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的猫都很有意思,不亲人也不怕人,游客要摸就摸,不摸人家也不倒贴,毛茸茸的一团待在灌木旁乖乖吃地上的红色小果子,谁也不搭理。
朱鱼弯腰给专心干饭的猫咪拍了几张照,开心的嘴都合不拢,转头问夏光:“姐姐要照片吗?我可以发给你。”
她觉得这一会儿的夏光有点心事重重,说不出哪里怪,反正就好像不是很开心。
“我不喜欢猫。”夏光看也不看。
“唔……好吧。”朱鱼伸手摸了摸猫脑阔,好软好舒服的手感哦,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养一只,可惜姐姐不喜欢,这个“机会”不知道要等多久以后了。
在灵隐寺逛完,两人又去爬了北高峰,还拜了天下第一财神庙。周末人比较多,年轻人占了大部分,朱鱼平均每三分钟遇到一次搭讪,全被她一句“不好意思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给堵了回去,人家若说只想和她交个朋友,她就又说不缺朋友,总之,出来玩一趟伤害了不少少男心。
给路人发完“好人卡”,她跟上夏光的脚步:“姐姐不问我喜欢谁吗?”
夏光目不斜视:“喜欢谁是你的自由,我没闲到连这都管。”
一句话让朱鱼变成泄了气的皮球,她觉得她的快乐死掉了。
乘缆车下山后两人顺着小路往停车地方走,途经茶园,蓝天白云下的一大片郁郁葱葱,入目全是生机勃勃的绿色,直绵延到山脚下。
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夏光没怎么说过话,全是朱鱼在叽叽喳喳,她不知道灵隐寺附近还有茶园,所以这里对她而言完全是意外惊喜,她从没见过茶园,这还是第一次,怎么看怎么觉得新鲜。
开车回去时太阳已经要落山,高中生周末下午返校,街上随处可见穿校服的少男少女。
车窗开着,风很大,朱鱼趴在车窗上看外面的风景,头发被吹得凌乱。
“姐姐,谢谢你今天带我去灵隐寺玩,我很开心。”她说。
背书包骑山地车的小崽子们到处乱窜,夏光开得比平时小心。外面车铃直响,一张张年轻明亮的面孔在夕阳下追逐欢笑,是文艺片中的导演绞尽脑汁也难以拍出来的青春感。
夏光注视着外面的高中生们,忽然说:“要不你去上学吧?”
朱鱼显然没反应过来,回过头茫然地看着夏光,表情仿佛在说“你在跟我说话吗?”
“去上学,和他们一样穿校服背书包吃学校食堂,整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最害怕的事情是被老师点名,每天绞尽脑汁想的是怎么混过这个月月考。”
不用再靠出卖色相赚钱游刃于各类男人之间。
朱鱼看着夏光发了半天呆,蓦地一笑:“姐姐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她的语气软软的,与其说是反驳不如说更像撒娇:“去上学就没时间赚钱了,到时候学费谁给我交呢,我还要吃饭的啊。”
她再有三头六臂,也只是一名十八岁的小女生而已,她没办法去平衡生存和学习。
夏光没再说话,专注开车。
晚饭两人是在外面解决的,牛小隆家的牛肉火锅,说是火锅,其实就是牛骨汤唰青菜。朱鱼禁不住诱惑往自己碟子里加了点辣椒,然后被辣到满脸通红连喝三瓶矿泉水。
“果然还是不能太任性。”小姑娘好不容易缓过来,扶额苦笑。
夏光就默默烫莴笋,一脸的四大皆空。
到家后朱鱼回房准备直播,夏光把万年不用的笔记本电脑从犄角旮旯翻出来拍拍灰端到客厅码字,原本五千字任务不到两小时就能完成,她今天三小时过去没憋出来五百字的人物对话,这情形已经不是江郎才尽了,这是江郎命尽。
凌晨一点多,朱鱼从房间出来,脸红红的,不知道是哭过还是辣椒后劲没消。
她注意到夏光正一动不动对着电脑发呆,以为她在看电影,去冰箱拿糕时随口问了句:“姐姐怎么还不睡觉啊?”
夏光却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将电脑一合从沙发上站起来面向朱鱼:“从明天开始,不准再靠直播赚钱,我送你去上学,学费生活费我出。”
朱鱼直接懵了,拿糕的手僵在冰箱里,半晌回过神来说:“你是认真的吗?”
夏光点头。何止是认真,她都已经挣扎一晚上了。
“我不会同意的。”朱鱼摇了摇头表明态度,“你对我已经很好了,我不能再接受你的帮助,尤其是花你的钱。”她抬头望向夏光,嘴上笑着,眼中满是哀伤,“或许这些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我会害怕,我怕我这辈子都还不起。”
“你想的太多了。”夏光沉静自如道,“朱鱼,我不光是作家,我还是个商人,送你去上学,是因为我发现你身上未被发掘的价值远比你现在表现出来的要大,照你现在的路线播下去虽然短期内盈利可观但时间久了迟早会被大众遗忘,你只有去丰富自己的学历见识开阔眼界,才能引起更多人对你的钦佩,才能让他们把注意力从你的脸上转移到你这整个人上面。你也知道公司目前正在转型,传统直播迟早会被完全淘汰,你不如趁机会沉淀一下,未来再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互联网行业。”
说完她顿了下,接着道:“不要觉得占了我多大便宜,以后我要连本带利收回来的。”
朱鱼将话都听到心里去了,她承认她被夏光说的心动,但她真的不好意思再接受她的帮助,于是鼓足勇气说:“姐姐,但是我——”
“你到底为什么那么缺钱?”夏光终于问出了这个灵魂问题,一双眼睛盯着朱鱼,罕见的沾了些攻击性。
朱鱼将冰箱门关上,低头苦笑一下两手空空说:“因为家里穷啊,太穷了,穷的我只要一休息就会有负罪感,从小到大出现在我耳边的声音就是‘买不起’、‘太贵了’、‘凑合一下’之类的字眼,我妈妈刚生完我弟没出月子就得去找工作,因为那时候我爸下岗,她不赚钱家里连个年都过不起,北方鹅毛大雪的天气,她在户外干了两个月刷碗工,到现在身上还留着病根,天一冷腰都直不起来。我上初二的时候被学校选中参加晚会演出,但知道时我并不开心,因为晚会的裙子要自己掏钱买,我跟我妈打电话,我说我不想参加了,我妈说她就算借钱也会给我买裙子的,让我不要有心理压力……”
泪滴到了朱鱼的足尖上,地板上,她抹干净眼泪,抬头笑着说:“我爸妈都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们,所以我想给他们好的生活,想让妈妈去逛超市的时候不用看价格就能买衣服。”
夏光的心像被针来回穿刺,她明白了,原来小姑娘赚的钱养的不是她自己,而是背后的原生家庭。
“朱鱼,那你自己呢?”夏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你把你的好,你的笑都给别人了,你给自己留下什么了?”
一句话让朱鱼如遭雷击,她很用力的想了想,她没有答案。
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觉得自己从身体到灵魂都是不完整的,她每天都很惶恐很害怕,却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恐惧什么。夏光这句话一下子提醒到了她,所以其实她是……找不到自己了吗?
是啊,抛开乖乖女朱鱼,抛开主播朱鱼,那么她还剩下的是什么呢?她的“自我”去了哪里呢?
“你应该尽兴的活着,只要能开心哪怕抛弃全世界都可以,因为你才十八岁。”夏光说完这句话,沉默着回了卧室,剩下的她愿意留给朱鱼自己考虑。
卧室没有开灯,夏光将自己锁在黑暗里,回忆着朱鱼说过的话,感觉自己窒息到快死过去。
那是她从没经历过的事情,那是她不曾见过的世界,她以为无知会助长暴力,懦弱才滋生恐惧,她刻薄的认为物质的匮乏可以磨灭任何人的温柔。可从那个陌生世界来的姑娘,站在她面前,眼睛明亮不染纤尘,美好如镜花水月,一声一声叫她“姐姐”,仿佛从未经受风雨。
所以格外让她心痛。
凌晨两点,夏光收到朱鱼发来的一条微信消息,她说:“姐姐,我想去上学。”
夏光长吁一口气。
床头柜上的小昙花似乎又长高了一点点,她猛地想到似乎好几天没给它浇水了,立马从床上弹起来开灯找水壶。
第二天夏光给朱鱼列了张清单,上面是外地人在本地入学需要的所有证件。朱鱼只有初中学历,要读也只能从高一读起,这让小姑娘很苦恼,觉得自己年纪太大了混在一群小孩子里很不好意思。
夏光知道她这个想法后抬手给了她记脑瓜崩:“你要这样想那那些复读好几年的都别活了。”
朱鱼摸着头傻嘿嘿笑:“姐姐觉得什么专业比较好啊?”
夏光:“??什么什么专业?”
朱鱼:“我难道不是去上职高吗?”
“你在做梦?”夏光一脸嫌弃,“从今天开始给我把初中三年的功课都拾起来,外地插班生入学考试分数线和本地初升高一样,考不上市重点就等着挨揍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出自苏轼《行香子·过七里濑》