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古代言情>结亲>第97章 番外4 行履(大哥番外,介意勿买)

谢行履是在秋日里的一天离开谢府的。

他走得很匆忙,很安静,谁都没有告诉。

在走向侧门旁的马车时,遇见了早已等在那里的谢声惟。

两人对视着,像是过了很久,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最后谢声惟往前走了两步,将手中拎着的包裹递给他。

擦肩而过的时候,谢声惟的声音很低,说出口就散在了风里。

他说,“珍重。”

没有说后会有期,大约是因为并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没有下一次的碰面。

毕竟无论谁都没有想过,有一日他们之间会变成这样。

陌生,试探,隔了很深的沟壑,再也回不到曾经。

这似乎并不能说是他们任何一人的错,却又偏偏再也无法弥补。

或许秋姨娘一开始就是对的。

约束着,不肯许他们亲近。

他们这样的关系,注定不能同寻常人家的兄弟一样。

相同的一半血脉叫他们生出不同常人的亲密,却也只能止步于此。

终究是兄弟缘分太浅,撑不起往后的半生。

谢行履是自愿走的。

他原本什么都不肯要,可谢铎对他这个儿子终究存了几份情谊,连带着老夫人一起在旁边规劝,最后也没只留他一介白身。

谢家在南边有些铺子置业,他此番便是要南下去,帮着家中打理这些。

如无意外,大约此生都不见得能再踏入这间府邸之中。

日子定得很急,是他自己选的,就在秋姨娘入葬后的第二天。

以秋姨娘做下的事,原本是得不着善终的,一领破席子卷了,将人丢去城西乱葬岗,这才是惯有的下场。

只是谢家到底看在他的面子上,赏了秋萍一个体面,对外只说她是暴病而亡,依旧按照寻常的妾室之礼下葬。

不过棺材是不能入祖坟的。具体要抬去哪儿,葬在哪儿,谢行履不知道,也没有多余去问。

对他来说没什么差别,左右那里头只是座空棺材。

秋姨娘的尸首被他烧成了灰烬,收在瓷瓶里,贴身带着,此次便要同他一道南下。

他回不来故乡,也不想将姨娘自己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他知道姨娘只剩了自己这样一个亲人,再无旁的多余的牵挂。

其实,大约从自己出生后起,姨娘这半辈子,就只为了自己而活了。

他直到现在,想起一切,都还觉得像是一场梦。

自己只不过同寻常一样回家,为何再睁开眼来,一切都与从前不同了。

程既派来的人喂他吃了解毒的药,可他依旧觉得疼。

像是有东西在腹中翻滚刺挠,搅得五脏六腑都要一并吐出来。

脑中像是被人扎进了锥子,被疼痛折磨得突突地跳动,心也好似下一刻就要扯破了胸膛一并跳出来。

他只是经了这么一遭,就觉得再承受不住了。

可是,夫人呢?弟弟呢?

他们在无知无觉里中了毒,毒在身体里埋了那么多年。

谢声惟每日每夜,都在受着这样疼痛的折磨。

他是怎么撑下去,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

谢行履不敢去想,他觉出自己可耻的懦弱,更加面对不了。

他甚至忍不住去恨,恨自己为什么活了下来,为什么不干脆死了干净,为什么要醒来独自面对着天翻地覆的一切。

甚至忍不住恨起了自己的出生。

假如自己没有来到这个世上,或许原本许多人都可以幸福上许多。

谢夫人不必承受那样的苦楚,弟弟也能平平安安地健康长大。

姨娘……如果没了自己,或许她也不会那样地被执念所困,最后铸成大错,再无法挽回。

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在说姨娘心思歹毒,死有余辜。

他心里那样清楚,可是又知道,自己是最没有资格怪姨娘的人。

毕竟她的手段,她的心思,她所有的阴谋与毒计,没有存半点的私心,所为了的都是他这个人。

他不能恨,不能怪,否则便是对不住姨娘生就他的这一身骨血,一颗心。

于是他只能背负起愧疚,悔恨,所有姨娘欠夫人和弟弟的一切,统统背负到自己身上。

这是他既定的命运,也是姨娘亲手造就的路。

他愧疚,却得不到任何法子去弥补。

解毒卧床的那段日子,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

有一日父亲对他说,他有了一个弟弟,往后可以陪他一起。他那时开心极了,央求着姨娘带自己去看新生的小弟弟,却被姨娘猛地一巴掌推倒在地。

你哪来的弟弟?姨娘板着一张脸,眉间像是风雨欲来的天,我只生了你一个,你才没有什么弟弟。

他想要辩解,说不是的,父亲不会骗他,可最终还是在姨娘的注视下闭上了嘴。

他那时候并不是多么乖的孩子,最终还是趁着姨娘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跑去了夫人的院子中。

新生的弟弟还躺在襁褓中,很瘦小的一只,哭声像小猫一样。

他扒拉着摇篮,踮着脚尖,眼巴巴地往里面看。

一旁的奶娘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夫人阻拦下来。

是兄弟俩呢,夫人说,小孩子都有灵气的,互相沾一沾,没什么坏处。

又对他说,可以伸出手,碰一碰小弟弟的脸。

但是要小心一点,因为弟弟的皮肤很嫩。

于是他伸出一根手指,屏住呼吸,很小心地戳了戳那个小婴儿的脸颊。

下一刻,小婴儿乌溜溜的葡萄一样的两只眼睛就转到了他的身上。

嘴角无意识地翘起一点,像是在对着他笑一样。

他当下就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来。

这里躺着的,是他血脉相连的兄弟,他们之间有着斩不断分不开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谁也夺不走。

后来,那个孱弱的小婴儿慢慢地长大,在庭院中学走路,颤颤巍巍,像是下一步就要摔一跤。

可看到他来的时候,还是会笑,两只眼睛亮亮的,朝他伸着手,要他来抱,嘴里含糊不清地叫‘哥哥’。

于是他往夫人的院子里来得更勤了些,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已经长大了些,知道大人间的事情,也知道姨娘与夫人之间不和的关系。

但是不要紧,他想,他与谢声惟是不同的。

他们是亲兄弟,长辈间的恩怨即便无法消散,也影响不了他们之间的手足情分。

那时候他们都那样单纯,以为这世上一切的不幸与龃龉都像是雪夜初霁,最终都能消散到无踪。

马车辘辘而行,一路向着码头而去。

乌篷客船停在那儿。

南边很远,要水路陆路辗转。

马车上,他解开了谢声惟送他的包裹。

里面装着许多小玩意儿,幼时他送给弟弟的竹蜻蜓、沙包,还有小弹弓。

那时候谢声惟被拘在院子中出不去,他便趁着每日下了学,做出这些来陪他玩。

谢声惟很珍惜,即便长大了,也都好好地收着。

今日一并原物奉还了。

他收起包裹,很慢地闭上眼,向后靠在了车厢壁上。

往后他在这世上,也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