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瑛再一次刷新了对自己魅力的认知。

虽不知祁丹椹为何会如此执着,但他坚信时间能治愈一切受伤的心灵。

昔日京都那么多名门贵女都爱他爱的要死要活,此生非他不嫁。

转眼间不也嫁作人妇,活得好好的。

等回京后,多给祁丹椹找点事情做,只要他忙起来了,就会短暂忘掉爱情的烦恼。

等他找到了新的人生意义,他对于他而言,就是短暂的过客。

他思维跳跃着,暮色渐渐的压了下来,外面的风雪也停了。

祁丹椹看着暮色降临道:“我们藏了两天两夜,那些追兵应该放松警惕了,乘着夜色,寻找些吃食,早点下山。”

这两天,他们吃完了最后半张饼,宣瑛身上的狰狞伤口早已溃烂发炎,若是再不乘着还有最后一口气,快寻找些干净衣物、吃食,他们怕是得葬身于此了。

他站起身,猫着腰,慢慢朝着洞口走去,道:“我们可以顺着涯壁往下爬,这是最快下山的捷径。”

他回头看了眼,见宣瑛咬着牙侧猫着腰往出爬,期间饬到了伤口,疼得他停滞了片刻。

宣瑛当时反复进出洞口,为他用冰降温,也是这样艰难的爬进爬出吗?

人生际遇还真是奇怪,第一个愿意对他舍命相救的人,竟然是与他明争暗斗水火不容五年的宿敌。

这时,宣瑛正好抬头,对上祁丹椹目光。

祁丹椹忙回头道:“这里曾经是龙虎山山匪抛尸的地方,我曾经被留在山上当苦力,搬运那些尸体,有次无意间掉了下来,就发现了这山洞,与这条下山的路。”

宣瑛:“你发现了这条路,为什么没有逃走?”

祁丹椹抿着唇,道:“你以为以前龙虎山的山匪是现今这群废物吗?以前各个出口要塞都有人把守着,镇子上都有他们的人,被抓住就是个死……”

宣瑛以为祁丹椹的谨慎小心、善于观察,是后期培养的,至少在他还是九岁孩童时,不应该这般敏锐。

曾经龙虎山的匪寇,是官商的爪牙。

那些镇子上遍布他们的人,难保不是官商为他们提供的便利,或者是官商自己家的人参与其中。

但这些,作为九岁的孩童应该是不知道的。

祁丹椹不仅知道,还正确的避免自己找死。

他心里怀疑更甚当年那些山匪的死绝对与这个人有关系。

在当时的龙虎山,能做到让关系牢不可破的山匪两败俱伤无一活口的人,怕只有那个九岁的孩童。

他们爬出石洞,借助着凸出的峭壁与藤蔓,废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爬到了涯谷。

涯谷底有一条急湍的河流,未曾结冰,河面都是蒸腾的雾气。

河床上被白雪覆盖的地方,到处可见凌乱的脚印,那些脚印大部分被雪覆盖住,可见这些人来这里寻找过多次,并且今天未曾来此寻找。

或许因为白雪覆盖住了大部分地方,并未见到当初抛尸腐烂后的白骨。

祁丹椹搀扶着宣瑛,顺着已有的脚印,往河床走去。

两人借着河面雾气掩盖,生了火,简单修整一番。

山上已经没什么能吃的了,但靠近峭壁的藤蔓间有不少麻雀,宣瑛虽然受了伤,但他功力还在,不一会儿,他就串了十几只麻雀回来。

祁丹椹用宣瑛的剑,把麻雀开膛破肚,拔了毛,放在火堆上烤。

不一会儿,就烤好了。

老实说,这麻雀的味道并不好,但两人早已饥肠辘辘,吃到嘴里并没有觉得难吃,就着溪流的水,两人一连吃了八|九只才停下。

等吃饱喝足,恢复些精神,宣瑛又跑到涯壁藤蔓旁,拿着他那把杀敌无数的剑,斩杀了二十几只麻雀:“下山后还不一定能找到吃的,所以多烤上一点带着。”

祁丹椹把麻雀拔了毛,串成麻雀串,放在火上烤熟烤透。

折腾完这些,天已经亮了。

两人迅速将火堆麻雀内脏等一系列的东西就地掩埋,压上石块,覆盖上白雪,这样就不会因为雪融化,麻雀内脏等被冲刷出来,让那些山匪察觉到他们的踪迹。

做完这一切,两人顺着河边没有被白雪覆盖的地方往山下走去。

越往山下乡镇聚集之地,灾民越多。

路上经常有人走着走着就倒了下来,荒野之上随处可见被啃噬的骸骨,家家户户房门紧闭,城镇根本不许灾民进城,官兵随意驱赶打杀灾民……

宣瑛与祁丹椹混在灾民之中,不敢暴露身份,进不了城找不到歇脚住的地方,两人只得搀扶着往镇子外走去

因灾民众多,他们不敢吃怀里烤熟的麻雀,饥肠辘辘朝着人少的地方走……

“求求给口吃的吧,孩子快死了……”一个瘦骨嶙峋白发苍苍的老者,只穿着满是补丁的单衣,怀抱着小小襁褓,步履蹒跚的朝着过往路人要吃的。

“滚你娘的。”瘦竹竿似的男人一脚踹在老人身上,将他踹倒在地。

他怀里的婴孩似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闭着眼睛张着嘴,一张皱巴巴泛青的皮贴在身上,像是早已死亡多时。

宣瑛见状,欲要上前,被祁丹椹拉住了,他冲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多管闲事。

祁丹椹无疑是最好的政客,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他总是能在适当时机做最有利于自己的决策。

他冷漠、麻木、无情。

他不折手段,阴险算计。

他可以不带任何感情的看待任何事物。

这点,连他自己都很钦佩。

宣瑛怔楞站在原地,呆呆看着那老弱被欺凌。

现今他身受重伤,已是强弩之末,而祁丹椹本就是文弱书生,骨弱体虚,又大病一场,病走如抽丝。此刻面对这些穷途末路的灾民,两人怕是讨不来半点好。

这里靠近乡镇,他们不知附近是否有官府的人,亦或是山匪追到此地……

最理智的做法就是按兵不动。

可他虽出生在波云诡谲的皇室,从小见惯了尔虞我诈人性之恶,但他从那灰暗的宫殿里被人带了出来……

被天下最有才能贤德的老师们,教授圣贤之书。被知书达理母仪天下、以“贤”为封号的娘娘言传身教,又有以仁义礼智孝为立身之本、品行端正的兄长作为风向标,他的人生信条无论哪一条,都有着帮扶弱小……

此时此刻,一个弱小就在他面前,他能伸出援助之手,可他没有伸。

只是怔楞看着,然后扭头朝着他们本该去的方向去。

祁丹椹转身的一瞬间,一个皮肤黝黑,虽瘦得皮包骨,但精神状态良好的人拽住了他藏在怀里的包袱,喊道:“你这里是什么东西,给我们看看……”

那包袱被他伪装成衣服藏在怀里,被人一拉,包袱瞬间被拽了出去。

有人喊道:“那里是肉,我都闻到肉香味了……”

这一声,吸引了一双双饿得眼睛泛白赤红,只剩下欲|望的人们。

他们如同僵尸般,麻木机械又充满热切渴望,慢慢的朝着祁丹椹与宣瑛围拢过来。

包括那个抱着孩子的老者,他也爬了起来,连那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有抱起,步履蹒跚走了上来,嘴里哀求着:“求求你们,给点吃的吧。”

拽着祁丹椹包袱的那个人,见祁丹椹不放手,目眦欲裂喊道:“你个狗娘养的,给我……”

吼完,他抬脚踹向祁丹椹。

宣瑛见状,立刻将祁丹椹往后拉,包袱也被拽了回来。

他抬脚就踹在那人身上,将人踹得飞出去两米远,又踹倒上前来的几个灾民,暴怒道:“不想死,就滚开。”

他们一路上也遇到许多觊觎包袱中烤麻雀的人。

但他与祁丹椹前路漫漫,不能饿死在路上,这是他们唯一的口粮,如果他们不想沦落到吃人肉的话,就只能守住这点最后的食物。

虽然他伤口溃烂破裂,但他终究是跟着天下名师学过武艺、追随着戎马半生的将军上过战场、在皇家训练场里受过良好训练。

他身上爆发出的凶煞之气瞬间震退聚拢上来的人。

他们踌躇着不敢上前……

每次这个时候,他都会拉着祁丹椹走开。

但是这次,那个被踹倒的人立刻朝着祁丹椹扑了过去。

他手里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莹莹月光下发出寒芒。

宣瑛拉着祁丹椹躲开,那人手中利器不知刺中了谁,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呼。

有人开了前路,聚拢的人迅速围了上来,冲着祁丹椹宣瑛拉拉扯扯。

有的甚至不是在抢粮食,而是在抢宣瑛祁丹椹身上的衣物。

这些人甚至想杀了他们,瓜分他们怀里仅有的食物……

拥挤混乱的人群里,不知谁推了祁丹椹一把。

他一个趔趄,他的披风被人抢走。

突然,一阵鲜血泼洒。

一个咕噜噜的人头掉在了地上。

那抢走祁丹椹破烂不堪披风的人,至死都兴奋得没有闭上眼……

他颈脖上滚烫鲜血撒了这些难民一身,也溅了祁丹椹深色披风一身。

随后,那无头尸体摔倒在地,人群顿时惊叫着远离那尸体。

宣瑛捏着寒光四射的剑,面色冷峻从那未凉的无头尸体手里拿回披风,拽着祁丹椹往乡间小道的方向走。

人群再次围上来,但宣瑛这次不再手软,手里的剑又饮了几次血……

直到他们走远,那聚集的人群才渐渐散去。

到了乡间溪流边,祁丹椹洗着身上的血与那件破烂披风上的血,宣瑛在默默擦拭着手中的剑。

那是柄软剑,并不长,这一路上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宣瑛都将其藏在腰间。

一路上,遇到觊觎他们身上东西的难民不少,但宣瑛只凭借着娴熟的武艺功底,只伤不杀。

不管这些人变得多么穷凶极恶,在他眼里,这些都是被逼到绝境的普通百姓。

他可以对敌人、对恶人、对对手下手,但不会将利剑刺向弱者或无辜百姓。

而刚刚,他杀了手无寸铁的弱者。

虽然这些在祁丹椹看来,不过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杀的并非弱者,而是抢了他们东西的匪盗,损伤他们利益的挡路者……

但他与宣瑛是不同的。

宣瑛虽面朝着黑暗,但身处光明中。

他幼年身处泥潭时,有先太子宣其对他施以援手。

贤妃虽不是亲母,但她对他的教育关爱胜似亲母。

太子宣帆虽并不是嘉和帝期望的太子,资质也平庸,但品性端正,贤明博爱,对他有着正向的导向……

他是天之骄子,高高在上,又聪慧至极,遗世明珠。

他虽看到无尽的黑暗,却始终有光明照耀着他的生命,因为这些光明,他保留着一颗涤奸荡恶扶助弱小的赤子之心。

而祁丹椹身处黑暗,面朝黑暗。

他因没有杀掉噩梦中那个女人,而一辈子心怀着愧疚。

他小小年纪就身陷囹圄,朝不保夕,在受尽非人虐待后,提起屠刀,杀得尸山血海,片甲不留。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在社会的最底层,尝遍世间冷暖,人性之恶。

千辛万苦登上高楼,入了朝堂,又是奸险万分,诡谲云涌,稍有不慎,便一命呜呼……

他没有可以依傍的家世,也没有可以帮扶的师门……

他孑然一身,没有亲人、朋友、爱人!

有的只是利益算计,不折手段……

也正因此,他才能凭借着一腔心术算计与这个拥有赤子之心的天之骄子,在朝堂上斗了那么多年……

想想也觉得人生际遇令人唏嘘,有着锄强扶弱之心的天之骄子,一路上都未曾杀过任何一个弱者。

此番出手,不过是因为那人抢了他这个心术不正之人的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