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古代言情>敛君情>第110章 相背而行

“父皇!”

“陛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漓妃敛目朝云尘瞪去一眼,走到顺帝跟前轻言劝说道:“陛下,我常听民间说起,若是在喜庆事上见了血,怕是会影响众人气运。陛下近来龙体欠安,还是莫要触这霉头,不如先将他压入大牢,择日再处置。”

顺帝覆着手沉吟片刻,随后对恭敬站在面前的守卫沉声道:“就照漓妃说的办。”

“那还不快去。”漓妃拧眉催促了一声,又招来在一旁干着急的六福公公,“愣着做什么?快些带四殿下回殿内更衣。”

“哎!哎!”六福公公扶正帽檐连连欠身,手忙脚乱地接过宫女取来的外袍给云尘裹上。

等看着两人走远后,漓妃才留下收拾了残局,吩咐下人该闭嘴的闭嘴,该干活的干活。来回踌躇了一阵,还是将脚步转向了凌渊殿。

殿门微微敞开,六福公公守在门外,瞧见她来忙朝里头通报了一嗓子。

云尘起身将人迎了进去,摆摆手示意六福公公退下:“母妃不去明贵妃那吗?”

“明贵妃那有你父皇陪着,我来看看你。”漓妃挨了挨他的手背,“一会儿让下人给你端些热水擦擦,入冬了天凉,别染上风寒了。”

“多谢母妃。”云尘颔首行了礼,像是在等她继续开口似的,注视窗外没再说话。

漓妃同他耗了半晌,终是耐不过他,轻叹了口气:“我方才若不拦陛下,尘儿打算如何?”

“从南水回来后,父皇要赏赐儿臣,但儿臣那阵并无何想要的,便向父皇讨要了张字据。”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漓妃道,“这是陛下亲口应下的,如此贵重的东西你便打算用在一个下人身上?”

“他不是下人。”云尘下意识地脱口反驳了一句,“至少儿臣从未拿他当过下人。”

漓妃柳眉微微皱起,撑着手神情不属,却也并未追问,转而别有深意道:“近来朝中事务繁多,你父皇身子又一日不如一日,这些小事莫要去惹他费心。”

云尘闻言抬首望向她。

漓妃面色平淡如常:“我既帮你拦了陛下,便是要帮你把人救出来。”

云尘顿了顿,良久后才皱眉问道:“母妃为何要救他?又为何不问问儿臣方才御花园那事的全貌?”

“你不必管这些。”漓妃出言打断他,“届时我自会让景何存来找你,旁的事尘儿就莫要多问了。”

她说完便往殿外走去,云尘看着柜子的方向犹豫了阵,还是从中取出一个布包叫停了她。

“母妃将这个带回去吧。”

漓妃闻言转过身,就见云尘将包裹的糙布掀开一个角,现下天色苍茫,里边的夜明珠凝聚着月色散出了道道清光。

漓妃顿时面色微变,嘴唇动了动,眼底多了几分含糊不明的情绪:“……尘儿从哪拿来的?”

“就算儿臣不说,母妃也定是知道的。”云尘将从医馆账簿撕下的纸张对折,一并呈给她,“此物也交给母妃,还恳请母妃派人跟牢里通声气,莫要动私刑。”

漓妃扫看了纸上的内容,神色复杂地凝睇着云尘,片刻后默然道:“记着暖暖身子,早些休息吧”

云尘颔首应声,目送着她走远才合上门。

夜里月白风清,有了方才宴席上的闹剧,各宫人都早早熄灯歇下,唯恐摊上麻烦。太监抬着步撵在宫道上稳步走着,没多一会儿,便在一处寝殿外落了轿。

“不必等着了,先回去就是。”

漓妃垂眸屏退下人,不疾不徐地往屋内走去,人还没靠近门栏,便先从里面听到了几声碗碟碎裂的响动。

“娘娘,这都熬了三四回药了,您多少喝些进去啊。”屋内没人应声,只有婢女既无奈又胆怯地哄劝,声音听着都染了些哭腔。

漓妃径自走进去,没等婢女反应过来向她行礼,便先摆手让她下去。那婢女巴不得快点有人将她赶走,闻言暗自松了口气,垂下头逃一般地跑了出去。

等看不见人影了,漓妃才涌上满脸愠色,压着音量冲向床榻质问道:“你又想发什么疯?”

“这么晚了,姐姐怎的来了?”床上人扶着肚子乏累地翻了个身,弯唇笑道,“你好久没主动来看我了,我倒有些受宠若惊了。”

“我来看看你死没死罢了。”漓妃将捏了一路了纸甩在她身上,“你那丫鬟呢?”

“没回来,许是被谁扣下了。总归纸包不住火,早晚都要被人察觉,有何大不了的,况且这事儿跟你也没关系。”明贵妃捡起纸张耸了耸肩,丝毫不在意此事,“再者说了,既是你给我的,想来从冬便是被四殿下扣住的。姐姐若是想要我的命,也不必特意来找我一趟。”

漓妃冷哼一声,望着地上被她打洒的药汁,面无表情道:“尘儿见过池向晚了。”

“见到了又如何?”明贵妃受了寒气身子虚得很,撑着床板好半晌才坐起身,“姐姐当初执意要我放了那贱人跟她孩子时,就该想到会被人找到。”

漓妃面色不愉:“我只是不想你再造杀孽。”

“多两个不多……不说这些了,你好不容易才来一趟。”明贵妃往前挪了几寸,示意她坐在跟前,“你我二人自进宫前便是玩伴,进宫后也相互扶持,我都许久没跟你坐下好生说说话了。”

“我与你没什么可说的。”

漓妃只当没看见她的举动,淡漠坐在椅上。她印象中那个娇痴明艳时常喊她一道放风筝的少女,早不知在何时便天翻地覆变了个样了。

“怎会没什么可说的,你只是嫌我害人太多,不愿与我同伍。”明贵妃靠在一旁扯了抹笑,“姐姐,我不想把对别人的尖酸刻薄用在你身上,我只是比你更早认清情形罢了。在宫里,你若不使些手段断了旁人的路,自己便会被旁人当成垫脚石踩了上去,不然为何你我同日进宫这么些年,你是妃位,而我是贵妃。”

漓妃没来由地想嗤笑,攥着帕子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宅心仁厚,可这种只会躲的性子在宫里必死无疑,你不愿动手,那我替你将路上的阻碍处理干净也无事。”

“我干的所有事都不曾瞒着你,就连大皇子跟皇后的死我都上赶着跟你说,你也从没告发过我,照样处处替我隐瞒着,实则姐姐也能算是帮凶了。”明贵妃弯起唇,喃喃出神道,“这宫中所有女子我都想杀,一直杀到无人能波及我的地位跟权力为止。只是我却从未想过加害你,反倒希望你能过得比我还要好。”

漓妃闻言笑出了声,破天荒地指着她问道:“不要把你干的破事全都以帮我的名义压在我头上!口口声声说没想过害我,那你在宴席上的这出是为了什么?尘儿是我的孩子,你这也是为了我好?”

明贵妃被问得楞了楞,一时竟哑了口不知该作何解释。说白了她就不是个爱屋及乌的人,祭坛外面的保护圈内,只有漓妃一个席位。踩着别人的尸骨步步攀登,却也不忘时常回头找些理由让自己午夜心安,省些叨扰。

思及此,她忽而收了话音,猛然间觉着再说什么都显得虚伪,于是话锋一转,低声叹道:“罢了,姐姐不会无端来看我的,可是有事找我?”

漓妃揉着鬓角喘了口气,每每遇到明贵妃自己都是身心俱疲,可她又是个贱骨头,舍不下多年的情谊总会想着多分去些眼神。

“宫里人皆说你气运差,有了身子便躲不开被人算计小产的命,可谁又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你一步步计划来的。”漓妃逼问道,“一个孩子一个爹,旁人都是千防万防地护着肚子,你倒好,每个孩子都是你用来污蔑别人的利刃,如今这个落了水也好好待在腹中的孩子你又想用在何处?这回可轮到我了?”

“我怎会害你?陛下佳丽千人,我找旁人消遣又有何不对?事后杀了也便干净了。”明贵妃坐得有些乏了,重新躺了回去,“姐姐有事快些说吧,我累了,想歇会儿。”

漓妃见她躺下,也忍住后话,指着她的肚子冷声道:“我要与你私会那守卫的命。”

“下贱的奴才一个,要便要了。”明贵妃转过身背对着她,听着脚步声像是要走了,又轻声问了句,“许久才来一回,姐姐可否再喊我声清怜?明贵妃多少有些生分了。”

漓妃在门槛前顿了脚,手指用力扣着门栏,终是回头看向她的背影,狠声道:“莫要再把手伸到尘儿身上,否则我当真会要了你的命。”

脚步声随着薄怒逐渐远去,明贵妃缓缓转过身来,望着已经被合上的门扉,恍惚间好似看出了两道往日的身影,手里还拿着风筝,脸上也还带着笑。

可惜终归是梨云梦远。

三日后的傍晚,一辆极不显眼的俭朴马车远远停在宫门外,趁着四下静谧悄然驶出。

“都安顿好了?”云尘掀落车帘,焦急问道。

“都按殿下说的办了,萧将军那处小宅平日里无人会去,安静得很。”景何存搓着手哈出阵阵白烟,“楚兄在牢里没遭什么罪,也就挨了几鞭跟些拳脚,就连宋大人提审都没过半个时辰便被漓妃娘娘的人拦下了。”

“牢里那具尸首是何人?”云尘低声道。

“我也不知道,都是娘娘授的意。”景何存摇了摇头,从兜里翻出几粒糖豆扔进嘴里,“那人跟楚兄身形差不多,又被人打得面目全非,认不出来了。”

云尘拢了拢眉心,撩开帘子朝赶马的私卫催促道:“动作快些。”

老旧的车轮子压过泥地咯吱作响,许久,缰绳牵着马脖往后一仰,车还未停稳,云尘便先跳了下来往里走去。

景何存将马车停好,纵身越上屋顶,一边替二人放哨,一边望着北边沉思。

萧谓浊的小宅买在静区,还是他先前银子多得无处花随手要下的。里边来不及布置,便只草草打点出了一间敞屋。

楚樽行靠在榻边的软垫上,听见门外匆匆而来的声音由远及近。紧接着,门被人一把推开,一股凉风席卷着云尘的微喘落在他身前。

“殿下。”他循着响动伸手勾了勾。

云尘本能地拉过他的手,看着腕上被粗绳勒出来的红印心下一紧,想抱他却又怕碰到伤处:“……上过药了吗?”

“上过了。”楚樽行拽着他的手将人往怀里揽了揽,“还没平日里练武磕碰的严重,要不了几日便好了。”

“你哪回不是这么讲,听不到一句实话。”云尘喃喃了一句,手上不自觉地搂着他缓缓收紧。

两人皆是默契的谁也没提宫里的糟心事,就这般无言待了一阵,互相安抚着那颗飘忽不定的心。

云尘抱了良久才肯抽出身,吩咐人弄些米粥上来。

小宅里都是萧谓浊的私卫,他并不担心有人走露消息,交代了几句后,便热了杯温水递到楚樽行面前。

水杯在半空中顿了许久都没人接,云尘狐疑地抬头喊了他一声,方才一心顾及着他身上的伤,是以这阵才发觉他望向自己的眼神竟是半分都未聚焦。

被褥被几颗水珠晕开了小片湿漉,云尘讷然地端稳水杯,动作顿时一僵。

楚樽行顺着他的声音摸上杯子,接到手里无奈地笑了笑:“无事的,只是一段时日罢了,日后便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