萋这个侧妃也逐渐被紫衿遗忘了。

  想着祁晓适才的神色,约莫也不想见其他人,紫衿便擅作主张答了话,“君上身有不适,大抵见不了娘娘,不若娘娘改日再来?”

  “是吗?”徐芷萋掩面,眼眸中透出一抹柔弱,“我与君上许久未见,今日求见,却是连君上的面都见不到。”

  那声音有些凄婉,即便是紫衿听了也不由得多看徐芷萋一眼。

  徐芷萋身旁的侍女抓住机会,立时哭诉了起来,“大人不知,我家娘娘这千年来日日以泪洗面。娘娘胆子小,总觉着是自己的错,才会不得君上垂青,亦是不敢求见君上。今日娘娘原本是不敢前来,实是思念君上,这才……还望大人通融片刻。”

  话音一落,徐芷萋也泪眼婆娑地望向紫衿,徐芷萋今日一身素衣,更衬得她弱风扶柳,可怜极了。

  紫衿原本觉着徐芷萋费心与祁晓大婚,是为了她的兄长,亦是为了徐家,但今日瞧见她的模样,竟是对祁晓有情么?

  这千年来,因了徐芷萋侧妃的身份,祁晓顺利将势力渗透进徐家,进而掌握了边境,按理说,徐芷萋若是真心为了兄长,应当会闹上一闹,抑或是求情才对,可是徐芷萋没有。

  她沉寂千年,眼睁睁看着祁晓做这一切,却无动于衷。

  这就好像她当年费心想要得到的,并不是她口中的维系徐家平衡,而是祁晓。

  紫衿一时有些难以抉择。

  正在紫衿为难之时,凌云间内的祁晓许是觉着嘈杂,传音入了紫衿神识之中,“不必理会,让她退下。”

  即便是传音,紫衿也能察觉到祁晓说这话的不耐与无情。

  除了司岚,祁晓待任何人皆是如此,君王的柔和与耐心,只会用在需要之时。

  可……紫衿瞧着徐芷萋那双眼,纵然昔年紫衿也觉着徐芷萋心机深重,但不可否认,紫衿从徐芷萋如今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情意。

  其实徐芷萋也是一个可怜之人吧?

  紫衿忍不住询问:“君上打算一直对她避而不见吗?”

  凌云间内祁晓静了片刻,约莫是不解紫衿为何会问出这种问题,只道:“她如今是侧妃,但很快……她便不是了。”

  听祁晓的意思,竟是在筹划解除他和徐芷萋的夫妻名分?

  仙人解除名分并非小事,何况祁晓是君王,若徐芷萋不愿,祁晓还得独自进入天之尽头,承受天道诘问。

  这般……是为了司岚吗?

  紫衿看着徐芷萋期盼的双眼,不知为何,她竟有些不忍,“我见娘娘面色不好,这些时日是否难以休憩?适才君上传言,请娘娘回侧殿休息,只有养好了身体,才能再见君上不是吗?”

  徐芷萋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甘,只是那情绪掩饰得极好,紫衿不曾察觉。

  “那便多谢大人了。”

  徐芷萋盈盈施以一礼,随后乖乖地回了侧殿。

  紫衿还在感慨徐芷萋爱错了人,这厢徐芷萋甫一进入侧殿便收起了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徐芷萋摘下头上朱钗,泄愤般摔在地上。

  那张温婉的面容霎时显得狰狞,吓得她身旁的侍女径直跪了下去,“娘娘息怒。”

  “息怒?”徐芷萋嗤笑一声,有些阴寒,“我为了他,连徐家都拱手相让,可是他呢,心中却始终只有司岚一个人!”

  “我本以为君王无情,千年的时间,他可以放下一切,但即便我不见他,即便我给了他时间,他仍是放不下司岚那个贱人!这桩桩件件,你让我如何息怒!”

  侍女从未见过徐芷萋暴怒,这下便连大气也不敢出,“兴许是娘娘想错了,君上既然愿意迎娶娘娘,大婚那日还曾以正妃之礼相待,想必君上对娘娘亦是有情谊的,只要娘娘服软,君上他……”

  “呵。”徐芷萋打断了侍女的话,又换上了此前的温婉,端坐在镜前,“你不了解他,君王的心,岂是你能揣测的?”

  徐芷萋弯腰捡起了地上支离破碎的朱钗,放在掌心轻轻摩挲,“我知道他喜欢司岚,若是不喜欢,也没必要在千年之前便紧抓着司岚不放,只是昔年,他连自己的心都看不透。”

  “但他喜欢过谁,爱过谁,这些与我何干?我只要他现下属于我,以后也属于我,那便足够了。”

  徐芷萋指尖的动作稍顿,她看着那朱钗,因了适才摔得太狠,已然无法修复了,她索性捏碎了,任由那朱钗的灵气在掌心逸散。

  灵气使得她的面容有些扭曲。

  “不过在这之前,我得解决一个大麻烦。”

  她对镜低语,恍若来自深渊,“君上,您那么爱他,让您尝一尝锥心之痛,便能想起我的好了吧?”

  “对吗?君上。”

  话音四散。

  殿门忽然被人从外打开,一道魔气窜了进来。

  那魔气掀翻了殿内的仙侍,不过瞬间,那些仙侍便昏迷在地。

  殿内殿外一片寂静。

  她猛然起身,温婉的面容不再,眼中闪过一抹阴冷,“何人?”

  殿外被人设下了结界,殿内那魔气显出身形来。

  “没想到一向被外人赞叹的徐家幼女,如今的西境王侧妃,竟是这么个表里不一之人。”

  慕白眼底被魔气萦绕,他说着,目光钉在徐芷萋身上。

  徐芷萋觉着自己浑身上下都被人看了个遍,心底生出一丝凉意,但她只是得体地笑了笑,面上看不出畏惧之色,“原是魔尊驾到……昔年百花宴上遥遥一面,芷萋只能窥见魔尊风采半分,如今莅临,魔尊风采亦是不减当年,就是不知,魔尊此来所为何事?”

  徐芷萋的态度似是取悦了慕白,慕白眼底的魔气更为浓郁了,“侧妃如此痛快,那本尊便直言了。本尊看侧妃今日愁眉,想必侧妃心有忧虑,这忧虑之物,便是司岚吧?”

  慕白扬着眉靠近,有些疯狂地道:“本尊可以帮侧妃除去他。”

  “哦?”徐芷萋抬眼,眼中明晃晃的阴郁。

  她观慕白周身魔气,便知慕白修为不俗,何况西境守卫森严,外人难以进入,慕白却不知为何,竟能避开守卫,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侧殿,这般修为……

  徐芷萋神情变得柔和,“若是魔尊当真能除去司岚,那也是一件乐事。不过芷萋不明白,魔尊与司岚不合吗?那司岚可是我王心上之人,魔尊便不怕除去司岚之后,我王一怒之下向魔界宣战吗?”

  “侧妃这是在试探本尊?”慕白忽而放肆地笑了起来,“本尊的事,还轮不到侧妃来管,侧妃只需要知晓,本尊与侧妃的目的一致,这便够了。”

  “不过作为本尊与侧妃合作的随礼,本尊可以答应侧妃,只要侧妃按本尊的计划行事,本尊可以保证,今日之事,西境王永远不会知晓。”

  “魔尊高见。”徐芷萋望着慕白愈加疯狂的神色,轻轻一笑。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