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未央宫。

宫女有序不紊的布菜,每道菜都是寻常可见的菜色,但每一道都做得色香味俱全,看上去非常有食欲。

贤妃盛了两碗鱼翅乳鸽汤,一碗放在宣帆面前,一碗放在宣瑛面前。

她道:“今早为你们父皇煲汤,顺便多煲了一份,你们趁热尝尝。”

宣帆端起汤,喝了一口,道:“儿臣就爱母妃的手艺。”

顿了顿,道:“父皇他怎么样?”

贤妃叹口气:“他最近总是少眠多梦,可能平王的事情让他忧心了吧。”

宣帆:“母妃辛苦了。”

他一抬眼,看到宣瑛抱着碗神思不属的喝汤,早已神游天外,他喊道:“阿瑛、阿瑛……”

宣瑛回过神:“什么事儿?”

宣帆打趣道:“母妃的汤里又没有下迷魂药,你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宣瑛若有所思:“皇兄,我总觉得祁少卿与安昌侯之间有点渊源。”

宣帆手一顿,道:“哦?什么渊源?”

宣瑛:“你说,安昌侯是不是祁少卿的杀父仇人?他一开始在朝堂反对齐云星册封安昌侯世子,后来又在安昌侯寿宴时,让安昌侯下不来台,逼得安昌侯交出原配夫人的巨额嫁妆。后来那些计谋看似算计四哥、平衡局势,实际上是围绕着安昌侯打转。他这么置安昌侯府于绝境,不是仇人做不出来。”

宣帆:“……”

宣瑛若有所思:“而且,他收留了飞羽,那是昔日骠骑军的一个少尉,我不信他不知道那人真实身份。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或者……”

他斩钉截铁道:“他与昔日苏国公府有渊源。”

看着宣帆蹙起的眉宇,他道:“皇兄,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宣帆笑道:“我有什么能瞒得过你。别想多了,只要你不感情用事,你就是我们兄弟里最聪明的。”

他喝汤补了句,一旦感情用事,就没了脑子。

宣瑛对这句话很受用。

他确实是兄弟间最聪明的,宣帆无论打得什么算盘,他都一清二楚。

不过祁丹椹这件事不简单,他还需要仔细查查。

这时,未央宫的掌事嬷嬷入内禀告道:“娘娘,程国公来了。国公大人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找娘娘与太子殿下。”

贤妃蹙眉:“他能有什么大事儿?”

话是这样说,她动作一点也不慢,让宫女为她披上外衣,往正殿走去。

宣帆看了宣瑛一眼:“走,去看看。”

贤妃与太子刚到未央宫正殿,程国公就火急火燎迎上来,撩起衣摆欲下跪道:“二妹,殿下,求你们救救程家,这次我实在是走投无路,只能来求你们了,求你们念在血脉亲情份上,救救程家吧。”

贤妃与太子连忙将程国公扶起。

贤妃焦急道:“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怎么这么急?”

程国公看了宣瑛一眼,因程半夏之事,他面上流露出不自然的尴尬。

继而又被眼前十万火急的大事儿占据全部心神,便也管不了什么场合,泫然欲泣道:“程家……程家在川渝之地买了块田地,那田地底下有丰富的井盐……”

他话没说完,太子陡然厉声道:“你们又私自凿井取盐、并贩卖私盐?”

在大琅朝,盐铁都是由朝廷掌控,不允许私自开采锻造,贩卖私盐私铁更是重罪。

被抓获,轻者,流判三千里,重者,斩立决。

因为盐铁利润巨大,所以大琅朝虽设置盐铁司,是一个机构。但掌管盐的开采、贩卖与掌管铁金属等开采、锻造,是两个部门,又叫盐运司与铁运司。

太子手下有卢家,卢家家主易国公卢饶担任盐运使,掌管盐运司,负责举国上下盐的开采,运输,售卖,维持盐的市场秩序。

由于海盐开采量比井盐大,提取方式容易,简单易上手,且藏匿方便。

因此沿海地区不少百姓或团伙冒着生命危险开采私盐,扰乱盐价市场,海上匪寇经常袭击官府的盐场,抢夺私盐。

所以,易国公将重心放在沿海地区。

川渝、西北等地主要盛产井盐、池盐。

这些盐的开采需要大量的人力,以及大规模的凿井、提取、烘干设备。

私自开采,所花者甚,且容易被官府发现,因此私盐并不泛滥。

所以易国公将这些地区的管理交给一些太子的幕僚,或自己的门生。

这些地区私人开采花费者巨,且容易暴露,让官府发现。

但对于有门路的世家而言,这是一个聚宝盆般的来钱门路,低投入,高回报,且利润额为百分之四百。

只须打通一个盐井,那将是坐拥小金山。

程家就起了这样的心思。

他们是太子的舅家,贤妃的母家,打点关系很容易。

更何况整个盐运司都在太子的掌控下,就算出了什么事儿,也有人兜着。

底下干事的人以为程家有太子的授意,毕竟东宫的花哨并不小,平时要用来打点人际关系,若都靠着大内那点份例,根本不够。

所以就默许了程家的所为。

程家也阳奉阴违隐瞒的很好,贤妃与太子根本不知情。

直到嘉和十六年,程家盐井坍塌,上千人被埋在井底,活活闷死。

宣帆才知道程家假借他的名义开采私盐、贩卖私盐、谋取暴利,更征用控制无辜百姓下盐井为他开采私盐,造成多人死亡。

当时宣帆被册封太子不过两年,世家忌惮,皇帝不喜,因而地位不稳。

若是这件事闹上朝堂,太子必被废。

因此,这件事由易国公卢绕出面,抚恤亡者亲属,秘密处决这件事的所有参与者,程家主要参与者处死。

程国公当年未曾直接参与,但宣帆知道,程国公必定包庇纵容这些事,否则程家子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但他是程家的家主,若是出了事儿,难保不会有人顺藤摸瓜摸到些什么……

宣帆看在其诚心悔改,又念在其是从小护着他的舅舅的份上,放过他一马,但勒令他修身养性,否则所有的账一起算。

这件事造成程家元气大伤,后来程家老实本分了数年。

可谁曾想,程家又偷偷瞒着贤妃太子暗中开采私盐,谋取暴利。

太子的厉喝让程国公剧烈抖了一下,他声音发颤,道:“殿下,程家子弟无人在朝中掌权,又都不擅长经商,只能靠着那点爵位份钱过活,程国公府根本撑不起如今偌大的门楣,族中子弟只能另寻他法,都怪我们走错了路,执迷不悟,才导致今日的局面,殿下,这次事件很小,盐井爆炸,只死亡一百多人……”

太子震惊,哑然失声:“只、一百人?”

他气得只想发笑:“你管这叫小事?多少人才是大事?万人?万万人?万万人也是一百人堆起来的……”

贤妃并非一般妇孺人家,她在程国公说出口时,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现在严重的不是死了多少人,而是私自凿盐井,贩卖私盐,这无疑是偷朝廷的钱,若是让嘉和帝知道,必然震怒。

她痛心疾首道:“大哥,你……你们怎么敢的啊?”

程国公慌张道:“娘娘,殿下,你们听微臣说,我们这次是真的走投无路了,那个盐井本来好好的,可不知怎地,盐卤水流泻到盐井里,导致井底一角坍塌,死了一百多人。世家那边已经听到风声,韩国公世子在川渝那边已经着手调查此事,若是我们完了,会连累到殿下娘娘,微臣保证……只要这次事件度过,殿下想如何处置我们都行,只要别牵连到程家其他人,不要影响程家的爵位。”

宣瑛知道程国公说得对。

世家盘根错节,同气连枝,程国公府闹出这么一桩事,就算与太子没有关系,也会被有心之人利用,牵扯上关系。

家族之间的事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如今事情已经发生,背后必定不简单,无论太子插不插手,都将会惹得一身腥。

可若太子真的插手,将此事压下来,那可真的彻底洗不去这一身腥了。

他道:“你们在川渝,不止一处盐井吧?”

他在提醒太子,若是盐井过多,开采量大,放在嘉和帝眼里,与窃国者无异。

因为只有兴兵造反才需要那么多钱财。

太子若插手,事情闹大,在嘉和帝眼中,他就是预备造反。

程国公听完,愤怒瞪着宣瑛道:“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与锦王殿下何干?锦王殿下若是不能帮忙想办法,就不要说风凉话……”

他最厌烦宣瑛。

明明是条可怜没娘的落水狗,若不是他妹妹收养,他说不定早在那深宫里被磋磨至死。

可他不仅半点不感恩,还敢当众忤逆他的妹妹,不愿意娶他的宝贝女儿。

这也就罢了,他竟敢对他们程家子弟出手,将他们抓进牢狱里去,他低声下四去求他都无济于事,半点不给他面子,这种养不熟的白眼狼,留着干什么?

可偏偏他的妹妹、外甥都把他当成亲人……

宣帆愤懑,怒喝道:“这件事谁也没有办法,你们做了就得认,不想认就不该做。”

程国公呆立原地,颤声嗫嚅求情:“殿下……”

宣帆呵斥打断程国公的话:“嘉和十六年,你们造成千人死亡,早该长个记性,可你们没有。本宫是太子,不是天子,就算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们犯的错,就该自己去承担,你们造的孽,就该自己去偿还。该怎么判,官府自有章法,大舅舅,请回吧,这段时日就不要再来未央宫,母妃听不得这些烦心事。”

程国公擦了擦满脸的眼泪与汗,求助贤妃:“二妹,你是程家的女儿,你也不管程家了吗?你要看着亲族造屠灭亡吗?”

贤妃偏过头,咬唇狠心道:“大哥,这件事,恕妹妹无能。妹妹只能求圣上减轻你们的刑法……”

程国公悲愤的看着两位绝情亲人,手抖得像糠筛:“好……好,好得很,你们……”

他悲痛怒斥:“我们程家何曾对不住你们?二妹,你说,为了将你送进宫,为了你在后宫站稳位置,我将程家所有的积蓄拿出来为你打点关系,我怕你在宫里吃苦,怕你惹怒圣上,我一个国公大人,连个小太监都要讨好……”

“我就盼望着你能站稳脚跟光耀门楣,后来你封妃,皇后故去后,六宫由你与魏淑妃共同掌管,太子殿下也入主东宫,我本想为程家子弟谋个一官半职,你们说程家子弟无才,这件事不了了之,试问满京都士族子弟都是有才有德吗?他们不也出仕拜将?凭什么我们程家就不行?一个佃农子,殿下都能以四品官职三顾茅庐,对于你的亲人,你却推三阻四,你们清高,你们爱惜名誉,你们将我们程家置于何地?”

“可程家呢,因为你们身居高位,我们怕行差踏错,落下把柄。更是因为你们,我们被其他士族排挤,被政敌盯着不放,当年程家盐井坍塌,你们明明可以息事宁人,这件事明明可以不了了之,可你们为了自身清誉,处决了那么多程家人,屠杀血亲……”

“放眼京都,哪个士族活成我们这样?哪个士族连支撑门庭的钱财都拿不出来?现在出了事,你们怕惹得一身骚,就眼睁睁看着家族覆灭……还有,半夏,她是娘娘你的亲侄女,是殿下你的亲表妹,就因为她犯了一点错,你们为了外人,就要逼着她去做姑子,你们这不是将她往绝路上逼吗?你们当真如此无情吗?”

宣帆越听越惊诧,难以置信道:“大舅舅,原来你们是这么想我们的?程家这么多年,但凡有一个有才之士,本宫会不予以重用吗?本宫向来任人唯贤,祁少卿可以,是因为他是大琅朝最年轻的探花郎,他能辅佐老四与本宫分庭抗礼,程氏子弟你能找出一个会完整背出四书五经的吗?都是些无能之辈,本宫怎么用?如何用?”

“既然大舅舅提到当年,本宫好好与你说道说道。当年,是本宫帮你们清除毒瘤,帮你们清理暗疮。否则你们还不知会被那些品性恶劣的程家子弟如何拖累。这些年你们借东宫名义干的事儿,你以为本宫不知道?是本宫念着血缘,帮你们善后。”

人悲愤恼怒到极致,是麻木。

宣帆只觉得浑身冰冷,麻木得无半丝情感。

因而他说出的话,如同冰雹一般,砸得程国公遍体鳞伤又寒冷刺骨。

他不再是那个平易近人温和爱笑的东宫太子,此刻的他只是个冰冷理性的国之储君。

宣瑛仿佛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当年宣其的影子。

他年纪小,同宣其相处的真正时间不超过五天,可宣帆一直跟在宣其的身边,是他的左右手。

也许是耳濡目染,宣帆身上有宣其的君子之态,宣其的温和儒雅,也有他的强硬的手腕,用人的手段。

宣帆曾对他说过,他是最像宣其的,因为他有他那样聪明的头脑智慧。

可现在宣瑛看来,宣其真正厉害的不是聪明智慧,而是为人处世。

像他皇兄这样资质平庸之辈,只跟着他耳濡目染,就成了贤明通达的太子。

那他本身该是怎样神一般的人?

宣帆不再是对待长辈那样温和恭顺的姿态,而是以东宫皇室的威严盯着程国公,斥责道:“本宫不要你们手握权势,只要你们清清白白享受国公府的荣华,可你们贪婪享受,挥霍无度,偌大的府邸被挥霍一空。你们想些歪门邪道搜刮民脂民膏的时候,你们何曾想过我们是一家人,何曾想过东窗事发会连累我们,现在火烧屁股了,却要我们出面帮你们善后,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的目光锐利如一把刀:“还有,阿瑛他不是外人,他是本宫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是母妃的儿子。凭你那宝贝女儿干的事儿,别说让她当姑子,就是刺字沦为官|妓,也是轻罚,舅舅你别太不知好歹。”

一番话说完,宣帆虽挺直脊背,但浓浓的无力感包围他。

他舅舅说他不为家族考虑,不让家族子弟当官,他何曾不想让程家子弟飞黄腾达?

这些年,家族子弟无才学无武略也就罢了,连品性端正的都找不出几个来。

这样的人,就算他用权势为他们谋得一官半职,那岂不是对社稷对百姓的不负责?

至于程半夏,她丧心病狂,对宣瑛用药。

他对她的处罚是让她在一年内寻一门亲,否则就让她去山寺里当姑子,从此青灯古佛,修身养性。

这已经算他格外开恩,可惜人永不知足。

程国公被太子威压震慑,他颤抖嘶哑着嗓音,仿佛野兽临终前的悲鸣:“可你们是程家的儿女,你们真的要看程家覆灭吗?看到我们被抓进牢里,受尽折磨吗?”

面对强硬蛮不讲理的程国公,宣帆可以做到帝王的无情。

可眼前这个悲痛欲绝泫然欲泣的人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亲舅舅,血脉亲情终究斩不断。

身上那股无力悲愤越来越重,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他突然理解嘉和帝为何选了他做太子,却从未真正将他当成太子。

原来这就是世家吗?

同气连枝,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有些事情他并不想做,可血脉亲情绑着他,让他不得不做。

有些事情他没有做过,可同样的根系缠绕在这里,谁又能把自己摘得出来?

就因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互相包庇,互相搀扶,互相扶持,形成了一张无法扯断的网。

这些连着根淌着血的东西,根本斩不断。

若真要斩断,必然伤筋动骨,痛彻心扉。

至今,他还为自己保住程国公而愧对那上千条人命。

他已经尽力补偿那些亡者亲属,可是不够,造成的痛苦永远不能偿还。

他嚅动嘴唇,已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舅舅。

这时,宣瑛目光灼灼,缓缓道:“国公爷慎言,母妃是帝王家的媳妇,皇兄是帝王家的子孙,与你程氏何干?国公爷糊涂,在这里说错了话不要紧,日后还望国公爷掌握好分寸。”

程国公唇抖动着,涕泪沾湿修长的胡子,他想斥责宣瑛闭嘴,但他不敢放肆。

一夕之间,他像是苍老十几岁,嘴里不停呢喃道:“好,好,你们才是一家人……我们程家都是该死之辈,你就守着你们的名誉看着我们覆灭吧……”

他步履蹒跚往未央宫外走去,出门被台阶绊了一下,登时摔下三级台阶,额头磕破了皮,一行殷红的血流下,血浸透雪白的衣领,染得颈脖一片血污。

太子想上前搀扶,刚迈出半步,他又缩回了脚。

宣瑛看着程国公的背影,劝谏道:“皇兄,这件事不简单,背后定然有人在推动,程家的事情不能不管,但不能明着管。还有,程家这些年没少犯事,还望皇兄这次不要妇人之仁,有些血肉长脓生疮,不剜掉,迟早会危害生命。”

宣帆若有所思:“本宫明白,这件事本宫会找人处理,你回去安心歇着吧。”

宣瑛想程家的家务事他确实不方便干涉,便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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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宫出来,正是日暮黄昏。

宣瑛没有回锦王府,而是直接去了长远侯府。

双驾豪华马车滚过繁华街道,停留在京华大街太春巷最气派豪华的府邸前。

府邸门前摆放着两座高大象征身份的石狮子,牌匾上是鎏金大字:长远侯府。

此刻,厚重朱门敞开,几个小厮在入门如同仙境一般的山水院落中挖着什么。

偌大的庭院,每一株花草树木都长得正好,多一分则嫌拥挤,少一分则缺韵味。

这里的每一株花草都是珍品名品,有些非能工巧匠不得培育。

这座庭院比安昌侯府的精美数十倍,安昌侯府是后来发迹的,而长远侯府则繁荣了数代,这座庭院也在数代的传承中,达到最美轮美奂的模样。

如今,这座庭院正遭到无情的挖掘,毁坏。

那些负责挖掘毫无鉴赏能力的小厮都不忍心破坏这么美的庭院,挖得小心翼翼,生怕弄坏多余的花草。

饶是如此,偌大的庭院也被他们挖起来两个巨坑,精美的庭院好似一个出尘仙女被活生生剜掉两颗眼珠子。

长远侯府的管家苦口婆心劝三公子沈雁行道:“公子,那些樱桃树不能挖啊,那是侯爷最爱的树,平时被虫子咬片叶子,他都心疼的要死,您挖了,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沈雁行指挥道:“挖,这不是本公子要挖,这是七殿下要的,我敢不听吗?挖快点,别伤了那树的根……”

管家见劝不动,拉着沈雁行哀嚎道:“三棵树,您好歹给侯爷留一棵啊,他精心照顾三四十年了,当年三百棵树苗,就活下来三,您怎么能全挖走呢……”

这时,宣瑛走了进来:“雁行。”

沈雁行白了管家一眼,示意他闭嘴,道:“我没跟你撒谎吧,我说送给你就送给你。殿下,这些樱桃树都是我爹精心培育三四十年的,种的樱桃那才叫一个甜,不过他舍不得给我们吃,我是偷偷摘的,祁少卿保管喜欢。”

宣瑛得知祁丹椹院里那颗樱桃树被砍了,十分震怒,派了几波人,没抓到杀树凶手。

他知道那是宣瑜干的,目的是为了不让祁丹椹亲手摘樱桃给他吃。

所以,宣瑜砍树,他送树。

好让来年春季,祁丹椹亲手摘樱桃给他吃。

他一眼就看中他家那三颗樱桃树。

那是他爹心中难以忘却的女子留给他爹的。

据长远侯回忆,那是人生中遇到的最与众不同的女子。

当年长远侯于樱桃林遇到对方,对方是一身粗布麻衣,挑水栽树的农家女。而他是锦衣华服,出门踏青的侯门公子。

他对她一见钟情。

他说要纳她为妾,她让他滚。

再相遇时,她已许了人家。

于是,长远侯只能连夜将对方种在樱桃园里的三百棵樱桃树移植回府邸(被樱桃园的主人讹了三千两)。

三四十年,只活了三棵。

这三棵树从小看着沈雁行长大,沈雁行也舍不得,但他知道他娘介意这件事。

尽管她嫁给长远侯时,长远侯已经与那个女子不复相见。

他想,把树送给宣瑛,宣瑛可以让祁丹椹开心,祁丹椹送樱桃给宣瑛,宣瑛也就开心了,没了树,他娘也开心了,牺牲他一个,成全三个人,何乐不为?

所以,他乘长远侯不在的时候,将树挖了出来,送给宣瑛。

宣瑛很有义气道:“等到明年,你不用偷偷摘了,允许你去祁府光明正大的摘。”

沈雁行感激道:“谢谢啊,你们真的……真的……”

他好奇:“在一起了?”

这也太快了吧?

他还没好好看宣瑛纠结、辗转反侧,最后面对真实自我,怎么就到最后一步了呢?

宣瑛迫不及待跟好朋友分享自己如何救场,把祁丹椹从四哥的魔爪里带出来,怎么跟祁丹椹表白,两人如何心意相通,紧紧相拥,祁丹椹对他如何痴情,爱他至死不渝……

他甚至将他们在龚州山洞里的事情也说了。

最后他总结道:“你没发现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他喜欢我,而我对所有的男人过敏,只对他不过敏,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说明我们就应该在一起啊。”

沈雁行忍不住揶揄:“你还对所有女人不过敏呢?”

宣瑛看白痴的眼神:“女人千千万万个,我都不过敏,而男人千千万万个,我只对他不过敏,千千万万对上一个,这不就是量身定制吗?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可你看看我,弱水三千,我只能取一瓢饮,说明我两必须得在一起。”

沈雁行:“……”

怎么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

这时,小厮上前道:“公子,第三棵树也挖出来了。”

沈雁行点了点头:“嗯,弄几辆骡车,抬着树跟我走。”

宣瑛笑:“我自己带走就行了,你……”

别打扰他们。

说不定他把树送去,祁丹椹开心的扑到他的怀里,届时看到沈雁行在,他害羞不扑了怎么办?

祁丹椹虽然尖酸刻薄,但面子还挺薄的。

沈雁行没想到宣瑛重色轻友也就罢了,还过河拆桥,他不屑道:“我不跟你到祁少卿家,我找雷鸣有点事,这往后一年,你如果要找我,去雷府。”

宣瑛狐疑:“你们能有什么事儿?”

沈雁行:“大事儿。”

宣瑛带着三颗巨大的樱桃树走出太春巷时,他听到苍老的撕心裂肺的一声哀嚎:“我的樱桃树啊……”

一直走出太春巷,那哀嚎声还时有时无,哭得惨绝人寰。

他终于明白沈雁行为什么要去雷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