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玄想再抱她紧些，可是来不及了。
幻境像受了重击的琉璃，在祖母脸上裂开破碎的纹路，她雪白的鬓发落下来一丝，接着就与身后的小院一起崩塌成了齑粉。
鸦色的仙气似激荡的乱流般横冲直撞，强风撕扯开房间里低垂的纱帘，桌上摆放的烛台也应声熄灭。
幽蓝的烛烟蜿蜒盘升时，酆玄睁开了他血色的瞳孔。
暴戾嗜杀，麻木冷漠。
萤灯回神，就看见对面的青桀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给掐住了脖子。
他双眸圆睁，脸色发青，双手向前伸着想抓什么，指尖却乌黑得滴出了血来。
“上神！”旁边的神仙察觉到了不妙，纷纷祭出自己的仙力想救他。但七八道仙气撞上去，却被一道黑墙猛地弹了回来。
白麻布倒了一地，痛呼声此起彼伏。
萤灯下意识地想扶一下倒在自己脚边的神仙，但那神仙似乎很痛苦，挣扎翻滚嚎叫，她伸了两次手都没能扶起来。
与此同时，青桀在一声惨叫里爆裂开了。
仙气膨胀，血肉横飞，萤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气流撞到一丈开外，接着就被裹着黑雾的血洒了满脸。
腥臭和令人窒息的杀气笼罩上来，她瞳孔颤动，撑着地面半晌也没动。
酒楼里的酆玄动了。
他一步步朝外走来，青古色的袍子拖过门槛、拖过温热的血泊，最后站在了青桀的碎骨旁边。
高大的身影在垂月之下如同鬼魅。
“饶命。”其他几个神仙终于害怕了，匍匐在地上颤抖不止，“上神饶命！”
萤灯抖了抖回过神来，立马跟着一起匍匐：“上神饶命！”
这不能怪她胆子小，实在是场面太恐怖，谁知道杀疯了的酆玄会不会无差别攻击？
先求饶总是没错的。
在一片伏下的脑袋和撅起的屁股间，酆玄冷着脸把她拎了起来。
“吃里扒外？”他皱眉。
萤灯在他手里惶恐地摇头：“您明鉴呐，我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我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方才若不是她提醒，他还陷在幻境里出不来呢。
不过萤灯很好奇，说别的名字都没事，怎么一提到青桀，上神就知道该出来了？
酆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看了看她脸上脏污的血迹，下意识伸手想擦，但认清是御星那张脸，又有点嫌弃。
“也不知道站远点。”
老天作证，这地方就这么大，她再远能站哪儿去？萤灯皱了皱鼻尖，嗅到那恶心的气味，也龇牙咧嘴的：“我能洗澡吗？”
酆玄掐指算了算：“还差六个时辰。”
要顶着这一身恶臭再待六个时辰？萤灯把脖子塞进他的虎口：“您还是杀了我吧。”
酆玄皱眉，想了想才道：“罢了，待会我帮你洗。”
“这就不必了吧，男男授受不亲，你这我……”
“闭嘴。”
“哦好。”
旁边的神仙看着酆玄和御星两个人，已经傻眼了。
都知道御星对酆玄感情复杂，但谁能想到两个男神仙的感情能复杂成这样！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青桀的尸骨还没凉呢，就站这儿商量着鸳鸯浴？
道德败坏！天道崩塌啊！
有神仙立马就将消息传回了重霄殿。
在屋子里一动不动的御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酆玄的男宠。
他嗅见了外头浓厚的血气，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但也只能转动眼珠。
过了一会儿，这两人回来了。
酆玄走在前头不高兴地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萤灯皱紧了脸：“我纠结啊。”
“纠结个甚。”
“按理说你弑神是大罪过，我该拦着你。”萤灯捂着自己的心口，“但你真把其余神仙全放走，我又觉得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毕竟是个反派，跟他们立场不同，心慈手软就是给自己找麻烦。要么不动手，要动手就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酆玄沉默，而后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道：“你很有当魔头的潜质。”
“用那么恐怖的手段弑神，您还好意思说我？”
“我没弑神。”
“你还狡辩。”萤灯啧啧摇头，转脸对御星道，“你来说句公道话。”
御星只觉得一张满是黑血的脸狰狞地凑到了自己面前。他先是一惊，接着就察觉到这上头全是青桀的气息。
重霄殿排座第七位的神仙，就这么死了？
瞳孔震动，御星呆滞在原地。
“忘了他说不了话。”萤灯撇嘴，又嗅到自己身上的臭味，难耐地道，“我去找老板娘要热水。”
酆玄撑着眉骨若有所思，没有答话。
等屋子里氤氲出热气，他才回过神，沉默地走到浴桶边。
萤灯刚想把软刷子递给他，突然就感觉身上一僵。
上古禁术控身诀。
比起御星当时的气愤，萤灯对此十分乐意接受，洗澡本来就麻烦，上神既然愿意操劳，那就让他操劳好了。
看见自己身上的衣裳被剥掉，又看见他伸手抹上自己的脸，萤灯瑟缩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好意思个什么啊！御星抓狂地想，那不是他的身体吗！
瞪大眼看着酆玄将自己的身体放进浴桶，御星挣扎着想说解开他，他来就行。
但酆玄看了他一眼，不但没有理会他的挣扎，反而挥袖就将屋子里断裂的帷帐全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哗哗的水声，和酆玄不耐烦的啧声。
一场澡洗完，三个人都臊得脸通红。
酆玄一解开禁术，御星和萤灯两个人就紧紧抓住了彼此的手。
“我想换回去。”萤灯真诚地道。
御星眼含热泪：“我也想。”
但现在离时机还有足足五个时辰。
酆玄看了看外头的日月同辉，指节在窗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
青桀神陨，重霄殿应该很快就收到了消息，但天昭没有动静，不但没有增派人手，反而连附近的人手也一并撤去了。
还是八百年前的老样子。
但这一回，事情的发展恐怕未必能如他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