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安躺在医院里雪白的病床上,周围都是消毒水的气味。她圆睁着双眼,瞪着天花板,郁闷无比地瞪着它。似乎她会躺在病床上都是头顶这块天花板的错。

  “感觉好点了吗?”护士一边换药一边问道。

  “稍微好点了。”黄易安偷偷瞧一眼紧闭的房门,说,“我昏迷了几天?”

  护士诧异地等着她,问:“你的朋友没有告诉你吗?她们已经在病房里轮流看守了整整三天三夜。每天都很关心你的病情,你要是再不醒来,我们都打算再开两张病床给她们了。生怕她们倒在你的病床边。”

  黄易安深吸一口气,满脸的歉疚之色。

  “为什么开两张病床?”为了满足讨厌的虚荣心,黄易安明知故问,说,“是不是有两个人照顾我?”

  护士的疑惑再次加重。她很不理解,病人昏睡时,那两个人明明一刻都离不开病床,怎么病人一醒来,这两个人反而隐身了呢?

  “两个人啊!”护士说,“她们都是你的舍友。特别是那位警察姐姐,你做完手术的那天,她在你的病床边守了一整天。那时候,你还没有度过危险期,她的眼睛都为你哭肿了。”

  黄易安既欣喜又内疚,当然,她厚脸皮地承认,她的欣喜远大于内疚。

  黄易安不再瞪着天花板,而是环顾整间病房,除了沙发椅,房间里凡是能够放东西的地方都挤得满满当当,到处都是水果篮、鲜花花束,昏迷期间,前来看望的人一定很多。

  “他们都到哪里去了?”黄易安喃喃自语。

  “我看到警察姐姐在楼梯口。”

  “什么?”

  黄易安一激动,忘记了身上的伤口,想要猛地坐起身,这样的动作不可避免需要卷起腹部,疼得她嘶了一声,又立刻躺下,眼泪都飚了出来。

  “你不要乱动。”护士被吓到了,紧张地查看黄易安的腹部伤口,说,“伤口要是裂了,你的朋友们又该操心了。你还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啊!”

  “你说的警察姐姐在楼梯口干什么?”

  护士斜睨着黄易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说:“你好好休息吧!别再乱动了。”

  黄易安捂着阵阵刺痛的腹部,说:“遵命。”

  黄易安平躺在病床上,努力回想那天发生在野战场的事情。那一枪,洞穿男人眉心的那一枪是杜挽星开的。

  男人倒下的时候,黄易安已经意识模糊,即将昏死过去。但是,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记得有人将她抱进了怀中。伴随着女人的哭诉声,黄易安渐渐失去意识。

  黄易安,你不能死,听到没有,你不能死,你给我好好地活着。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保证什么都答应你。

  黄易安闭上眼睛后,听到过这样一段表白,不是秦知雨的声音,秦知雨也不会对她说这番话。那么,就只有杜挽星了,这些话肯定是杜挽星说的。

  黄易安心里一暖,露出得逞的笑意,瞬间觉得先前所受的皮肉之苦都值了。

  消炎药物的作用令黄易安陷入昏昏沉沉的睡意,迷迷糊糊之际,她听到开门声,但她没有气力抬头去看。她勉强撑开眼皮,想转动脖子却动不了。

  她听见脚步声正走近她的床,很想睁开眼睛看清楚,却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她没有看见来者的样貌,却能闻见这个人身上浅淡的柑橘香味,若有似无地诱惑着她的嗅觉,勾引着她的感官,令她心驰神往。

  在她所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一个人身上会带着令她如此心动的香味,那就是杜挽星。

  虽然黄易安处于意识模糊的状态,但她能够感觉到杜挽星近在咫尺的鼻息。杜挽星正弯着腰,观察她是不是还保持着清醒。

  又一阵脚步声走进病房,伴随着金属摩擦地板的声音,是医护人员推着护理车走进来的声音。

  “她又睡着了吗?”杜挽星压着声音,似乎很担心吵到病人,说,“她刚才醒了多久?”

  “醒了一阵。”护士说,“危险期过去了,她随时都会醒来。”

  “她怎么又睡了呢?是不是有别的什么问题?”

  “止痛药的效力还没有彻底消退,”护士耐心地解释,“叠加上消炎药的药力,她会觉得疲累也是正常现象,不用太过担心。你朋友刚才的状态很好,差点都能下床活动了。”

  “下床活动?”杜挽星惊诧不已,说,“她怎么能乱动呢?万一伤口裂了怎么办?”

  “你的朋友记疼不记打。”护士换好药水,说,“她随时都会醒来,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尽量留在房间里陪着她。她刚才听说你在外面,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好,我知道了。”杜挽星说,“这是不是今天的最后一瓶药水了?”

  护士看一眼药水单,点点头,说:“没错,今晚应该不用继续注射营养液了,还是吃点实实在在的东西比较好。”

  “她能吃什么?有没有需要忌口的东西?”

  “只能喝粥,”护士冷冰冰地说,“先喝点粥,还要再观察一下。”

  “她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杜挽星说,“有没有可能伤到脑子?”

  “为什么这么问?她脑袋上又没有受伤。”

  “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会不会患上创伤性应激障碍,丧失掉某部分记忆?”杜挽星试探性询问。

  “创伤性应激障碍?”护士轻声重复一遍,扬起眉头,说,“这是心理医生的诊断范畴,”护士稍顿,又说,“不过,看你朋友刚才的状态,肯定不可能存在这种可能性啦!”

  “啊?是吗?”

  杜挽星听上去吃了一惊,似乎对这个回答感到失落。

  护士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继续宽慰说:“不用担心你的朋友,她刚才状态很好,中气很足,完全不像受过严重伤害的人。”

  听到“严重伤害”四个字,杜挽星心里头一紧,眉梢却勉强扬起,对护士笑着说:“辛苦了。”

  “等药水打完,你记得叫我。”护士说,“你也好好休息一下,病人应该很快会重新醒过来。”

  杜挽星点点头,她在黄易安的病床前坐下。

  意识模糊间,黄易安感到手心一阵温热,绵软的感觉陌生而熟悉。

  杜挽星抓住黄易安的手,柔滑的指尖在黄易安的手心轻抚。她低头凝视着黄易安,苍白的脸颊令人心疼,脸上、脖子上、手臂上,全都是用纱布掩盖的伤口,全身几乎没有一片完好的肌肤。

  “活该!”杜挽星低声说,“吃了这么多苦,下次看你长不长记性?”

  不知是杜挽星的关怀暖化了黄易安,还是药物的效力正在消散,黄易安的神志慢慢清醒过来。不过,她僵直身躯躺在病床上,竭力使自己一动不动,期待着听杜挽星说点“更中听”的话。

  这时,黄易安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她就感觉到手臂的伤口一阵剧痛。

  杜挽星慌张地僵直起身,原先握住黄易安手心的那一只手不慎一抬,不可避免地碰到了黄易安的伤口。她匆忙转身望向门口,全然没有注意到黄易安因剧痛而紧紧皱起的眉头。

  “听说易安醒了。”秦知雨一进门就问道,“怎么样?她好点了吗?”

  “听护士说清醒过一阵子,但是,等我进来的时候,她又睡过去了。”

  “真是不让人省心。”秦知雨来到病床边,说,“这次也该长点教训了吧!”

  “护士说她可以喝点粥了。”

  “好,我回去煲点粥。”秦知雨说,“你已经守了一天一夜了,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下?”

  “我没事。”

  “没事才怪。你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休息一上午,下午再过来接班吧!”秦知雨不等杜挽星说话,“这是命令,不是商量。赶紧回去吧!”

  “好吧!那我下午过来。”

  “对了,”秦知雨瞥一眼病床上的黄易安,心怀不轨地说,“替我们感谢一下你的医生朋友,他好像想约你吃饭耶!”

  “等易安身体好转之后再说吧!我现在没什么心情陪他去吃饭。”

  “别嘛!”秦知雨说,“紧张了这么多天,你也应该出去放松一下。答应他吧!”

  “我考虑一下。”

  听到这里,黄易安忍不了了。

  “咳咳咳,”黄易安忍着扯动腹部伤口的剧痛,重重地咳嗽几声,艰难地睁开眼睛,装傻充愣地说,“知雨、杜总,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舍得醒啦!”秦知雨邪笑一声,暗戳戳地说。

  “是不是吵醒你了?”杜挽星问。

  秦知雨在场,杜挽星竭力地掩饰关切之情,远远地站在床尾观望,表情焦急且忧虑。

  “我去洗点水果。”秦知雨说,“病号无福消受,倒是便宜了我们。”

  秦知雨拿着一盒车厘子,进了病房内独立的卫生间。这是一间VIP病房,全凭黄易安父辈和医院高层的密切关系才勉强争取到这间豪华病房。

  “怎么样?”杜挽星问,“好点没有?”

  “对不起。”黄易安打着“知错就认,再犯不难”的主意,态度恳切、泪眼汪汪地对杜挽星说,“让大家担心了。”

  “你还知道大家担心你,”杜挽星憋着一肚子气,瞧见黄易安可怜兮兮的模样,又不忍心发怒,说,“没事就好。我差点以为你就这样交代了。”

  “嘿嘿!不至于。”黄易安差点露出顽劣的马脚,赶紧“嘶”一声,用疼痛掩盖得意,说,“阎王爷嫌我太顽劣,暂时不肯收我。”

  “刚从鬼门关回来,别乱开玩笑。”杜挽星已站在床头,说,“呸呸呸,吐口水重新说过。”

  “呸呸呸,百无禁忌。”黄易安配合着杜挽星的要求,笑过之后,再次严肃神情,说,“对不起,我是认真的。”

  有一种冲动在心头漾开,黄易安缓缓地抬起手,用指尖勾住杜挽星的指尖。

  肌肤轻触的瞬间,两人都感觉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红晕布满整张脸颊,耳根发烫,头皮发麻,是两人共同的感受。

  哐当——

  卫生间传来异响,吓得杜挽星缩回了手。

  “知雨留下来照顾你,我先回去洗漱一下,下午再过来陪你。”

  杜挽星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手挎包,匆匆地冲出病房,没有留下一句话给秦知雨。

  “咦!”秦知雨听到关门的动静,走出卫生间,一脸迷糊地说,“怎么回事?挽星怎么跑了?”

  黄易安气呼呼地鼓起嘴,白了秦知雨一眼,说:“都怪你。”

  “怪我?”秦知雨着力一拍黄易安脑门,说,“我还没跟你算账哩!”

  “痛死啦!我是病人,你不能动手动脚。”

  “病人了不起,又不是死人。”

  “你咒我,我要跟挽星告状。”

  “告你个大头鬼。”秦知雨说,“我都替你难为情,装睡,难为你想得出来。”

  “你怎么发现的?”黄易安眼眸一转,抿抿嘴唇。

  “小把戏,你以为你骗得了谁?”秦知雨往黄易安嘴里塞一颗车厘子,说,“关心则乱,挽星没有发现,全是因为当局者迷。你啊!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

  黄易安嚼着车厘子,咕咕哝哝地说:“我保证,一生一世,一心一意。”

  “得了,肉麻话不必跟我说。”秦知雨浑身一抖,说,“你这个人啊!稳重点吧!”

  黄易安吐掉核子,又吃了一颗秦知雨递到嘴边的车厘子,说:“稳重,一定稳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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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血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