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光做了一个很不切实际的梦,她梦到自己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领奖的地方有一张长桌子,她坐在桌子尽头,离得近的有老舍川端康成,离得远的有马尔克斯罗曼罗兰,卡夫卡微笑着将奖颁给她,张嘴说:“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梦中惊醒,耳边充斥着两种尖叫,迅速下床开门后看到朱鱼惊魂未定站在卫生间门口,手哆嗦着指着卫生间的门:“这里面……有个……有个人。”

  夏光愣了一下随即明了过来,过去敲了敲门说:“姓宋的是不是你?我不是跟你说了我家有租客吗?这大晚上的你是想吓死谁?”

  她的亲友簿上有两个人能自由出入小区,而那两个人中又有她家密码的只有宋舒幼一个。

  “靠!!!”里面人爆了句粗,“你他妈独居十年突然家里多个人你觉得我一时半会能反应过来?!”

  夏光扶额:“那你倒是出来啊,她又不吃了你。”

  “我穿衣服呢!!!”

  “……”

  夏光意识到了什么,扭头问朱鱼:“她刚刚是不是/裸/着从里面出来的?”

  朱鱼红着脸点了点头。

  “能不能注意点!”夏光踹了下门。

  “我又不知道这儿除了你还有别人!”

  宋舒幼嚷完这一句开门从卫生间出来,身上穿着她的小黄鸭,走路一瘸一拐,对着门口的夏光没好气道:“起开!!!”

  朱鱼低下了头:“对不起……”

  刚才的画面太美,她一个惊恐把手里的甘蔗丢出去了,正中宋舒幼的右脚大拇指。

  夏光瞅着地上的甘蔗也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伸手把朱鱼往次卧一推:“去睡觉吧,她这皮糙肉厚的砸一下死不了。”

  “姓夏的你说的这是人话?!”宋舒幼在沙发上再次炸毛。

  夏光没理她,从收纳盒里找出棉棒和碘伏,一把扔过去,“提前回来不知道打声招呼?这要在国外我一枪把你嘣了都算正当防卫。”

  “这不想给你个惊喜吗。”宋舒幼拿碘伏擦着已经隐约发紫的脚指头,“再说我来你家什么时候提前打过招呼。”

  夏光懒得跟她继续鬼扯,转身就打算回房继续睡觉。宋舒幼顿时急了,“她把我的屋子睡了!那我睡哪儿啊!”

  “三室两厅剩下一个‘室’是被你吃了吗?”

  “那间太小还不向阳,不去。”

  “我给你转钱你滚出去住酒店。”

  宋舒幼拖着残脚扑进小卧室。

  夏光揉头,心道这都认识的什么人啊。

  第二天朱鱼醒来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情,简直恨不得一头扎墙上去。她出卧室,看到宋舒幼正躺沙发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右脚指头紫黑一片。

  她忐忑不安走过去,柔声说:“昨晚很抱歉把你的脚砸伤了,我带你去医院包扎一下吧。”

  一夜功夫宋舒幼的火早消了,见这姑娘温顺的像只鸽子一样给她道歉,她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连连摆手说:“本来就是我不对,你用不着自责,这点小伤还没踢个球伤的厉害,我皮糙肉厚的没两天就能好了,放心吧啊。”

  看那全身细皮嫩肉跟块水豆腐似的,哪能和“皮糙肉厚”四个字搭边儿。

  朱鱼心中越发愧疚,却也暗松一口气,知道这人不是个难相处的。她又拿了块新买的毛巾泡过冰水敷到了宋舒幼伤到的地方,倒弄得宋舒幼不好意思起来。

  宋某越看越觉得这鸽子似的姑娘眼熟,最后一拍脑门:“对对对!你是那个!那个那个!”

  那个谁来着!

  “朱鱼,”朱鱼轻轻吐出自己的名字,“我们应该在泰山日观峰见过,夏光姐姐当时拉过我一把。”

  “我说看着眼熟呢,我叫宋舒幼,你叫我柚子就行。”宋舒幼揉了下鼻子说。

  何止在日观峰见过,下山之后的第二天宋舒幼记得还在酒店房间里见过她,接着就被夏光好一顿义正言辞给忽悠过去了。

  现在她越品越感觉这俩人没那么简单。

  主卧门开了,夏光去厨房的路上路过沙发,幽幽来了句:“自己没手?”

  宋舒幼将双臂一枕,视脸皮如粪土道:“没有。”

  早饭夏光点了外卖,西湖牛肉羹配煎饺油条,尝到嘴里时随口对朱鱼说了句:“没你做的好吃。”

  宋舒幼一口肉羹差点喷出来。

  诡异,太诡异了,这大爷居然夸人了?还是在她最能凑合的“吃”方面?

  在心里掀完惊涛骇浪之后,宋舒幼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不是不喜欢家里有别人吗?每次我来这住不了两天就会被赶出去,现在怎么了?老虎吃素转性了?”

  夏光白了她一眼,眼神中写满了“就你有嘴”四个字。

  朱鱼笑了下说:“是我前段时间遇到困难求助姐姐的,正巧我又是她公司的艺人,她心肠好所以收留我,这两天麻烦事没有了,我也马上就要搬出去了。”

  搬出去,回到属于她的生活轨迹里,不再痴心妄想些有的没的东西。

  宋舒幼连连解释:“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我没有针对你,你在这住着挺好的,她那么大房子就自己住哪天码字猝死都没人知道。”

  夏光被气的呛住了,咳嗽半天从牙缝里挤出来句:“我谢谢你这么替我着想。”

  “唉,应该的应该的,俗话说父母之爱子则为计深——哎哎哎!撒手撒手!”

  宋舒幼被夏光揪着后脖领从椅子上拎起来往门口拖,顿时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摸老虎屁股您放过我吧,我这身上还负着伤呢整条腿都动不了一个人住会死的!”

  硬是将只紫了的脚指头说出要截肢的架势。

  “放心走吧,到时候我去灵隐寺找最贵的和尚给你超度,保证你下辈子不再入畜生道。”夏光说。

  “什么叫‘再’!你这话说得好像我这辈子就入了畜生道一样!”

  朱鱼叹了口气,面不改色喝着牛肉羹,感觉门口拉扯的两人加起来不超过五岁。

  夏光铁了心要把这个碍眼的家伙丢出去,门把手一转手里的人还没丢门外就又站了个人。

  门外的男人个子很高,比夏光要高出不少,虽戴着墨镜,但也能看出来面容白皙清秀:“哟呵,你们怎么知道我就在门口?”

  “大杨?”夏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方杨生将墨镜摘下合上,露出一双弯成月牙儿的桃花眼:“好久不见啊夏总。”

  继而视线一沉又转移到被她提着的宋舒幼身上:“你们俩搁这儿耍猴戏呢?”

  朱鱼听到门口的动静,扭头正好看到有个陌生男人进门,登时就有些不自在起来。

  “这位是我初中兼高中同学,叫方杨生,也是山东人。”夏光对朱鱼介绍完,又转过来介绍朱鱼,“这位是……我家的租客。”

  朱鱼笑了下:“即将搬走的租客。”

  夏光心里又咯噔一下。

  “你是山东人?”方杨生问,他对于他乡遇老乡的经历还是很喜闻乐见的。

  朱鱼点头,“山东藤城的,你是哪里的?”

  “我是青岛的,但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待在金县。”方杨生说完就坐沙发上研究宋舒幼那肿成茄子的大脚指头去了。

  金县……这让朱鱼有点没想到。

  每个藤城女孩在成长过程中都会被家长告诫那么一句老俗语:“嫁人不嫁金县人,吃了上顿没下顿。”

  说白了就是穷啊,光名字占个“金”字有什么用,整个县就是一片村子,周围的山被开采的又秃又贫瘠,河里堆的垃圾多到连衣服都不能洗,河面上常年飘着死鱼。旅游业发展不了,仅有的一个化工厂也发生爆/炸倒闭,最后县里除了难闻的空气和浑浊发黄的自来水,什么都没留下。

  这样的破地方,是什么使得一个年轻的城市青年长居在那儿?

  “你这全年无休的基层干部怎么有空来杭州了?吃早饭没,没吃过来一块儿。”夏光招呼他。

  “在高铁上吃过了,”方杨生枕宋舒幼腿上揉了揉眼睛,“在你家歇上一会儿我就得去向上级汇报工作了,本来还觉得趁出差能放松一下,结果还是被他奶奶的当牲口使。”

  “脑瓜子往一边放,我饭还没吃完呢。”宋舒幼什么时候忘不了吃。

  “你去我房间休息吧大杨。”夏光看不下去说。

  方杨生长吁一口气坐起来:“还是夏总知道疼人啊。”说着便往主卧去。

  “好家伙,当年保送杭二的苗子放着北上广不去跑穷乡僻壤去做扶贫干部,也不知道脑子是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宋舒幼边说边站起来,身“残”志坚脚后跟支撑着身体也要去喝剩下半碗的牛肉羹。

  夏光吃着油条默默不吱声,心道之前是哪个混球斗志昂扬说回国之后要为祖国社会主义发展做贡献?

  方杨生听出宋舒幼口中的讥讽,回过头伸出三根手指笑眯眯说:“搁我们大山东,不孝有三,无编为大。”

  然后进主卧门一关睡他的回笼觉。

  他不是个多有奉献精神的人,跑去金县纯粹是因为在山东要想进省级厅,前提必须有两年基层经验。而在整个山东省,再没有比金县扶贫干部更基层的基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