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记住一个人或者一件事, 最好依托在某种气味上。

  每当闻到那个记忆里的味道,就像打开了大脑中的储物柜,当时的所有都顺着气味一同还原。

  比如, 路言意一直记得叶拙身上的柑橘气味, 酸甜果香混合着一点橘皮的青涩香气。

  再比如, 叶拙常用的洗衣液味道。

  淡淡的, 可却总能隔着很远的距离传过来。

  所以在这股气味从鼻尖擦过的时候,路言意瞬间就抬起了头。

  人头攒动的展厅内, 路言意的目光越过低压的鸭舌帽帽檐, 直直地看向不远处那个男人。

  成熟稳重, 像一块质地顶尖的玉石般温润。

  他只是跟着人群的方向一起行走,也无声吸引了无数怀春少女的目光。

  路言意的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眼神已经足够杀死季隶铭。

  他找遍所有都没有还原的味道,居然出现在季隶铭身上。

  愤怒和嫉妒扭曲纠缠着涌上路言意的心头。

  “你怎么还在这里?”

  季隶铭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一会叶拙就会到这里讲解, 路言意突然出现让他的眉头瞬间皱起。

  路言意不知道是怎么从能医院逃出来的,走路还有些不稳,鸭舌帽下的口罩挡住了他乌紫的嘴角。

  靠得越近,气味也越清晰, 路言意确认季隶铭衣服上的味道后, 一个可怕的想法几乎冲昏了他的头脑。

  “叶拙呢?”路言意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你和他在一起了?”

  路言意可以肯定, 昨晚那个牙尖嘴利的醉酒男人没有和叶拙在一起。

  演技再精湛的演员, 就算能演出热恋里的表现,也无法和不适合的人演出情人之间的氛围。

  爱与不爱,只要看一眼, 直觉就会给出答案。

  路言意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从见到季隶铭的第一眼, 他心里的警报就响个不停。

  路言意恨自己的嗅觉太过灵敏,第一时间就觉察了季隶铭和叶拙之间关系的变化。

  “我问你,你是不是和他在一起了?!”

  路言意提高音调,在众人都压低声音交流的展厅里,他的质问格外突出。

  季隶铭浓密的眉拧在一起,压低声音说:“这里人很多。即便你不在意,也要替别人考虑。”

  “这个别人,是你还是叶拙,还是说替你们考虑?”

  路言意的理智告诉自己应该小声点,可他要是能够服从理智,也不会以这种方式来找叶拙。

  “辜负你的期待了,我只是叶拙的朋友,但是麻烦你分清楚场合再做事情。难道昨晚你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季隶铭的声音冷得要结冰,但还是不得不拖住路言意——叶拙已经走到这个侧面小展厅的入口,他今天是代历文接待了市里媒体的报道,如果路言意来闹,影响不堪设想。

  季隶铭深呼吸,“听着路言意,我不知道你脑子里装了些什么,但是叶拙非常重视这个展览。不,是他非常在意他现在从事的事业,你如果一定要见他,也应该采取正确的方式,而不是这样不请自来,你会毁掉他这个展览。”

  季隶铭能感觉到路言意一定很想动手,但就是他想要的。

  路言意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他身上,他就能不动声色地挪了个位置,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叶拙来的方向。

  “你可真够虚伪。”路言意冷笑,“你害怕让我和叶拙见面,你就说不上话了是不是?”

  季隶铭眉头的川字愈发深了。

  路言意:“我会毁掉这个展览……你以为为什么今天来的人这么多?”

  一个穿着靓丽的女孩和身边的同伴小声说:“这个展览人也太多了,难不成都是看到路言意微博来的吗?”

  路言意的讥笑中带着得意,“我单条微博的商务报价是一百万,你说我是帮他还是毁他?”

  经过他的宣传,今天客流量的增加的确肉眼可见。

  惯例人数最大的开展第一天都没有今天人多。

  可是这些听他号召前来的粉丝,在所有照片前都只是走马观花,唯一停留就是想要多拍些照片,发在网上能够成为支持偶像工作的证明。

  这样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历文和叶拙,可同时也让不在意展览内容的人涌入,占去了本有心慢慢观览的人的空间&……

  这样是好还是坏,季隶铭无法替叶拙定论。

  “行了,我没时间和你磨蹭,让开,我要去找叶拙了。”路言意刚要走,就被季隶铭一把拽住胳膊。

  路言意:“松开!”

  季隶铭坚定地回答:“你和我走。”

  “你疯了?!快松开!”

  “我不能让你在这里捣乱,现在就和我走。”

  季隶铭顾不得自己保持了二十五年的家教,用前所未有的粗暴方式强行带着路言意离开。

  季隶铭可以接受路言意和叶拙见面。

  他也不是叶拙什么人,就算叶拙愿意和解,重新和路言意做朋友,季隶铭也只能接受。

  可能接受的过程会充满纠结和不理解,但他也无法限制叶拙做选择。

  但现在无论如何,季隶铭都不能让路言意打扰到叶拙这次工作。

  “你们……在做什么?”

  叶拙声音出现的时候,季隶铭明显慌了神。

  可能是提前结束了拍摄,刚才还跟在他身后的媒体已经散去,只有叶拙一人面对季隶铭和路言意。

  在季隶铭转身的时候,叶拙看着他的目光明显有些诧异。

  尤其是目光落在他攥着路言意胳膊的手上的时候,叶拙更是皱起眉头。

  “我不想让他见到你……”季隶铭自己都察觉到自己声音的干涩,“刚才我看见你在工作,所以才想拦下他。”

  现在叶拙身后没有人了,季隶铭在不想放开路言意,也只能松开手。

  路言意活动了一下肩膀,不知牵扯到身上哪处伤,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叶拙,你终于愿意见我了吗?”

  从医院里出来的路言意看上去要沉稳得多。

  三年过去,路言意也更加成熟。

  他想通了很多事情,比如发泄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手段才是。

  他开始学着隐藏自己的情绪。

  也更加明白自己的优势在于何处。

  他摘下口罩,露出鼻梁和嘴角上的淤青。

  这样一张脸上留下这么残忍的痕迹,七年前的叶拙一定会心疼地不得了。

  路言意故技重施,得到的却是叶拙蜻蜓点水般的侧目。

  “我不想见你。”叶拙的语气淡然。

  路言意明明记得,昨晚的叶拙表情是那么自然和放松,几乎就和小时候一样鲜活。

  但怎么一面对他,叶拙就又变回那副机器人似的模样。

  很快,路言意的想法再次得到印证。

  叶拙看向季隶铭,主动问:“你的领带去哪里了?”没等季隶铭回答,叶拙替他分析道:“好像我昨晚忘记洗了……那就还在卫生间的脏衣篓里。”

  这样熟稔的对白,刺激地路言意心里像火烤一样。

  季隶铭的领带没带,叶拙知道在哪。

  季隶铭的领带没洗,叶拙还要帮他去洗吗?

  所以季隶铭身上才是和叶拙一样的味道?

  唯一能营造出这种亲昵的情况只有一个——他们住在一起。

  叶拙无视了路言意的愤怒,也对路言意脸上的伤无动于衷。

  他就像路言意不存在一样,没有丝毫犹豫地离开了。

  季隶铭紧随他后。

  路言意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

  “叶拙,你不许走!”

  妒火丛丛,烧得路言意全身滚烫,恨不得饮血解热。

  周围人的目光再度被吸引来。

  这一次,摘下口罩的路言意暴露在了所有人目光里。

  “路言意?!”

  “真的是路言意!”

  “没看错,是他!”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惊呼,紧接着一声高过一声。

  展厅里的人躁动起来,像是前来分食食物的蚂蚁,一拥而上地把路言意围了起来。

  叶拙和季隶铭也同样被挤在中心。

  这样一个小展厅聚集太多人绝不是好事。

  叶拙:“大家不要激动,别再拥挤过来了!场馆面积小,都往后退,不要踩踏!”

  可是他的声音无法制止周围粉丝的狂热。

  没有携带任何保镖治安的路言意在他们眼中就像某种刺激物,让他们都失去了理智,唯一想法就是挤过去,亲眼看看路言意。

  叶拙努力让人们注意秩序,但听进去的人少之又少。

  季隶铭低声说:“叫保安来,昨天路言意发了微博让粉丝都过来,今天这里来的又很多很多他的粉丝,光靠你是维持不住秩序的。”

  叶拙的手腕忽然被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握住了。

  季隶铭:“别被挤散了。”

  只是手腕而已,又不是手拉着手,但叶拙还是感觉这样有些奇怪……

  人工呼吸需要嘴唇贴着嘴唇,在人群中不被挤散却是手握着手腕。

  这种似是而非的接触,让叶拙无法拿捏对方的目的。

  一只不知从哪出现的手,一把推在叶拙背上,让他踉跄着向前一步。

  他和季隶铭之间本就不多的空间更是瞬间缩小。

  季隶铭能闻到叶拙发梢的味道。

  叶拙也能感觉到季隶铭稳健的心跳声。

  但这个时候,谁也无心去在意这些。

  季隶铭握紧了叶拙的手,“跟着我出去,这里太危险了。”

  场馆的保安注意到这里的骚动,及时赶来维护秩序。

  “叶拙!别走!”路言意的声音带着焦灼。

  叶拙并没有停下步伐,而是下意识认为路言意又要赶来纠缠。

  但是“哗啦”一声。

  叶拙的脸上溅落水珠。

  一个女生颤抖着将手已经握不住手里的水瓶,口中低语:“你就是叶拙?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冲过来的路言意替叶拙裆下全部,透明液体顺着他的面颊滑下,而全身都已经湿透。

  这种透明液体到底是什么……

  除了那个亲手泼出来的女生,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