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丹椹这两日算是感受到什么叫做间歇性失心疯。

他从最开始还有点脾气,到现在面对宣瑛完全没脾气。

这人太会折腾了。

清晨,早膳。

宣瑛喝一口粥,指挥祁丹椹道:“你吃这道酱牛肉,别光吃白粥,白粥能有什么营养,你这么瘦,就得多吃肉。”

祁丹椹看着自己面前堆着的肉包子、卷肉饼、蒸鱼糕,牛肉煎饼……

他有理由怀疑对方为了一雪前仇,想把他撑死。

他白了宣瑛一眼。

继续慢条斯理的喝着白粥。

宣瑛烦躁的拿起一个卷饼啃着,挑刺道:“你喝粥能不能别喝得这么斯文,像小姑娘绣花一样,你一个大老爷们就不能吃大口一点,多吃点。还有你吃什么粥?你就不能吃点肉包子,肉包子有营养……”

沈雁行实在看不过去了,道:“殿下,你这找茬也找得太没有理由了吧,我是你朋友,忠实的站在你这边,我都看不过去了,祁少卿确实对不起你。但你也不能总看他不顺眼,吃个饭都要挑三拣四的……”

前段时日,他怕宣瑛失恋想不开,就一直跟着他。

这两天他也懒得搬走,索性就在锦王府住下了。

宣瑛怒瞪沈雁行,“本王又没有说错,他每次吃那么少,又那么瘦,害得本王看到瘦的就想到了他,现在满大街姑娘不都挺瘦的吗?还有你看看他喝粥的样子,就不能粗鲁一点吗?最好能吧唧嘴,多吃一点,非要吃相那么好看,搞的本王念念不忘……”

祁丹椹无奈道:“那你把锁链打开,我拿到别处吃。”

宣瑛撇撇嘴:“说你两句你还不乐意了,你不喜欢本王,你总得做点事让本王讨厌你。”

沈雁行无语:“那你要他怎么吃饭?”

祁丹椹的吃相是寻常读书人的吃相,吃得慢吃得少,很正常。

读书人就讲究慢条斯理,细嚼慢咽,食不言寝不语。

他们不像贵族那么讲究用膳礼仪,也不像市井商人那样大口吃喝。

宣瑛无情控诉:“他可以多吃点,吃大口一点,把自己喂胖一点。他甚至可以一边吃饭一边抠脚趾,不然他老这么好看,你说我怎么办?想忘又忘不掉,可他又不会喜欢我……这是对我的折磨!”

沈雁行悱恻:

他娘的全世界就你觉得他吃饭好看。

说不定他抠脚,你还觉得他可爱,脚趾漂亮。

宣瑛越说,越觉得不甘心,瞪了祁丹椹一眼:“都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当初要不是你利用我,我就不会成这样。我明明对男的过敏的,我本应该喜欢女孩的,结果你害我喜欢上了你,让我完全对女人没感觉了,现在你又到处散发你的魅力,害得我对你朝思暮想念念不忘。这样下去,我肯定会孤独终老的。告诉你,你赶紧拜拜佛,祈求佛祖保佑我早点厌恶你,否则我如果孤独终老,你也别想娶妻生子,你得陪我孤独终老。”

祁丹椹无语,他从没想过娶妻生子。

他这种人,与谁相爱,那是对自己对别人最大的不负责。

他将自己面前三大盘宣瑛给他拿的肉包子、牛肉饼、卷肉饼、酱肉小菜等,推到宣瑛面前道:“殿下多吃点。”

最好能用食物把嘴塞住,在他吃完之前,别再说话了。

沈雁行将嘴里的牛肉饼咽下去,道:“有道理。”

祁丹椹与宣瑛同时看向他。

沈雁行喝口粥:“我说殿下的话,有道理。”

祁丹椹疑惑:“什么道理?”

沈雁行:“你们去拜佛。过两日就是佛诞日,华恩寺有高僧赐福,传闻那位高僧赐的福字,与华恩寺的圣水写的愿望一起,挂上华恩寺那棵三百年菩提树,愿望就会很快实现,非常灵验的,我娘与雷鸣他娘许的几个愿望都实现了。当日也有许多有情人去求赐福,保佑自己与爱人长长久久,十对里面有九对灵验,你们也去拜一拜,让佛祖保佑你们尽快一拍两散!”

祁丹椹对神佛嗤之以鼻:“哪有这么玄的?”

沈雁行淡淡道:“现在除了能求助神佛,还能求助什么呢?你也不想他缠着你一辈子吧?我陪他六天都快被他逼疯了,你还想跟他这样锁一辈子吗?反正死马当作活马医呗,拜拜佛又不会死。但你们要记住,那个高僧德高望重,别想着用身份去压他,那样只会让他恼怒,直接关山门。”

宣瑛认为沈雁行说得有道理,他一锤定音道:“去,现在你只能听本王的。不然你想边吃饭边抠脚吗?”

如果真的那么灵验……

他要许下祁丹椹爱他至死不渝,碧落黄泉生生世世他都要与他在一起。

祁丹椹想到那个画面,打了个寒颤。

拜拜神佛也要,最起码让宣瑛平心静气,少发点疯。

四月初八,佛诞日。

华恩寺举办了三场佛会,以及各寺庙齐聚的座谈会。

到了下午或晚间,才是香客们上香拜佛的时辰。

这日,宣瑛与祁丹椹到的很早,但由于佛寺一直举办座谈会,对座谈会毫无兴趣的他们只得去后山看看风景,吃吃罗汉面。

等他们再回到佛寺时,那位得道高僧的赐福队伍一直排到山脚下。

两人顿时傻眼了。

被逼无奈,两人只得去山脚下排队。

站在他们前方的是一位微胖的青年,青年满脸开心,十分虔诚念着佛经。

祁丹椹震惊竟然有年纪轻轻的公子这般信佛。

宣瑛好奇道:“公子,你这般虔诚,可是知道那位高僧很灵验?”

那微胖公子的小厮点头:“对啊,这位得道高僧可灵验了,我家公子去年求的愿望,今年就实现了。要知道我家公子对隔壁王小姐献殷勤献了十二年,那王小姐对我家公子爱答不理。她明知道我家公子没读过几本书,非要说自己爱慕才子,就因为我家公子去年佛诞日去许了愿,去年秋闱,我家公子就考中了秀才,而王小姐今年年初正好死了夫君,你看,我家公子不就老婆孩子都有了吗?”

微胖公子一巴掌拍在小厮头上:“怎么什么好事都往外说!”

宣瑛满脸尬笑:“恭喜啊,这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微胖公子笑容灿烂:“同喜同喜。”

他看到祁丹椹与宣瑛手腕上分别系着丝绸的一端,当即明白过来什么,道:“你们是来求姻缘的吧?”

祁丹椹与宣瑛手腕那根铁链被他们用红色丝绸缠绕着,看上去他们就好像被一根拧紧的丝绸红绳分别绑住。

宣瑛震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微胖公子笑笑:“那你们可是找对人了,那位大师在姻缘这方面的赐福可灵验了,你们放心,只要你们求过之后,保管你们心想事成,到时候你们就不用这根红绸了,想分开都难……”

宣瑛:“真的能心想事成?”

微胖公子:“当然,我不就是例子,如果不是灵验,这队也不会一直排到山脚下。”

宣瑛正襟,有了几分信心,连忙虔诚的排好队。

他一定要许愿祁丹椹爱他至死不渝,他们生生世世不分离。

两人从下午一直排队到暮色四合,队伍缓慢向前蠕动着。

宣瑛一开始极有耐心,后来觉得枯燥,再后来烦闷,最最后他甚至想一走了之……

但他全忍下来了。

那座寺庙在华恩寺主寺庙的下下方,他已经排到那座寺庙前。

这时,一行香客下山。

有人喊道:“抓小偷。”

一个人飞奔往山下奔去。

宣瑛回头看了眼,他一摸自己的腰间,腰间的香袋不见了。

他连忙也跟着喊:“抓小偷。”

他跑了两步,随着他奔跑,祁丹椹也被他带着跑了两步。

祁丹椹拉住他道:“你干什么?你如果要捉小偷还是把锁链打开吧,我体力没那么好,可能成了你的阻碍,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宣瑛:“钥匙被偷走了。”

祁丹椹:“……”

大理寺重刑犯用的玄铁镣铐只有一把钥匙。

这锁链虽轻很多,但与那些镣铐同一批打造的,也是玄铁,意味着只有那一把钥匙。

且玄铁坚固一场,刀砍不断斧劈不开,只有那一把钥匙打得开。

他连忙拉着宣瑛往山下去:“愣着干什么?追啊。”

他们上山没有带护卫,只带了个黄橙子。

此刻黄橙子已经追没影了。

但在山下茶楼里,有锦王府的侍卫,他们只需要让侍卫去找那小偷,很快就能将人找出来。

祁丹椹不怕抓不到小偷,这世界上还没有他抓不到的犯人。

他怕那小偷逃脱,自以为别人抓不到他,他就会打开香袋,发现里面什么值钱的物什也没装,就装了一把破烂钥匙。

他怕小偷直接把钥匙扔在不知名的犄角疙瘩,那可真想找到就难了。

两人折腾得很晚,累得像狗一样,终于找回了钥匙。

等他们再上山时,得道高僧的赐福会已经结束了。

这位得道高僧一年只有这一天会赐福,因此慕名而来的人很多。

且他已经一百三十岁,少一天赐福,便是少一年。

此刻寺庙里的小沙弥不容拒绝道:“施主,今日的赐福会结束了,施主请回吧,来年再来吧。”

说完,他就将那座佛寺的门关上。

宣瑛排了一下午的队,又追了一晚上的小偷,继而爬了半个时辰的山道,就是为了这场赐福会。

结果告诉他已经结束了!

不是说佛诞当日,华恩寺不休息吗?

他气得又敲了敲那扇门,道:“大师,我们真的不是来晚了,我们排了很长时间的队,不过是去捉了个小偷,回来晚了而已,大师,有官差可以为我们作证,我们做了一件好事,为什么就不能通融呢?你们的佛不都说做一件好事胜造七级浮屠吗……”

祁丹椹拦住他道:“算了吧,可能我们天生与佛无缘。”

宣瑛愤懑:“什么狗屁佛缘?我命由我不由天,今天的福他不赐也得赐,老子愿望许定了……”

说着,他往后退了一步,看看这堵佛寺院墙,能不能翻过去。

翻过去,找到那老和尚,让他为他赐福。

祁丹椹劝道:“你干什么?你本来就不信神佛,没必要执着。”

宣瑛气闷:“你当然没必要执着,执着的是我。你如果当初没对我表白,我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你不要再散发你的魅力了,我讨厌你善解人意的一面,你这么善解人意,你怎么就不能喜欢我呢?你看我本是个不信佛的人,都是你把我折腾成这个样子,现在,你还不让我去拜佛图个安慰……”

祁丹椹无语:“走吧。”

宣瑛破罐子破摔:“你走吧,我不走。反正也就我一个人伤心难过,你利用完了我,你什么损失都没有,可我连心都不是自己的了……现在我来拜佛,求个心理安慰,结果你还不乐意,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们今天折腾了一天,不就是为了拜佛吗……这个破佛为什么不让我拜?是不是知道它力量弱小,没办法实现我的愿望,所以故意不让我拜的?”

祁丹椹被宣瑛吵得脑瓜子疼,他怒吼道:“闭嘴。”

这是他第一次吼人。

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周围的众多香客被他吼得大气都不敢喘,纷纷看过来。

一些念经的和尚也停止了念经,满眸子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解疑惑看着祁丹椹。

宣瑛也傻眼了,怔楞得看着暴躁的祁丹椹。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祁丹椹。

以前的他是刻薄的、冷漠的、毒舌的。

他再愤怒,也只是刻薄的不动声色的要了人的命。

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暴躁还是头一遭。

祁丹椹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有办法让那大师为你赐福,走。”

他刚刚说的“走吧”也是这个意思。

说完,他也不管宣瑛,扯着那根锁链直接走。

宣瑛被他拽得往寺庙后山而去。

路过黄橙子时,宣瑛还没反应过来,问道:“他刚刚是不是吼本王了?”

黄橙子忙不迭点头,控诉道:“对,比圣上吼得还大声,那年殿下记错了圣上的生辰,圣上当时大发雷霆,骂殿下都没这么大声过。”

祁丹椹来到后山,找到慧净。

那位赐福大师是慧净的师叔祖。

他相信慧净有办法帮他。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他其实不想找慧净的。

他们之间的事情已了,他不应该再找对方。

慧净见到两人,也不多过问祁丹椹的事情,便去寻了他的师叔祖。

两炷香后,他让二人入内。

慧净的师叔祖面容慈善,像个弥勒佛,难怪那些求赐福的人都说他是佛的化身,长得确实有几分佛像。

见来到后院的两人。

那位大师也不多问,将两人领到佛殿前。

佛殿前是两丈多高的金色佛像,周遭摆放了十八罗汉。

大师拿起佛像前的瓶中圣水点在宣瑛的眉心,抬笔沾上朱砂为他写下福字,折叠成菱形,串上红线,继而跪在佛前诵经……

一套流程下来,用了大半柱香时间。

诵完经,他将福字放在宣瑛的手心,道:“好了,你去写下你的愿望,在那菩提树前寻一个位置挂着吧。”

写下愿望的台子就在摆放圣水的那个台子之下,两人锁链的位置刚刚好,因此祁丹椹根本没挪地方。

宣瑛半坐在矮几前,开始写字。

那高僧看了祁丹椹一眼:“你呢?需要赐福吗?”

祁丹椹摆摆头:“我不信佛。”

高僧哈哈笑了:“很多人都不信佛,但他们有所求,便信了。罢了罢了,你若不要,贫僧也不能强逼……”

祁丹椹想来都来了,不能白袍一趟。

他恭敬道:“求大师赐福。”

高僧也不过问祁丹椹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便继续刚刚一套流程。

宣瑛在一旁写下自己的愿望。

他没有按照沈雁行要求的那样,写下自己不再喜欢祁丹椹,不再对祁丹椹有感觉……

他想,如果他不喜欢祁丹椹,那他能喜欢谁?

至少,他喜欢他的这段时日,大部分都是美好的。

他也没有按照自己心底的欲|望那般,写下要祁丹椹爱他至死不渝海枯石烂,碧落黄泉生生世世他们永不分离。

他不想借由神佛的力量让祁丹椹爱上他。

他想让祁丹椹发自内心的爱上他。

所以,他写的是,他希望祁丹椹平安康健、万事胜意、顺遂一生。

他怕佛祖傻不愣登的找错人,于是备注了祁丹椹的资料,其中包括年龄、曾住址、现住址……

唯独没写的是原名齐云桑。

他怕节外生枝。

祁丹椹那边的赐福会也进入尾声。

他拿着福字走了过来,也写下了自己的愿望。

他坚持了这么多年,他想复仇,他想让真相大白天下。

但他写下的却是愿宣瑛脑子恢复正常,找到他爱的以及爱他的人,与其携手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