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微侧着身, 背对着他。
正是光影横斜,燕知微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伸手去捉楚明的手腕, 似乎想与他说话。
这只是个寻常的亲昵动作, 他们从不避讳。
可是这次燕知微触碰到他的皮肤时, 惊了一跳。
相触的皮肤上好似有酥麻的电流窜过,他耳根一热, 本能地放手, 又小心翼翼地缩了回去。
楚明也似乎有这种感觉,回头望他, 视线交织后,情不自禁地黏在一处。
“这是……”燕知微声音清冽柔软, 乖的不可思议。
他率先道歉,锅就追不上他, “臣不是故意的。”
“什么?怎么突然道歉?”
楚明起了个大早, 洗去一身不适, 披着宽松的玄衣, 一身神清气爽的模样。至于活动时的些许滞涩, 对于常年习武的帝王来说,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帝王颇为恶趣味,看着小燕从慌张无措到三观尽碎。虽然初时两人都有些生涩无措, 但这种契合的体验,带来心理上的征服欲, 明显能加深感情。
“总之先道歉,万一陛下觉得臣欺君呢。”
燕知微披散着满头青丝, 甜口的小燕乖乖的,眼睛漆黑晶亮, 像是半融化的蜜糖。
他不信邪地伸手,邀请君王试验:“刚才碰到陛下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是臣感觉错了吗?再试试?”
“没什么特别的吧。”楚明坐在他身侧,握住他张开的手,轻轻扣在一处。
楚明感受了一番,因为这种肢体相触感到愉悦,“你说的那种感觉是什么?再描述一下?”
“……这怎么描述?就是只要碰到陛下,臣就会有种很奇怪的感觉。”燕知微咬着唇,似乎有点羞恼。
楚明抬眼,看见燕知微清如棠花的容貌时,情不自禁地想起昨夜小燕在自己身体里时慌张无措的神情。
霸道的帝王,此时耳根子居然也有点红。
“好像确实有点。”楚明没说完,话语停滞在舌尖,又迅速改了口,“难道是因为我们……”
从前,都是燕知微勾搭着陛下,自己却没体会过这种百爪挠心的感觉。
现在他忐忑又心悸,像是胸腔里有一头活鹿,张口忘词,心跳的连句话都不会说了。
不得不说,帝王献身,效果立竿见影。燕知微最是吃这一套。
惨烈翻车的小燕还裹着薄薄的白衣,哀叫一声,用被子裹进脑袋,脸上浮现明显的红晕。“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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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许说。”
“嗯,不说。”楚明忍着笑。
到底是因为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他们好似回到了最初,那因为对方一个动作与眼神,都会为之心动,甚至回去细细品味,猜测半宿的时候。
爱欲、激情与新鲜感正在重燃。
随着身体关系的进一步加深,混合着久别的思念,情爱之思重新酿成一坛醇酒。
哪怕相对无言许久,这种恋情的期待与忐忑,让两个人在只言片语之中,眼神都拉成丝线。彼此的吸引力攀至顶峰,只要肢体相触,似乎随时都能勾起荒唐的冲动。
“这什么感觉?”
楚明比他迟钝一点儿,此时也莫名懂了,燕知微方才是什么心情。
楚明过去先是忙着争天下,后来又在稳定朝局。他拖延了这么久,一是看出燕知微不愿伏于人下,二是自身对欲望也并不热衷。
久而久之,他就觉得,等到他真正给燕知微后位时,再迈出这一步也不迟。
谁料,汝之蜜糖,彼之砒霜。燕知微并不是如此想的。
大事都做完,他一转头,却见小燕头也不回地飞走了,帝王骄傲,哪能不郁结在心。
如今,他追上来,把燕知微拖上床,甚至不惜伏于下位,终于打破了他们原本陷入僵局的关系。
他们坐在床榻的两侧,各自望天望地,内心拼命想词,不能输给对方,牵在一起的手却没分开,甚至扣的更紧了。
“陛下犯规。”
良久,燕知微才让脸颊到脖颈处的红晕褪了些,小声道,“什么君臣鱼水啊……哪有您这样请人出山的?”
“鱼水相欢,怎么不算君臣鱼水了。”楚明侧着头,也不看他,自矜道。
“……典故新解?陛下,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燕知微听了,微微睁大眼睛,当即快晕过去了。
“凡事不要教条。”楚明很豁得出去,现在初步满意效果,“只要能把燕相追回来,朕当然不介意。”
“追不回来呢?”燕知微问。
此时,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只需要各自向对方转身,就能够换得一个心意相通的拥抱。
“山不过来,朕去就山。”
楚明顺势攥住他的手,向他侧过头,把他家柔软的小燕抱在怀里。
“知微,过往已过,和朕重新开始吧。这一次,按照你觉得舒服的方式。”
“朕会做一辈子的明君,知微来做朕的相。你来劝谏朕,约束朕,教朕走在正确的路上。”
他望向未来,郑重许诺:“从今往后,朕与知微的青史之名会绑在一起,百年之后再评判,若朕治下海晏河清,燕相定为一代名相;若朕昏庸无道……”
“若君无道,是臣之过。”
燕知微轻轻拍着他的手背,似乎在安慰他,道,“臣就陪您一起承担骂名。”
楚明怔了片刻,随即笑了,道:“燕相这算是答应了?”
“不算。”燕知微凑过去,在君王的唇边亲了一口,理直气壮,“臣得再考虑考虑。”
“燕相出山,价码原来这么高。”楚明笑了。
“那必须。”燕知微从背后揽着他的脖子,伏在他的肩头,与他笑闹,“臣很贵的。”
他这般态度,楚明心知肚明:
他已经大大地动摇了。
后来几日,楚明也不催他给一个明确的答案,而是久违地放松自己,与他在钟山赋闲。
楚明并不是为了把他骗回去,有的是耐心等他想明白。
渔樵耕读,游猎采薇,他们过上了一段隐居的神仙日子。
“上钩了,快快快收杆。”燕知微眼巴巴地看着楚明甩杆,然后把一条肥嫩的大鱼扔进鱼篓。
他满心欢喜地抱着鱼篓,“今天炖鱼汤给陛下尝尝。”
“总算明白,知微为什么会向往这种日子。”
楚明也觉得居住在山脚,颇为心旷神怡,把长安的勾心斗角忘得一干二净。
他甚至感慨:“若朕并非皇帝,说不定,就搬来和知微一起住了。”
燕知微笑了,又回身,道:“陛下达则兼济天下,如此生活,虽然安逸,却也是独善其身者的选择。”
“知微选择独善其身吗?”
“……”
燕知微走在山间,溪水潺潺,沾湿他们的靴面。
他白衣如雪,墨发挽起,弯起嘴唇,轻声道:“陛下,臣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身上有很多缺点。”
“臣有心计,贪生怕死,从不清高,曲意逢迎,软骨头,一点也不坚强,总是在明哲保身,当不得品质高洁的臣。”
燕知微看向溪边的薇草,凝望片刻,认真地道:“臣如同那葳蕤的野草,那灰扑扑的燕雀,高贵不起来,也没有什么钻石一样耀眼的品质,只是摸爬打滚的活。臣在世情里来往逢迎,八面玲珑,怕是永远做不了孤直白梅,高洁明月。”
“朕亦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楚明听罢,却是笑了。
“朕性格极为自傲,有时目空一切,甚是薄情。朕亦不是天生悲悯,或是受孔孟之道驱使,或是为了青史留名,才肯做明君,纯属是为了一句‘看不惯’。”
“朕杀气重,过刚易折,手段激烈。若无燕相从中调和,朕容易伤人伤己。朕有时也会觉得不值,也会自满自得,也有时厌倦一切,容易发疯,做些堪称暴戾的事情;亦然会受权力驱使,做出荒唐事情,因为皇帝至高无上。”
“正因为不完满,或许你我才会凑作一对君臣。”楚明牵着他的手,两人并肩看着曲折的小溪。
水流往低处。他们却走往最高处。
“朕权力过盛,需要人约束;不冷静时,也需要有人予朕清醒。朕身边,唯有知微,能成为朕的诤臣。”
“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呢?”他感慨。
“……陛下是完美的。”
燕知微转身,鱼篓里的鱼还在扑腾,他与他认真掰扯,“臣觉得是,那就是。”
“在朕眼里,知微也是最好的。谁说你不好,朕第一个上门与他争。”
楚明看向他,淡淡笑道,“情人眼中,缺憾亦是完满。”
“……缺憾亦是完满吗?”燕知微重复了一遍,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也笑了。
人生百年,过喜欢的日子,做无愧于心的事业,再爱一个人。这或许就是最好的一生。
“陛下,臣随您回长安,辅佐王事。”
晚霞漫天中,燕知微再看着空寂的钟山,忽然道。
“想清楚了?”
“是啊。”燕知微轻声道,“因为,知微已经不能想象,等陛下离开金陵,回到长安后……”
“……应该怎么一个人吃锅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