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娑婆罗顶着己方压力强行撤兵这天,齐阿婆在地下城的收容所安详去世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燕枭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给他通风报信的苏鹰说,齐阿婆是自然去世的,没有痛苦。燕枭这才缓过神来跟着苏鹰去了齐阿婆所在的收容所。
安鹭这段时间一直在陪着齐阿婆,也是她最先发现婆婆去世的。苏鹰带着燕枭赶来的时候,安鹭已经哭的不能自已了。
老者确实走得很安详,她坐在长椅上,手里是织了一半的毛衣,是给齐阿婆自己的孙子织的。
燕枭蹲下身,伸手牵住齐阿婆已经冰冷的双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齐阿婆一生都在夜河,年轻时动荡不安,老后一直是自己一个人,燕枭的爷爷还在时,她还有个说话的人,可等燕枭的爷爷去世后,她就一直孤孤单单单的,最期盼的是过年,她的孙子会回来看她。
葬礼在教堂举行,燕枭坐在最后方,听着恩德吟唱的祷告词,有些麻木。
他的眼睛又看得清了,偏偏是看见这么个场景,真是……
0923走过来坐在燕枭身边,什么也没说,倒是燕枭突然自言自语的开了口:“婆婆的孙子其实很多次回来想接她走,但她总是说,人要落叶归根,她生在夜河,一辈子也没离开过,等到以后死了,就也死在夜河。”
0923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在克维斯,没有及时回来,丧事是婆婆操办的,我很感谢她,但我没想到,婆婆的最后一程,是由我送。”
说到这里,燕枭的声音有些哽咽,于是他结束了这个话题。
0923转头就看见燕枭眼眶泛红,血丝爬满他的眼眸,他低着头,手撑着额头,好在到底没有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
“……”0923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陪燕枭坐在教堂里。
偌大的教堂里回响着恩德最虔诚的声音。
安鹭和苏鹰坐在前面,之前安鹭和齐阿婆待着聊过天,安鹭觉得齐阿婆很慈祥,就像自己早就去世的婆婆一样。
所以现在在齐阿婆简陋的葬礼上,安鹭也说不出的难过。
苏鹰倒是懂事,主动把肩膀借给安鹭靠,等安鹭缓得差不多了,他才抬手帮安鹭抹去眼泪。
“好啦……人有生老病死,起码婆婆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啊。”
苏鹰笨拙的安慰着安鹭,安鹭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这段时间她和齐阿婆在一起,总听到齐阿婆提到燕枭过去怎么怎么样。
想到这里,安鹭下意识就想回头去找燕枭的身影,却发现燕枭和0923坐在长椅的最后一排,燕枭垂着头,0923则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虽然燕枭和0923经常两个人待在一起发呆,但安鹭此时看见这一幕却是心里觉得有些别扭。
苏鹰察觉到安鹭有些不对劲,低头看了眼,又顺着安鹭的视线回头看去。
苏鹰倒是觉得没什么,但他发现安鹭的眉头越来越紧,就有些不理解了。
“怎么了?”
安鹭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扭捏问苏鹰:“你觉不觉得,燕警官和0923……有点不对劲儿?”
坐在他们前面的法珞听到这话,也好奇的转回头。
这话说的……苏鹰又回头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那两人,才恍然大悟:“噢!你想说,他俩要谈了?”
安鹭:“……”
法珞:“……?”
苏鹰没注意到安鹭和法珞的不认同,摸着下巴评价道:“我觉得挺好的啊,燕警官和0923也挺配的……”
“不行!”安鹭听到这话当即就炸了,给苏鹰看傻了。
“为啥啊?”苏鹰不理解。
安鹭则是义愤填膺:“燕警官和0923都有喜欢的人!他们怎么可以在一起!”
苏鹰变得十分不理解:“可是他俩喜欢的人不是都死了吗?活着的人还不能找新的了?”
法珞听得直点头。
安鹭简直要被苏鹰这话气死了,她挪动身子坐到离苏鹰隔了两个座位的地方。
“你根本不懂。”
苏鹰简直是摸不着头脑:“我不懂什么了?这不是很正常吗,因为喜欢的人死了,活着的人难道就没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了?”
“那死去的人呢!”安鹭朝苏鹰怒吼,“死去的人,他们失去了生命,连记得自己的爱人也要爱上别人了,对他们公平吗?!”
苏鹰被吼的哑住了,法珞也默默转过头去。
安鹭眼眶红的不行,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掉。
“我死了……你也要爱上别人吗?”安鹭哽咽的质问苏鹰。
“怎么可能!”苏鹰立马答道,但同样的,他也反应过来了。
苏鹰沉默了,他收回视线,对于安鹭这番话,他内心也有些纠结。
自己都这样想,为什么还会觉得燕枭和0923会背叛他们死去的恋人呢?
之前的雷格,虽然他挺坏的,但是对于死去的妻子,他没有遗忘,也没有爱上别人,而是用最极端的方法企图复活乐玉。
燕枭虽然不说,但苏鹰也有几次撞见,燕枭紧紧握着属于白栖的那枚戒指,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
0923……苏鹰不知道,但是他也觉得,0923爱上的人,就算已经死去,应该也不会变心。
想到这里,苏鹰回过头去,再次看向燕枭和0923,这次倒是没有觉得他们般配,反而觉得那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也许他们在这方面,也是互相理解的吧。
“二位。”
不知道什么时候,恩德祷告的声音就停止了,她颇为无奈的看向安鹭和苏鹰。
“要吵的话,考虑出去吵吗?你们打扰逝者了。”
苏鹰反应过来先跟恩德道歉,“对不起……我们这就出去。”然后就拉着极不情愿的安鹭从教堂侧门离开了。
等两人离开,恩德才叹了口气,继续念着书经上的词。
只是刚才两人争吵的声音实在是太大,坐在最后一排的0923和燕枭想不听到也难。
一直沉默的0923也终于开了口,他说:“情感这种东西,真是最无用,又最折磨人。”
燕枭苦笑一声:“无用吗?”
0923沉吟道:“它牵绊住人类前进的步伐,成为给本就脆弱的生命最致命的一击,它是危险的威胁,是诱惑的毒药,明明那样让人害怕,让人嗤之以鼻,却又在得到后让人甘之如饴,多可怕啊。”
燕枭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抬起头看向前方,漆黑的棺材里躺着他熟悉的人。
棺材这种东西,很小,装过很多他亲近的人,以前是爷爷,战友,现在是齐阿婆……
白栖被一场火烧成了灰烬,在属于白栖的棺材里,只躺着一截灰烬里找到的骨头。
而白栖的葬礼,燕枭没有出席,而是作为纵火嫌疑犯被关在牢里。
这是让燕枭很痛苦的事之一。
但对燕枭来说,也算一种自我欺骗,没有找到白栖完整的尸体,没有参加白栖的葬礼,他就能一直骗自己,白栖没有死,只要回到他们在罗城的家,打开门,就能看见坐在书房书写灵感的白栖。
……
大概他欺骗自己太久了,也忘了,那个温馨的家也在一场大火后不复存在。
“毒药啊……”燕枭笑了笑,“如果我还能再见到他,多少次我都会服下这毒药……你说得对,只要是白栖,我永远甘之如饴。”
听到这话,0923似乎有些动容,他转头看着燕枭,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眉眼竟然变得柔和了许多,藏在绷带下的脸,似乎在笑,眼眸里却是无尽的悲伤。
恩德的吟唱终于结束,她合起书经,吩咐几个手下将棺材盖上。
燕枭和0923也站起身,他们目送着装有齐阿婆的棺材被抬出教堂,在路过燕枭身边时,燕枭垂下眼眸,对着漆黑的棺材低语:“……晚安,婆婆。”
简单的葬礼结束了,恩德带着法珞来到了燕枭面前。
“燕警官,我和娑婆罗已经谈过了,他同意了我的提议,现在地上还有四分之一的罗城军,娑婆罗也将那些武器撤走了,我想明天,就带着反抗军跟他们开战。”恩德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燕枭收拾好心情后也赞同恩德的话:“可以,对方没有武器的话,确实是开战的好时机,今晚就命令下去吧。”
恩德点了点头,还要再说什么,0923却开口打断了她:“让燕枭带领反抗军。”
所有人都愣住了,燕枭最先反应过来,他用不理解的眼神看向0923。
恩德的表情也变得严肃:“先生,你的提议是否越界了?”
0923却毫不在意恩德危险的目光:“这次反抗军的领军只能是燕枭,你不能离开地下城,原因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恩德刚想跟0923争执,听到0923后半句又熄了火,她抿着唇似乎在纠结什么。
法珞也看出来恩德的不对劲,但是根据0923的话来看,恩德有什么事瞒着自己,既然是故意瞒着的,法珞也不知道该不该问自家姐姐。
法珞还在纠结中,恩德已经抬起头,她抬手扶着法珞的肩膀,执拗道:“让法珞去也一样吧?”
作为奎因伏萨家族的一员,就算不能让恩德带队,换法珞也确实比燕枭更能服众。
0923依旧拒绝:“他没有上过战场,让他当指挥,你就等着你的反抗军被罗城剩下的军队打回来吧。”
听到“上战场”三个字,恩德明显愣怔了一下,然后她的手死死抓着裙摆,又抬眼目光怨毒的看着燕枭。
燕枭有些懵,但想到0923之前提到过恩德是自己战友的遗孀,那大概是想到那位战友死在战场上,所以有些控制不住仇视与军方有关的人事物吧。
看着恩德那双愤怒又哀伤的双眼,燕枭不自觉低下了头。
“……对不起。”
恩德愣住了,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立马转过身去。
“……既然法珞不能领队,那让他跟着燕……燕警官一起去,就当学习学习,这总行了吧?”
0923叹了口气,随后他语气变得直白又冷漠:“你非要我明说,你弟弟得留在这里看着你,你才明白什么意思?”
虽然对0923有好感,但听到0923这幅语气训斥自己的亲姐姐,法珞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注意你的语气,是我姐姐收留你们在这里。”
恩德却拉住了法珞,她脸色苍白,死死盯着0923。
0923继续道:“地下城并不安全,你是那个最大的威胁,你应该明白,法珞留在你身边,你和地下城的其他民众才会安全。”
燕枭和法珞听得云里雾里,但恩德已经听懂了0923话里的意思。
“你到底想说什么?”法珞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0923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恩德。
而恩德也似乎做了很大的心里建设,过了许久,她才深呼一口气,应道:“我答应你,在你们回来之前,我和法珞哪里也不会去,反抗军那边我也会通知……”恩德咬了咬嘴唇,几乎咬牙切齿的看向燕枭,“燕警官,夜河的未来,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