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帆率领大军驻扎武进山后,京都全城戒严。

魏信的人已经将整个京都连带着京都西北方都严格把控起来。

宣瑛宣帆几位将军研究作战策略。

祁丹椹与卢骁两人兵分两路,探听京都的情况。

京都世家与魏家同他们料想中的差不多,果然生了嫌隙。

但由于有魏信主持大局,宣瑜镇住众世家,世家们也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魏家与世家因此维持着奇妙的平衡,但这平衡是海浪翻滚前的平静,稍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掀起滔天巨浪……

由于全城戒严,祁丹椹与卢骁并未找到机会接近这些世家。

他们只能写一些纸条,塞入鱼腹。

纸条上按照他们预先计划好的那样,写着只追究魏家之过,其他世家受胁迫,均不计较过错。

攻城之日,若有重大功绩的,会论功行赏。

那些鱼是送往京都各世家府邸的。

渐渐的,京都世家均收到纸条。

两人并不在乎世家们如何想,也不在乎有没有回音。

反正他们的态度送到了,剩下的看京都士族如何选?

不管世家们如何选,祁丹椹知道只要世家与魏家之间产生了嫌隙隔阂,那么必然会各有各的算盘。

主将之间心不合,在战场上是大忌。

此刻,在京都的世家们各有各的心思。

有人还想要跟着魏家维护世家之权,但畏惧于宣瑜的阴晴不定,因而产生动摇。

有人想着宣帆来势汹汹,势如破竹,为了活命,应该择良木而栖。

更有人不想背上谋逆之大罪,想要向宣帆投诚。

……

大家各有各的算盘,各自怀揣着鬼胎。

世家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互相找同道中人。

更有人悄悄的同祁丹椹卢骁联系,最终被抓住,当众全族枭首。

世家们由此更加畏惧魏家,不敢再有任何小心思,但滋生的反叛之心只增不减。

压迫只会换来更严重的反叛。

这对世家来说,是一桩悲惨之事。

但对于祁丹椹与卢骁而言,这是一个好兆头。

至少他们提出的条件,有世家心动了,甚至冒着在葬送全族性命的危险与他们联系。

京都里众世家人心惶惶,京都外将士们也各自话别,慷慨激昂,等着最终一战。

当夜,誓师宴办到夜半子时,将士们围绕着篝火开怀畅饮,大口吃肉喝酒。

有人放声高歌,有人立下豪言壮语,亦有人写下数页遗书。

有人期盼着天明。

有人畏惧着天明。

有人不知是否能见到后日的天明。

当夜,祁丹椹就收到几个世家投诚的消息。

礼部李尚书与中书令王中书一起,两人表示可以打开西南方城门,让太子殿下入内。

这两人虽不全依赖魏信,当两人能有今日的地位,全靠魏信的提拔,说他们昔日是魏信的爪牙也不过分。

或许李尚书与王中书也明白自己的话没有可信度,为了表明自己投诚的决心,他们表示开城门的信号是他们会杀了魏信三个守城的孙子,作为投名状。

接下来,陆续有几个爵位在身的王侯公爵表示愿意投诚。

这些人曾经或许是魏信的亲信,或许是魏信维护的世家权力的受益者。

俗话说,树倒猢狲散。

现在魏信还没有倒,他还没有死。他曾经维护的这些人开始纷纷倒戈,也不知他作何感想。

他是否后悔过呢?

或许他早就知道这些世家的本性。

他知道自己的子孙镇不住这些人,他才不得不将所有的心血交给没有心的宣瑜。

宣帆看着那几人投诚的消息,道:“阿瑛,明日你攻西南门。”

如果情况属实,那么西南门是最好进攻的一个城门。

当日宫变,他没有带出贤妃,现在他得保护自己的弟弟。

宣瑛拒绝道:“不行,按照原定计划,该由皇兄与雷将军雷夫人进攻西南门。”

他们的计划是,太子与雷将军夫妇负责西南正门,那条门只通京华大街。

宣瑛与梁将军雷鸣等人从正东门进入。

云吉云旗父子进攻东北门。

祁丹椹与卢骁负责指挥后方,救助伤员。

宣帆分析利弊道:“你从西南门入,你比较聪明,你若先入城,可以趁着魏家与我们决战之时,分身乏术,先入宫保护母妃的安全,那里离京华大街最近。若是我从西南门走,我会是魏家的活靶子,就算我提前入了城,他们也会不遗余力集中兵力杀掉我。只要有我在,就别想救母妃,说不定还拖累了母妃,当时宫变若不是为了掩护我出逃,母妃也不会被留在后宫。”

明日攻城之战,魏家定然会不遗余力杀了他。

先前不知对方的各方面部署,如今有了中书令与礼部尚书的保证,调整策略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

听到有关救贤妃之事,宣瑛终于下定决心道:“皇兄不要太自责,这并不是皇兄的错。我答应皇兄,一定会将母妃平安带回来。”

宣帆郑重道:“还有你自己。”

宣瑛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重新部署完一切,各自又宴饮了几杯。

等到夜半酒散,宣瑛送祁丹椹回营帐。

不时有来往将士同他们打招呼,祁丹椹都温和点头,示意礼节。

快走到营帐时,祁丹椹突然顿住,望向宣瑛道:“殿下,微臣有件事,想请殿下同意。”

宣瑛不解,道:“何事?你说。”

祁丹椹望着营帐上跳跃的火光,道:“微臣想,若是我们回到京都,不论肃王殿下如何被治罪,微臣都想以朋友的身份送他一程。”

宣瑛追问:“只是朋友?”

祁丹椹点头:“尽管我从未承认,可确实是如此,当年说要做他第一个朋友的是我,无论他有怎样的下场,我都该去送他一程,也算是尽了朋友之谊。”

宣瑛曾听宣瑜提过他与祁丹椹的过去。

这还是第一次从祁丹椹嘴里说出来。

祁丹椹见宣瑛十分好奇的模样,想到自己与宣瑜幼年的那些事并非什么秘密,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宣瑛。

宣瑛突然明白宣瑜为何这么多年痴缠着祁丹椹不放了。

宣瑜自幼便心理扭曲。

这一切不过是来自魏家与他母妃的教导。

祁丹椹恐怕是他幼年见过的对他没有任何利益需求、真心想帮他的人。

也是他自记事以来,见过的唯一美好。

所以他偏执的想将这点美好攥进手心里,因为他从未见过别的光。

倘若他没见过美好的东西,他还能继续活在怨恨、利益、权力的世界中,成为掌控权力又被权力掌控的疯子。

因为他见过了,所以他执着的追寻着这点美好。

或许说,宣瑜只有幼年时那一个月,他是真切的活过,感受到作为人应该有的感受,而不是权力的行尸走肉。

宣瑛从不想强迫祁丹椹做任何事。

既然祁丹椹想,他就答应:“好,你想去送就去送吧,不用跟本王说。”

祁丹椹也不知自己为何神使鬼差的同宣瑛说这些话。

或许是明日就要开战了,前路未知,他只是单纯的想同对方说点话。

宣瑛将祁丹椹送到营帐前,祁丹椹竟没有让宣瑛早点回去歇息。

往日,他都会让宣瑛早点回去歇息,军营里有许多事需要他处理,他必须养足了精神。

现在,这话迟迟说不出口。

明早就得出发攻城了,他竟然舍不得宣瑛走。

宣瑛嗫嚅着唇,正要说自己要回去了,就听祁丹椹道:“要进来坐坐吗?喝了那么多酒,进来喝杯解酒汤吧。”

宣瑛点点头,道:“好。”

走入营帐,两人尴尬说着一些杂七杂八的话,说了小半个时辰。

看了看时辰,宣瑛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他起身道:“你晚上早点歇息,等我们明日凯旋的好消息。”

祁丹椹点点头,道:“好。”

他将宣瑛送至营帐外。

祁丹椹营帐的隔壁就是宣瑛的营帐。

可不知为何,宣瑛总觉得他们两人营帐隔着十万八千里。

目送着宣瑛走到营帐门口,宣瑛正要掀帘踏入营帐内,祁丹椹忽然喊道:“殿下,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宣瑛温和笑了,笑容在烛火下极其明艳。

他道:“怎么?你舍不得我?”

祁丹椹没有否认,道:“你可以这么想。”

宣瑛放下营帐,好整以暇盯着不远处的祁丹椹,微笑道:“那我是不是可以想你喜欢我?”

祁丹椹:“你不是已经这么想过了吗?”

宣瑛知道祁丹椹是指他之前脑补他喜欢他。

他斩钉截铁道:“那不一样,我要你实际上喜欢我。”

祁丹椹掀帘步入营帐中,道:“好好休息吧,明天还有至关重要的一战。”

宣瑛这才步入营帐中。

他沐浴洗漱时,陡然反应过来,噌的一下站起来,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伺候他的黄橙子见状,以为有刺客,警惕打量着营帐周围,正要喊出声,就见宣瑛摇晃着他的肩膀,道:“他没反对啊。”

黄橙子一脸懵:“殿下?怎么了?什么没反对,有刺客吗?奴才会保护殿下的。”

他手中握着淋水的瓢。

宣瑛唇畔不自觉勾出一抹笑意,坐在浴桶中,噗嗤笑出声。

祁丹椹没反对啊。

他问祁丹椹他是不是可以想祁丹椹喜欢他。

祁丹椹没反对啊。

没反对代表着默认,默认代表着他喜欢他。

喜欢代表着深爱。

深爱代表着至死不渝。

黄橙子提心吊胆,“殿下……”

宣瑛根本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的笑出声。

黄橙子:“……”

他就说武进山这鬼地方都是乱葬岗,不干净,连四殿下杀的那四百多人都是在这里发现的,能吉利吗?可惜没有一个人听他的。

现在好了,殿下中邪了。

黄橙子不由得朝着四周看了看,顿时寒毛直竖。

噗嗤

宣瑛又笑出声。

黄橙子吓得连忙朝着四周作揖道:阿弥陀佛、天地玄黄,有什么事儿你们找我家殿下,我家殿下阳气足,火气旺。我不行,我阴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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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透出一抹曙光,含心殿里灯火通明。

猩红色鱼鳞地毯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尸体,鲜血纵横流在白玉地面上,形成一个个血滩。

宣瑜提着带血的剑,在殿内走来走去,剑尖在地上摩擦出次次次的声音,拉出一道道或深或浅的血痕。

看到地上的人还未死透,他又一剑刺过去。

嘉和帝坐在龙榻上,头发凌乱披散,眼底青黑,身上龙袍皱巴,花白色胡子耸拉着。

像个一夜之间赌输家财的赌徒。

他眼角赤红,面色惨白望着恣意杀人的六子。

他甚至不怀疑这剑会落在他的身上。

应该说,落在他的脖子上。

他的手臂有几处伤口被随意包扎着,暗黑色的血将他的龙袍染得一片脏污。

那是宣瑜砍出来的剑伤。

这段时日,魏家控制了宫廷,将李想李从心等人全部关了起来。

他身边除了伺候的下人,一个心腹都没有了。

这些下人被宣瑜杀了一波又一波。

有时候,宣瑜发起疯来,连他也带着一起砍。

他在这座含心殿里待了一个多月,人都要被逼疯了。

他现在才知道冷宫里的那些女人为何会发疯。

宣海走入含心殿,道:“老六,该去守城了。”

宣瑜望向嘉和帝,阴鸷的眼角露出些许笑意,道:“父皇,您听到了吗?您那两个好大儿赶回来救您了,您知道,我与宣瑛有仇,他要做成什么,儿臣就非不如他的愿,既然如此,儿臣就恭送父皇殡天。”

嘉和帝目光幽幽望向宣瑜,带着难以言说的悲伤:“你恨朕?”

“恨?”宣瑜像是听到什么好听的笑话,低声笑了出来。

笑声阴寒无比,像埋藏在深潭中数千年满怀着恨意的怨鬼发出来的:“哈哈哈,恨?他竟然问我是不是恨他?”

他扶着宣海的肩膀,笑弯了腰:“五哥,他是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的?恨?哈哈哈……”

他转向嘉和帝,笑意不减,愤恨难消,道:“您说呢?父皇,您说我该不该恨您呢?如果不是您,我的大皇兄不会死。你亲手杀了你的儿子,我的亲哥哥,您说恨不恨?如果不是你,我的腿也不会落下终身残疾,我如果说不恨你,你信吗?”

嘉和帝语带悲伤哑然争辩道:“可是当年朕看到你的踝骨断了,落下终身残疾时,朕是开心的,松了一口气。朕一开始就想要你的命啊……你知道朕当时看到这件事,是有多开心吗?因为,你保住了命。这么多年,朕想好好对你尽一个父亲的责任,但是一想到你是魏家指定的掌权人,朕就退缩了。”

“所有的人都说,朕将宠爱都给了宣其,他是朕最喜欢的儿子。可是,朕比谁都知道,朕无法好好的对你,只得找个人来寄托,朕知道你与宣瑛是最厌恶朕的,你毫不掩饰你的厌恶,宣瑛的厌恶又掩饰不住。”

当时杀了自己的长子,他比谁都难过。

那是他与魏淑妃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少年时,他总期望着将来娶了魏萍儿,他们要生一窝的孩子。

可是,他却亲手杀了他们第一个孩子。

他不敢不杀,他怕如果那个孩子没有死,死的就会是自己。

后来,十多年后,宣瑜出生。

当时的魏淑妃已经是高龄产子。

她差点丢了性命。

他知道,这次她生下孩子后,此后可能就无法生育了。

他无数次去华恩寺拜佛烧香,他祈求一定要是个女儿。

如果是个女儿的话,他可能无法光明正大的爱她,却可以给魏淑妃一个念想。

那段时日,他重修佛寺,为佛镀金身,召集天下法师讲经。

别人都说皇帝信佛。

那是因为他有所求,所以他才信佛,是忠实的信徒。

可惜事情远远超过他的预料。

魏淑妃生下一个儿子。

好在李想告诉他,这个孩子被稳婆抱着的时候,摔断了踝骨。小皇子虽救回一条命,却会落下终身残疾。

房中所有伺候的下人因照顾不周,被魏淑妃处死。

那一刻,他颤抖站不起来的腿终于有了知觉。

他与魏淑妃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他慢慢走入房中。

看到床上奄奄一息面色惨白的女人。

那是他少年时最爱的人。

是他发誓要保护一辈子的人。

此刻,竟然因为他,逼得她不得不亲自弄断孩子的踝骨。

看到那个襁褓中哭啼不止的孩子,他终于有了一丝当父亲的感觉。

之前无论是宣其出生,还是宣帆、宣环、宣海。

他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正要伸手去触碰孩子时,魏淑妃紧张地病中垂死惊坐起,抱住了孩子。

此时,孩子哭了。

他看着魏淑妃,魏淑妃紧张地看着他。

他知道,魏淑妃是怕他对这个孩子下手。

终于,他缓缓笑出声,道:“朕只是想看看朕的儿子,你别紧张。”

这是他与魏淑妃的孩子。

也是他们此生唯一的孩子。

这个孩子可以平安的长大。

他想触碰,刚伸出手,却陡然收了回来,道:“还没有取名字吧,瑜,你觉得怎么样?玉中美玉,历经千磋万磨,依然本心不改。”

魏淑妃点头答应了。

后来,宣瑜长大了。

他也曾想过对宣瑜好。

但是,宣瑜成了魏信看中的继承人。

而这个孩子在他母亲的教导下,变得越来越冷漠,看他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反感。

他忽然意识到,今生父子,皆是孽缘。

他只能将一切倾注在宣其身上。

他将宣其培养成正直善良的文武全才。

他想,以宣其的本性,将来等宣其继位,他这些儿子们都将一生荣华无忧。

这样,他也算是对得起这个孩子了。

可是,他将宣其教导得太好了。

好到竟然害死了他。

宣瑜听此,冷笑:“我亲爱的父亲,那我是不是要感谢你呢?不如,我切掉你的脑袋瓜子,我告诉你,我很开心,因为我是爱你的,我送你上了西天极乐,那是个多么美妙的世界啊,是多少人向往的世界啊……”

他将利剑架在嘉和帝的脖子上,在嘉和帝的颈脖处割出一道血痕,道:“你如果想让我放了你,别妄想用感情打动我,你磕头求饶,再下一道圣旨,将祁丹椹赐给我,我一开心,说不定还能饶了你呢。”

嘉和帝目露悲伤,慷慨赴死:“既如此,你动手吧。”

宣瑜阴柔笑了:“好啊,听说祁丹椹也弑父了,我得跟他一样,因为我跟他是同类。”

说着,他抬起剑,就要动手。

魏淑妃声音响起,道:“住手。”

魏淑妃走了进来,目光落在这对父子身上,道:“放了他。”

宣瑜蹙眉:“母妃,你要为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求情?”

魏淑妃看向嘉和帝时,那双满含爱恋的双眸早被冰冷宫墙磨得只剩下冷漠。

她淡淡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解决他,而是阻止宣帆宣瑛攻城。本宫已经命人将贤妃带出,至于这个没用的男人,他始终是你的父亲,是这个国家的帝王,你不能做这大逆不道的事情,那将会留下千古骂名。”

宣瑜:“我不怕什么历史骂名。”

魏淑妃望着他:“可阿海登基需要他的诏书。”

其实,她让宣瑜放了嘉和帝还有她的算计。

宣瑜与宣海都是嘉和帝的儿子,就算是魏家兵败,嘉和帝处理的也只会是魏家一众人。

他不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她这也算是为了宣瑜留一条后路。

宣瑜想了想,确实如此,他将剑收了回来。

之前他们逼迫嘉和帝写诏书,但由于宣帆没死,这个狗东西有了其他的期望,他宁死不屈。

否则他也不会砍他几剑。

现在他们只要把宣帆杀了,让这个狗东西的期望落空,为了这个国家,他不写也得写。

魏淑妃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她头也不回朝着含心殿外面走去。

从未回头看帝王一眼。

嘉和帝望着那个女人远去的背影,未曾见她回头。

往日,都是她站在宫门望着他远去,看着他的背影。

在魏淑妃走出含心殿时,嘉和帝像一条被下油锅的鱼,弹跳起来,往前踉跄了两步,道:“阿萍儿。”

他仿佛预感到什么似的。

他觉得此刻一别,人生将永无相见之日。

或许这是他们最后一面。

所以他不顾一切的喊住她,能让她在他面前多停留片刻也好……

魏淑妃顿住。

已经三四十年了。

距离嘉和帝喊她这个名字已经过去三四十年了。

人生能有多少个三四十年呢。

原来都过去这么久了吗?

嘉和帝眼露悲戚,语带颤声,道:“少年时在别宫那段岁月,是朕这一生中最无法忘记的岁月。”

魏淑妃回过头来,看着两鬓染白霜、眼角爬满皱纹的老男人,哪有当年那个孱弱俊朗的少年郎半点影子……

她勾唇微笑,明艳美丽。

嘉和帝似乎看到当年那个娇俏的少女爬上墙头拿石子扔他。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那般美丽。

他刚要冲她笑一笑,就见魏淑妃拿起一串红豆手链。

她双手用力。

红豆珠串蹦蹦落了一地,滚落在一滩滩的鲜血中。

只听她无情道:“如果没有这串红豆,今生的我应该是快乐的一生。皇上,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少年时去了那处别宫,遇到了你。”

说完,她走也不回的走出含心殿。

嘉和帝往前追了两步,刚要喊她,却最终住了嘴。

他望着她离去。

直到那抹艳丽的身影消失不见。

或者,这抹艳丽的身影早就从他生命里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