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怡清小的时候,家很穷。

  这也算不上什么特殊,那个年代演员还不是个好职业,很多地方都还叫戏子。人说下九流一流巫二流娼,三流大神四流帮,五剃头六吹手,七戏子八叫街九卖糖,戏子是下九流中的下三流。

  她家境不好,家庭环境也不好,父亲酒鬼又爱赌,欠了一屁股债,母亲一人工作,在城里个小工厂里,三班倒,挣的钱勉强能供他们上学。后来下岗潮,她最早一批下岗,丢了饭碗,没有其他谋生的本领,只能缝点小东西糊口,学自然上不起了。

  母亲下岗之后,家里更没钱了,债还不上,被讨债人到处撵。孙怡清对童年的记忆里,有一半都是母亲把他们藏在什么犄角旮旯里,大姐捂住她的嘴,让她不要出声,她再转身捂住妹妹的嘴。

  父亲离不开酒精,经常喝的烂醉,被讨债人揪着打,回来再来报复母亲,怒斥她没用、挣不到钱、连儿子都生不出。

  母亲腿被打断了,舍不得钱,拖着没治,用土办法捆了捆,长好之后残疾了,一瘸一拐,阴天下雨疼的比天气预报还准。

  后来她拖着一条残疾的腿,生了小儿子。

  家里原本有四个孩子,孙怡清排老二,最后只有她命硬活下来。

  大姐懂事的早,心疼母亲,拦着不让父亲打,父亲对她的忤逆破口大骂,家里养出个白眼狼,没尊卑的东西,把她揪着衣服拖出去。

  小孙怡清躲在门后边,等父亲骂骂咧咧走了才去找大姐。大姐躺在路边,浑身青紫,脑袋上破了个口子,血流的到处都是。

  后来孙怡清许多次梦到这个场景,梦到她跑到大姐身边,用手捂住她泊泊涌血的伤口,问她疼不疼啊,我帮你吹吹,过去就不疼啦。大姐睁开眼睛看她,什么都没说,然后她真的不疼了,永远都没有再疼过。

  老三是妹妹,有一年风寒,发展成肺炎,没熬过去,没了。

  也就是那一年,有一个外地的老师下乡来教书,听说家里很有钱,小孙怡清爱凑热闹,跟伙伴一起翻墙过去看。那个男老师看上她,说她长得好看,可以跟他一起回去,上电视上演戏。现在很多电视剧都要小孩,能挣钱的。

  家里本来不想给,父亲一听挣钱,立刻让出去了。为了养最宝贵最疼的小儿子,他讹了在当年来看相当大一笔钱,几千块,把孙怡清卖给了男老师。

  “那个老师家里有钱,有办法,其实我小学读一半就没再读了,他帮我做了假学历,直接办进艺术学校里读的初中,就是我现在能查到的那个学校。”孙怡清冲她笑笑,“你觉得这些我能说吗,肯定不能,我没那么脑子不好,学历造假还直播炫耀。”

  这些她都从没跟时黎说过,时黎听的一愣一愣,觉得那么荒谬,现在狗血电视剧都不这么演。

  可这就是孙怡清的过去。

  她以前只知道她家境不好,父亲早逝,母亲残疾,兄弟姊妹都夭折了。

  综艺采访毕竟有度,再尖锐也几乎只针对本人,不会故意往她家庭的伤口上撒盐,时黎也不想戳她伤口,第一次听到这么详细的经过。

  从这开始,百度百科都有记载了,孙怡清上的是很有名的艺术附中,网络上甚至能翻出他们当时的照片。

  孙怡清和现在变化不大,不过当时她更黑瘦,现在更张开一点,失去婴儿肥,整张脸更立体一些。当时她眼睛就很亮,弧度也好看,睫毛又长又密,像个小布娃娃。

  时黎觉得到这就差不多了,又隐隐感觉没这么简单——她问的主角夏浔还没出场呢,忍不住问,“然后呢?他介绍你入圈的吗?”

  孙怡清想想,“差不多吧。”

  男老师把她买回去,送进好学校,条件是她每晚为他服务。小孙怡清不懂,只知道这比生活在原来的家里好多了,虽然有点疼,但不如父亲打她时疼。而且男老师如果把她弄伤了,还会带她去看医生,父亲可不会带她去看医生。

  即使后来渐渐懂了也没什么挣扎的余地,孙怡清习惯,潜意识里认为这很正常。

  所以当有人向找不着戏的她抛出橄榄枝,交换条件是这个要求时,孙怡清没有犹豫的就答应了。反正只是睡一次嘛,又没有什么,她早被做烂了。

  一开始是单纯有人找她来演戏的,孙怡清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所有的戏约都只能靠上床换来,角色越演越小,越演越边缘,越来越没有词。如果她不接受,连这些角色都没有。

  这时孙怡清才意识到,原来睡多了,会贬值的。

  她漂亮,但太好睡,已经没那么值钱了。

  妃子那部戏戏约是她磨了好久才磨下来的,其一是原来定好这个角色的演员临时跑了,其二是这个妃子的人设跟孙怡清真的很适配。

  故事里面,皇帝第一眼看到妃子时就被她的眼睛深深迷住,抚掌称赞这双眼睛,世间绝无仅有,需要找个眼睛特别好看的人来,才能符合后边争宠被划伤眼睛、失宠的剧情。

  当时她十九,刚过完生日不久,遇到把她拖出泥潭的贵人。

  夏浔引荐她签了当时蓬勃发展、前景很好、捧红大牌艺人无数的普华娱乐,普华娱乐看在夏浔的面子上,最开始分给她的资源都不错,在一些大制作里客串重要角色。

  孙怡清也给力,本来攒过一点粉丝,两部戏就打开了知名度,从糊糊一跃成为了有名字的糊糊。她眼睛太好看,大部分观众都能记着她。

  孙怡清说到这,眨眨眼,故意摆弄,“这可不是我吹啊,你都认证过我眼睛好看的。”

  时黎又好笑又心疼又无语。她到底什么心理素质?讲这种沉重的过去,还能插着空跟她打趣开玩笑。

  她确实问过她,“你知道你最好看是哪里吗?”

  当时的孙怡清对自己身体就挺清楚的,毫不犹豫说,“眼睛。”

  这张脸在娱乐圈算不上独一无二的出挑,但眼睛却极漂亮,眼角尖锐,眼尾又柔和,眼瞳略浅棕,极亮极灵,她入圈时,娱乐圈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看的眼睛,像楚楚可怜勾人的狐狸。

  但孙怡清明显不想那么沉重悲哀的聊这些话题,语气轻松,她也就顺从的笑了笑,附和说,“对。”

  是真的。和她分手之后,她再也没找到过这么好看的眼睛。

  抹黑通告铺天盖地,当年最爱给女艺人造黄谣,把她合作的导演制片人全都排一遍,说她是睡出位的。孙怡清确实算半个睡出来,对这种谣言的接受力很高,没怎么打击到她,反而看着好笑。

  要是她真能睡到这些厉害的人,还用好久都在底层打转?她早火了!

  但这些谣言对她事业发展打击几乎是致命的,一时间风评转下,真假黑料都往外冒,她以前拍过露骨的写真、参加宴会的亲密照也被曝光。关键时刻,夏浔出面为她背书,澄清谣言。

  虽然风评黑了就难洗,网民还是半信半疑,至少在行业内还算有分量,夏浔又带着她拍戏,把她事业起死回生的拉回来。

  后来她小火,在影视剧里刷了个脸熟,被追债的人看到,上门要债,夏浔经纪人替她解决了。

  孙怡清脱离家庭太久,那时才知道,他们当时卖她养的那个宝贝儿子,后来没学好,在乡下做混混,一次械斗被对面砍伤,没救过来。父亲跟人去婚席上喝酒,酒精中毒,腿一蹬,也没了。

  她把母亲接到身边,是夏浔帮她安顿、找大医院的主任治疗。

  有人想睡她,设计她,给她下药,夏浔直接把人弄进去蹲了两年。孙怡清在刚起步的初期站错队,得罪过人,遇到过两次封杀雪藏,都是夏浔又把她带起来。

  如果她是公主,又怎么会不爱挡在自己身前的骑士。

  夏浔对她而言的意义无可替代。

  她代表她黑暗的过去,也代表她涅槃的重生,她一次次把她从泥潭中拽出来,她说没关系,有我给你撑腰。

  是贵人,也是朋友。没有夏浔,孙怡清敢肯定她走不到今天——别说纠结会不会被年轻后浪赶超实绩了,她估计还饿在出租房里一个个微信小窗敲戏约呢。甚至说不定,她早被溺死了。

  孙怡清讲完,长呼口气,如释重负,摊开手掌,“都说完了,具体细节太啰嗦了,你要问我也能给你讲,你还有没有想问的?”

  时黎默然,抿了抿嘴,“……之前……为什么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她明明知道她对夏浔的存在多介怀。一段不清不楚的关系,长者漂亮、温柔、闪闪发光,对少年知遇、提携,有着超越寻常贵人的牵绊。

  倘若孙怡清早跟她说这些,她完全可以把他们的互动视若无睹,甚至还会倒过来感谢她,遇到个这样帮忙的贵人多难得啊!然而现实是孙怡清藏着不说,每次问就那么几句话推辞,她越欲盖弥彰,越显得两人之间好像真有什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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