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 客厅一片漆黑。

  路言意从来没觉得家里这样冷清过。

  这不是他从路家搬出来后住的第一个房子。

  刚刚和路家闹翻的时候,除了叶拙这个人,路言意没有从路家带走任何东西。

  第一个月, 他和叶拙一起掏空口袋, 在寸土寸金的S市押一付三租了一个老破小的一居室。

  睡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床的第一晚, 路言意浑身不舒服, 但心情却无比喜悦。

  他转头看向睡在一边的叶拙,向他许诺以后要换个比路家还宽敞的房子。

  黑夜里, 叶拙的眼睛就像一池清水, 清澈又柔和。

  后来, 路言意和星诚签了合同,在娱乐圈赚到了第一桶金,立刻和叶拙搬到了更好的房子。

  房子的空间越换越大,地段也越换越好, 在路言意出道的第二年,他就带着叶拙一起搬进了现在这所价值五千万的大平层。

  路言意和叶拙再也不用挤在那张翻身都要相互迁就的的弹簧床。

  却再也没有当初那种期盼未来的心力。

  路言意身处娱乐圈这个巨大的名利场里,每时每刻都感受着拜高踩低的风气。

  还有那些带着恶意的非议和异样的目光,可以逼死人的舆论。

  不知不觉中, 路言意变得更加暴躁。

  而那些他无处宣泄的情绪, 除了叶拙,没有人会替他分担。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橘子清香。

  但路言意还没来得及捉住, 就被窗外的风吹散。

  余光中, 瞥见叶拙房间的门虚掩着——有光!

  路言意几乎是狂奔着冲了过去。

  他大力拉开房门。

  “叶……”

  他听见希望落空的声音。

  房间里空无一人,干净地就像没有人住过。

  只有一盏在墙角的灯,散发着幽幽地暗光。

  叶拙从小就夜盲, 所以在房间里有盏仙人球样式的小夜灯,但路言意总忘记……就像他从没记住叶拙花粉过敏一样。

  叶拙从来不表露自己的脆弱, 也只承担照顾别人的角色。

  这样的叶拙让路言意以为,叶拙不需要别人关心。

  从小到大都被簇拥着的路言意根本没意识到,叶拙的世界里根本没有他那样多姿多彩。

  小时候在路家,叶拙的世界中间是路家,面对的是严格冷漠的叶承礼。

  稍微长大一点,叶拙和路言意一起上学,他的世界就是学校路家两点一线,时时刻刻都在替路家看护路言意。

  后来为了路言意从路家离开,叶拙的世界更是只有路言意。

  他生命里的二十四年,有十四年是作为路言意附属品而活。

  没有亲人的关照,也没有得到纯粹的友情。

  唯一称得上不同的色彩就是季隶铭……

  路言意可以百分百的确认,如果当初不是自己从中作梗,季隶铭和叶拙的关系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

  可也正因为他的这些没有限制的嫉妒,让他在试探中逼走了叶拙。

  路言意颓然坐在叶拙的桌前,回想起不久前他冲回路家,和路唯成的那番对话。

  -

  路言意满身戾气和怒意,直接闯入路唯成的书房,一把将正在伏案的路唯成的衣领拽住。

  “叶拙在哪?!”

  看着自己走投无路,几乎快要疯掉的儿子,路唯成的眼底浮现起一抹嘲讽和怜悯。

  路言意被路唯成玩味的目光瞬间点燃,怒吼着质问:“你他妈快点告诉我!”

  路唯成的桌上摆着的厚厚书册更是在他心火上浇油。

  那本他小时候不经意看过的相册,小心翼翼地装满了路唯成和叶承礼过往的照片。

  如今叶承礼死了,路唯成这个“痴情种”必然要拿出来好好悼念。

  可路言意被这份维系多年又跨越阶层的真爱搞得无比恶心。

  路言意咬紧牙关,眼底的血丝暴起:“你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叶叔叔之间的事情……

  你们既然喜欢男人,为什么还要和女人结婚?!为什么还要生下我和叶拙?为什么还要让我们朝夕相处……为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父亲?你知不知道我为了等叶拙爸爸快死的那天忍受了多少,又做了多少事情。

  我以为只要等那天来了,我就能把你们的过去全部忘记,我也能和叶拙重新开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叶拙还是走了?!”

  路言意几乎是嘶吼着说完了全部。

  他恨路唯成几乎恨到骨子里。

  是路唯成阻碍了他和叶拙在一起。

  也是路唯成一手促成了两个家庭的破裂。

  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被称做父亲,又有什么资格对他还未来指手画脚?!

  路言意死死拽着手中的衣领,“叶拙到底被你赶去哪里了?”

  “路言意,你对叶拙如何自己应该比我清楚。你说是我把他赶走的,好,那我就退一步说,叶拙是你和我一起赶走的。”路唯成的目光平静且沧桑,那只人工义眼更是黯淡无光。

  他说:“叶拙上次找到我,和我说他想要离开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他将来一定会走。我后来也告诉过你,让你改改性格,你呢?你还是一意孤行。

  你也不用到我这里发疯,我也不知道叶拙会去什么地方——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你已经二十三了,也该学着做一个心智成熟的人了。这些年来,是叶拙对对你的百依百顺,让你连最基本的做人都没有学明白。”

  是叶拙对我无下限的隐忍谦让,让我判断不出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

  还是因为我仗着他对我的感情,才不停地突破他忍让的底线……

  路言意坐在黑暗中,无力地用手掩盖住脸上痛苦的表情。

  路唯成说得对。

  叶拙是被他赶走的。

  -

  天空从漆黑转为青白。

  破晓时分的日光朦胧照进客厅。

  路言意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他昨晚去了所有可能找到叶拙的地方,却没有看到叶拙半点影子。

  现在他坐在这个位置,只要叶拙回来,他就能第一时间知道。

  他双目刺痛且酸胀,却没有丁点困意。

  投影上的彩色光芒照在路言意麻木的脸上,更显得他脸色苍白。

  电影里,小马载着信志,在自行穿上肆意的笑着。

  小马问信志:“我们完了吗?”

  信志应该笑着说:我们还没开始。

  但荧幕上的画面闪了闪,终究没能播到最后这句话。

  路言意眼中所剩不多的光亮也落下了。

  “咔嚓——”

  像极了开门的声音。

  路言意顾不得分辨,立刻拖着沉重的身体站起来,却因为双腿麻木而重重跪在地上,手掌直接按在摔碎在地上花盆上。

  那颗碧绿鲜活的仙人球连着泥土滚落。

  鲜血顺着手掌滴落在洁白地面上。

  路言意感觉到那些稀碎的碎渣卡入掌心和手指的肉中。

  十指连心,他稍微弯曲一下手掌,就疼得倒吸凉气。

  而那“咔嚓”的声音来自荧幕。

  从片源退出的荧幕正在播放着节目。

  画面穿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正是路言意熟悉的快门声。

  巨大屏幕之上,出现了一张路言意做梦也想看见的脸。

  叶拙低垂着眼,那张平淡的面容显得清瘦又干净。

  一个麦克风直接戳到他胸前,“你现在是不是很激动?路言意刚才在颁奖现场向你告白,你是否为此感到荣幸?我的意思是,对比他这种明星,你只是一个小助理。”

  叶拙眨了眨眼,浓密下垂的眼睫像片羽毛,挡住清澈的眼,看不出神情。

  “没有什么好激动的,如果路言意能够觉得幸福,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过那都是过去了,现在我要走了。”

  叶拙淡然地抬起脸,目光平静地让路言意感到害怕。

  他没有一丝留恋和惋惜,就连对记者无礼提问的愤怒都没有,就像在静静地诉说一件和他无关的事情。

  路言意的心被叶拙这样反应狠狠捏住。

  只有真正放下,才会这样置身事外。

  画面里叶拙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麦克风和摄像机,头也不回地离开。

  而他身后,就是用尽全力追出来的路言意。

  一面之差。

  路言意错过了叶拙。

  路言意的视线摇晃着对准地上的仙人球,不顾双手满是鲜血和伤,小心翼翼地把仙人球捧了起来。

  这是叶拙送给他的礼物……

  也是路言意唯一成功养活的植物。

  ——“叶子,这仙人球真的怎么都不会死掉啊。你说它会不会开花?我记得仙人球也是可以开花的……要是它真的开花了,到时候我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干脆就和你凑合在一起吧?”

  路言意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叶拙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淡然表情。

  等待一株仙人球开花,是路言意别扭暗示的极限。

  他以为,叶拙会明白自己的想法。

  就算不明白,以后要是仙人球真的开花了,自己又有了新的借口。

  可路言意现在再怎么小心呵护,它也不会有开花的那天……

  路言意看着仙人球光秃秃的尾巴,恍然大悟了叶拙笑容背后的意思。

  难怪仙人球从来不死。

  叶拙早就知道它是假的。

  那些路言意以为永远不会用完的生命力,本来就是假的。

  路言意呼吸困难,跪在地上。

  猩红的血顺着流满他的手臂,低落地面上开出一朵朵红色的血花。

  可叶拙早就知道没可能了,那在他为它浇水的时候,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是固执觉得无望也能转为希望。

  还是在配合他一起完成这件没有结果的事情。

  或者说,叶拙每次浇水,都是在等路言意早点发现。

  路言意错过的,又何止这些……

  路言意眼前的时间一阵模糊。

  原来是眼眶已经被悔恨的眼泪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